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花开

　　一
　　小俟静静地坐在小湖边的石块上，看着湖中古塔的倒影慢慢地模糊，仿佛是一幅水墨画，清晰的线条被渐染，氤氲出一种朦胧的色调。她抬眼望向湖边的树林，郁郁葱葱，满眼绿色现在被抹上了深黛色，就没有了白天的肤浅，显得深沉而温厚。
　　小俟在等待笛声。
　　每个傍晚当这样的暮色之帘徐徐拉上的时候，小俟的青春之恋才刚刚拉开。
　　笛声会在最后一片晚霞飞走了的时候，在远处教学楼上第一盏灯光闪烁的时候响起，那树林深处的笛声清亮而高亢，小俟总是习惯性的抬头看天上的云，因为她想到响遏行云这个词，会不会有一朵云跟自己一样远远地听着远远地看着远远地想念着？
　　吹笛子的男孩叫远岸。远岸是那种说不上高大英俊的男孩子，但绝对有一种属于他自己的帅气。
　　吸引她的是他的笛声，笛声中有树林，鸟鸣，山间的云雾，缠绵的情思和深深的想念。有时候还有古道，黄沙，蛮荒的原野和简单而干净的世界。小俟听出了这些，她觉得一颗都装下这么多美好事物和情感的心灵一定是个美好的世界。
　　但她知道那个世界里没有叫小俟的女孩子。远岸不认识她，他们不在一个系，她在中文系，而他在艺术系。
　　小俟认识他却似乎是很自然的事，那天当笛声响起的时候，她正行走在林中，远远地她看见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打断远岸的陶醉，挥着手喊：＂嗨，远岸！＂
　　那片树林是一片香樟树林，认识远岸的时候正是香樟花开的时候，浅绿色的花朵藏在深绿色的树枝间不易发觉，但夜色中清香干净而优雅。
　　二
　　那个漂亮的女孩叫舟舟，跟远岸是一个系。
　　紧接着的整个花期，香樟树林中还是会响起远岸的笛声，只是笛声中多了甜蜜与喜悦。小俟还是在远方静静地看，静静地听。她觉得眼前的画面真是很美好：远岸挺拔地站立，身体随着音乐舒缓地摇动；而他的身边，舟舟的画板早已打开，暮色中她飞快地涂色，时而甩动一头短发。然后让画板画笔随意放着，她斜靠在一棵树上看着远岸——目光中充满了爱意吗？小俟看不见，但可以想见。
　　这幅美好的画面冲淡了小俟内心那薄薄的凄凉，他们很幸福，不是吗？
　　那天，在公共课上，小俟正低头看书，听到一个声音说：＂嗨，这儿有人吗？＂
　　她抬头，是舟舟。
　　她礼貌性地点点头，将那种对她的熟悉感埋在心里。舟舟坐在她的身边，小俟理了理心头的乱绪，看了看舟舟的身后，还好，没有远岸。
　　舟舟跟她很亲热。
　　＂嗨，我叫舟舟，你叫什么名字？＂
　　＂小俟。＂她回答，但尽量让声音冷淡。
　　＂小四？你在家排行第四吗？＂这个问题很多人都问过。小俟在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并且简单解释了一下＂是等待的意思＂。
　　这时候，老师进来了，小俟就安心地听课了，她一直不喜欢上课说话的人，哪怕不喜欢那门课，她也会带好书静静地看的。
　　下课的时候，舟舟说：＂小俟，你看，你的名字是等待，是不是在等待我这个舟舟呢？呵呵，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小俟对待朋友从来不这么直接，她觉得朋友需要筛选，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跟自己成为朋友的，她不喜欢被朋友簇拥着甚至是裹挟着的感觉，很累。但她知道，舟舟将是个好朋友，这时，她的头脑中自然浮现出远岸的身影。然后脸上胡乱地挤出一个笑容，刚好看到一个同班的女生，她赶紧逃走了。
　　那个傍晚，她看着他们，心想如果跟舟舟做了朋友会是什么样子呢？也许她可以靠远岸近一点，但是，那样的话自己将不会允许自己喜欢远岸了，因为她和舟舟是朋友。
　　她不想连这点浅浅的喜欢的甜蜜也被剥夺。
　　香樟树的整个花期，她和他们就这样远远相望。
　　三
　　当香樟树的清香再次弥漫整个校园的时候，远岸的身边没有了舟舟。
　　小俟听到了笛声里的痛苦和悲伤，她不喜欢这样的笛声，于是，笛声响起时她不再看着他，而是将目光停放在湖面。湖面昏黑，还带着点暮霭的神秘。她盯着湖水一直到眼里也溢满湖水。
　　＂小俟。＂一个声音。
　　她回头，是舟舟。一时间，慌乱而惊讶。
　　舟舟坐到她的身边，沉默。沉默中远岸的笛声显得那么的悲凉。
　　＂小俟，你准备一直这么远的看着他直到毕业后消失在人群中吗？＂
　　小俟惊讶，不知道说什么。
　　＂也许你不知道，最初吸引我的不是远岸的笛声，而是你的身影。给你。＂舟舟拿出一幅画，那幅画中有古塔有小湖有香樟树林还有一个坐在湖边的长发女孩，＂我当时就想，这个傻丫头就是个天生的画画模特，一坐就能沉静下去，你要是在古代，绝对是做望夫石的好材料！＂
　　小俟笑了。
　　＂后来我想是什么让你那么久的静坐呢，必然是很幽深的心事吧，于是，跟着你的目光我看到了远岸。当时我心里很嫉妒甚至是生气的，远岸是我喜欢的人啊，我喜欢他安静的样子，喜欢他打篮球的潇洒，喜欢他弹钢琴时的陶醉还有他站在树下吹笛子的感觉，简直就是韩剧男主角……＂
　　舟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
　　＂我发现自己爱上他了，可是，他能接受我吗？我才不管呢，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主动去找他，跟他说我爱他。他呢，竟然没有惊讶，但也没有拒绝，于是我就坐在了他的身边。＂
　　舟舟轻轻地叹了口气，小俟也叹了口气。
　　＂很多女孩子羡慕我，很多男孩子羡慕他。大家都觉得我们是天生一对，可是，我在他的身边感觉不到他的爱，我常常想，我的出现改变了他什么呢？一点都没有。在该练琴的时候他还是会练琴，该打篮球的时候还是去打球，朋友喊喝酒他会撂下逛街的我飞奔而去……哎！＂
　　小俟说：＂不，他爱你。＂
　　舟舟惊讶地抬头。
　　小俟说：＂你静心听他的笛声，你就能明白他的心事。＂
　　舟舟低下头，半晌，说：＂其实，你比我更懂他。有时，我靠在那树上看着他想着你，就会想到很有趣的事：二十多年前，我们还在襁褓中，当我的父母绞尽脑汁取出舟舟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父母也许正在为想到远岸这个名字而沾沾自喜，而你的父母呢，怎么会找到这么个生僻的俟字来作一个女孩儿家的名字呢？＂
　　小俟心里一震，两个女孩儿相视一笑。
　　在她们身后，整个香樟树林的花儿同时开放，清香干净而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