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生懂事起总陪伴我们成长的有这么一位可亲可敬的人,我们都称她为——大奶。 记忆最早时大奶便已是一个岁月苍桑的老妇人,从父亲口中知道大奶是个可怜而又坚强的女人:中年丧子,丈夫远赴台湾,未杳音讯,唯一的女儿出嫁后便成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小时候,大奶是在她自己家里煮饭吃的,她居住在一幢瓦房里,它似乎沉醉在那片昏暗之中,即使开了那盏昏黄的电灯也无济于事。六岁以前,我几乎每天早上都会去那所昏暗的老房子和大奶生火煮早餐,事实上我很害怕那所老房子,因为除了昏暗外,它还散发着一股发霉的气息,甚至我能看见那具大奶为自己准备的红色棺材,甚为吓人。然而这些都无法抵挡住我的好奇心与孤独,记得那时候的冬天很冷,但我只是穿着父亲生意失败时剩下的椰树短衫短裤,和大奶两人偎依在火炉旁取暖,至今回想起来,六岁以前的玩伴,除了大奶,再也想不起有谁了。 大奶最疼爱的是大哥,可能是与爷爷或奶奶临终前的嘱托有关。大奶年轻的时候种了两棵龙眼树和在我家背后的石榴树,爬石榴树对我和大哥可以说是轻驾熟路了,每到龙眼成熟时,我们一群孩子总喜欢爬树上去偷摘,这时大奶总拿着棍子追赶我们,但如果是大佬,则会常担心的叫大哥下来,然后亲自接下龙眼分给我们。后来有一天上语文课才发现,原来《我家的杏树》里老奶奶形像和大奶是如此相似。 那时候大奶的腿还利索,可以经常去大姑家,而我也总随其后。去大姑家要经过一群比我还要高还要大还喜欢欺负小孩的火鸡和一座独木桥,这时大奶总说:独食就不能过桥了,要懂得分享。而那时我对这些并不害怕,甚至可以说有点兴奋,除了可以嘲笑立立的胆小,还有那小小的成就感。在大姑家有几个同龄的表姐妹,但我依然是那样的不合群,大多时候我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们玩,又或者静静地呆在大奶身旁,听她和大姑的唠叨,不过我总会在这些唠叨声中沉沉睡去,醒来不久就到回家的时间。那时候我很不明白大奶为何要花三、四个小时的时间在路上,却只为那两、三个小时的唠叨,每每我这样问大奶时,她总会很生气的说:我去看看女儿也不行吗?现在想来,大姑很少来大奶家,小时候的记忆里大姑的身影从没有在大奶家中出现过,对一个孤独的老人,唯一的亲人应该就是她最后的寄托了吧。 我渐渐的长大,大奶的老房子越发的昏暗。父亲和母亲是个尊敬老人的人,他们时常教导我们要善待老人,善待大奶,这时的大奶只有睡觉外,其他时间都在我家,家里的家务是我们几个兄妹分工合作,但大奶总会帮我们做这做那,渐渐的,我们也习以为常,父亲总骂我们不能这样,但我们大多听过就忘了这一回事,日子像往一样循序前进着,只是我越来越少走近那所老房子,大奶的腿也越来越不利索,于是科我们越发的少经过那座独木桥,那些大火鸡也渐渐的消失了,似乎我们的成长是筑建在所有老去的大人的岁月上。 大奶腿痛的时候总叫我和妹妹帮她拍大腿,直至起痧为止,黑红一片,又或者叫我到小商店里买几贴镇痛贴。外公去世时,父亲和母亲都到外婆家吊丧去,只留下几个孩子在家,父亲托大奶晚上在我家里睡,方便照看我们,那是我第一次和大奶睡觉,我并没有沉睡过去,听着大奶微弱的鼻鼾声想到原来这就是奶奶的感觉。 时间每滑过处,它总会很不小心的留下些足迹,年纪比我还要大的小白在我四年级的时候对着镜子永远的沉睡,三年后,小黑也在孤独中在最爱的屋檐下死去,大奶的腿更加的不好,对我们也唠叨起来,我也不像以往呆在大奶身边,有时听到这些唠叨也感到厌烦,虽不会争吵,但不像往日亲厚,大奶最喜欢的大哥外出工作,而我也升上了初中,迷上了小说,沉浸在书的海洋里,唯一不变的是开关那盏连接两家的路灯。 后来,轻驾熟路的石榴树砍掉,因村里要修路,其中一棵龙眼树也砍伐了,再后来,大哥的女儿出生后夏天,大奶吃着冰冻雪糕时的满足和我见到雪糕都想吐时的清凉。我不再踏足那所老房子,一有空便跑到杏丽家看琼瑶、席娟的小说,大奶总会笑骂我再看那么多书就近视了,而我总逃得飞快。 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走下去,没有尽头地。初中毕业后从东莞回来的某一天,大奶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我不记得那是一个怎么的季节,也不记得大奶最喜爱的大哥回来看她最后一眼没,直到后来无论我怎么回想都无法把那一天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一天。至始至终我没有走进那所老房子看她最后一面,借着害怕与照顾侄女的借口,和其他人一样微笑地面对着。在最后,我听见大姑撕心裂肺的哭声,父亲惨淡的面容,伯父捧着神主牌时的漠然,以及那渐渐远去的灵车…… 几年后,我们家搬走了,除了大节日祭神再到那老房子,大家似乎都忘了那至今屹立着的龙眼树里残存的嘻笑,也忘了那所昏暗的老房子的孤单,也忘了这样一位曾经照顾我们陪伴我们的成长的老人。突然想起大奶离逝的那一天,也像今天一样,阳光温暖的照在身上,了却那漫长的等待。希望在生命尽头的那一天,牵起那一份孤单,轻轻地对她说:对不起!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