没有精英意识的精英

　　我以前读书，上的是外语系。外语系有两种人，漂亮女生，以及我们其他人。所以每天下午老师来拿信的时候，有个教授总是到我们教室里拜访一下，和漂亮女生聊聊人生、前途，以及十四行诗的韵脚。有天下午四点，漂亮女生都不在，就我和我的同学曹健勇。教授把头伸进来，看了一看，说：怪了，怎么今天这里没人？我当时还没怎么在意，但是老教授走后，老曹说：怎么，我们就不是人了？
　　请允许我快速换个话题。
　　我上次写文章抨击了国家形象宣传片（详见中国形象惨遭毁容），有读者为这种宣传片的粉饰开脱，说这就好比一个女人出门，怎能不化妆呢？化妆当然可以，当然有时候太浓妆艳抹，人家会误以为是失足女青年。我们的一些形象宣传，岂止是浓妆艳抹啊，简直就像是为了开一次会而去专门整容了。我们制作一个国家形象宣传片，里头罗列的大多是中国的＂精英人物＂，出现了选择性失明。一个国家这么大，你就光看到那么几个人物，面对大众的时候，就好比那位在我们门口的教授一样：怪了，怎么今天这里没人？我今天和老曹一样发出感慨：怎么，那十几亿的大众，就不是人了？
　　教授也是人，和我、老曹一样，所以他的心思他的弱点我们心知肚明。他也只不过喜欢和漂亮女生说说话，无妨，对他的说法我们不过一笑了之。因为上课的时候，他照样认真给我们所有人上课，一视同仁。可是一部国家形象宣传片，是用纳税人的钱制作出来的，可是镜头多半对的是几个精英人物，就好比教授拿了工资，却只给几个漂亮女生上课开小灶，那么我们，即便是贱为男生，也未免感觉不平了。
　　可是大家想想我们的国家，多少事情，不是在为精英服务？如果精英人物们能掉头去为大众服务，那么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去支持他们。问题是我们的精英，最乐意的事情，是为其他的精英服务，进一步提高自己的精英地位。比如某著名相声演员，不久前还义愤填膺抨击郭德纲的低俗，现在一转背，给富豪主持大寿庆典了。当然，这种寿宴，来的都是其他精英，感觉会高雅一些。
　　我们的好多精英，其实并无精英意识。我心目中的真正的精英，应该是对于世事，勇于担当，利用现有力量，或作思想启蒙，或为其谋取利益，总而言之是要把社会变作一个更好的地方。但是而今的一些社会精英，只是一味附庸风雅，趋炎附势。媒体也煽风点火，以追逐这些品味为乐。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我觉得南方的媒体和记者，可能是因远离这种文化生态，就平民化很多。不论是《南方周末》以前的＂百姓记事＂，还是网易2010年底做的年度总结，你能看出他们在走出假大空的阴影。
　　不过迷信精英可能是中国人骨子里的东西，不然的话，精英们这样地自绝于人民，也不会有足够的社会土壤。整个社会里，人们视人与人的不平等为常态，在我们农村，一个村民，一旦当上了村长，就立刻努力地模仿着打起官腔，觉得和他人不一样了。而平时大家邻里纠纷，首先想的是谁谁谁后台怎样，就不想着自己做的事情，道理上对不对，自己作为一个人，到底该如何和邻里相处。另外，我觉得我国的主流思想意识，别管教科书上怎么说，实际上是崇尚等级的封建主义、弱肉强食的达尔文主义和他人即地狱的存在主义乱炖出来的一个怪胎。尤其可怕的是这种无意识的＂存在即合理＂的心理。普通人看权贵和精英，心里是敬畏的，总觉得这人一定有什么不得了的品质，才能这样那样，甚至看那人的面相，都觉得不一般。唉，你看那印堂，那脸型，好像就跟我们不一样。所以在这种完形填空式自我合理化思维的影响下，人们意识不到每个人自己的潜力，意识不到精英们的做派有时不过是皇帝的新装，意识不到所有人其实都是有着人性弱点需要去约束也有着纯良的种子需要去浇灌的普通人，或者用基督教的说法，＂世人都是罪人＂，本质上谁不比谁好多少，但是人人都有自我改善的空间。
　　但是由于崇尚成功崇尚精英的社会心态存在，精英们享受着他们的高贵，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必要去和阿猫阿狗，小D王胡们有什么关系。我以前在一国际咨询公司里工作过，就见识够了这种精英的丑态。其中大部分人是不在乎老百姓的，总津津乐道地说什么95%的财富集中在2%的人手里，所以应该服务于这2%的＂高端＂客户。给一家银行做方案，想到的是＂分流＂和精简以提高经营效率。这当然能提高效率，让人卷铺盖走了，工资不发了，能不提高利润吗？这个道理还要你花几百万请顾问来跟你讲。讲完了回去的飞机上还嘲笑你土包子，说某总某行长早晨起来都不洗澡，头发翘得像公鸡。因为精英们接受过国外先进文明的教育，是喝汤不发声，洗澡早上洗的。
　　但是那次，我看那银行的领导还算有良心，说你让这些工作几十年的人下岗了怎么办？我记得顾问私下嘲讽：＂你想做银行家，还想做社会主义者？＂大部分情况下，很多中国顾问，还是在国外一流院校毕业的MBA，甚至MBA加博士，可是除了少数人之外，我发觉大部分情况下，这些精英的意识，不过是加长版的小市民意识和小农民意识，并未受到自由平等意识的熏陶，仍以凌驾在他人之上为乐，生活的全部情怀，不过是赚更多的钱，去更多地方度假，回来之后，拿着结尾写着＂某某先生（女士）毕业于沃顿商学院，获MBA学位,他持有美国绿卡＂的个人简历，继续去找那些迷信精英的其他老板赚钱。或许业余时间他们还会哭诉一下，说自己的生活是多么不平衡，而阿猫阿狗们是何等地幸福。（文/南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