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莲

　　一
　　十九岁的翠莲，一张常带微笑的标准的瓜子脸，两汪水灵灵的会说话的眼睛，和一副极为匀称的身材。背后飘来飘去一把齐腰的辫子，不着一丝粉黛，清秀标致，模样儿看上去真是伶俐得人见人爱。
　　这年冬月十九，天下着大雪，寒风吹在脸上刺骨的冷。翠莲带着她的一些衣物，几床被子和简单的床上用品，盆子、桶子什么的，一起嫁给了冬生。
　　当时冬生是用几部单车把她和她的嫁妆接进家的，进门拜过天地父母，就算结了婚。
　　二
　　冬生家也不富裕，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他是老大。结婚后，他和翠莲天天起早摸黑，总算把个家支撑起来，带着弟弟妹妹们过着有些艰难的日子。
　　一晃又到了冬天，挺着个大肚子的翠莲和冬生一起在地里扯棉梗。翠莲突然感觉腹痛难忍，一阵紧似一阵，她实在忍不住了，叫冬生扶着，躺在棉花地里，她开始嘶声力竭的尖叫，浑身都是汗。冬生慌了，也同她一起大声不停地呼喊，正碰上隔壁赵妈路过。
　　赵妈赶紧三步并着两步走到田里，连连说：＂不要紧，不要紧，孩儿你挺着些。＂接着马上为翠莲解开衣扣。＂哇~＂，叫声清脆而洪亮，一个小生命来到了人间，赵妈说：＂恭喜了，冬生，是个酒坛儿。＂冬生脱下衣服给赵妈将女儿包好，自己接过抱着。
　　翠莲还在无力地呻吟，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外冒，赵妈是个里手，她断定翠莲怀的是个双胞胎，一边用手为翠莲抹汗，一边安慰翠莲：＂孩子，你挺着些，没事的……＂说时，＂哇＂地一声，又一个小生命来到了人间。
　　赵妈说：＂冬生，双喜啊！＂赶紧将小孩交给冬生，赵妈替翠莲穿好衣服，翠莲一脸苍白，她已筋疲力尽。
　　三
　　一个不宽裕的小家，添了两张嘴，日子过得越发紧张起来。
　　翠莲整天忙里忙外的，身子不觉越来越往下跨。
　　婆婆是个刻薄的人，嫌她生了对千金，心中大为不快，不说从不沾手抱一抱孙女，就连家里其他人帮了忙，她也要骂。但冬生是个憨厚的孝子，对母亲的态度一直敢怒不敢言。
　　这时候，翠莲带着一对女儿，看着狠心的婆婆和无能的丈夫，看着他们木然的一家人，她简直要疯了。她含着泪水坚持着，她想，我不争，我会好人又好报的。可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狠心的婆婆变本加厉，成天对她百般刁难，指鸡骂狗。只要有她的影子在，就能听到婆婆刻薄的叫骂。看样子，婆婆是非要把她逼疯才肯罢休，这日子怎么过啊，翠莲陷入了痛苦的思索。
　　一天晚上，天下着大雨，一家人围在桌子边吃晚饭，女儿绵绵和英子为争吃芋头，两个闹成一团，婆婆把手中的碗往地上一砸，＂两个讨债的，你们要吵死我……＂一阵难听的痛骂，翠莲终于忍不住了，她不顾外面的大雨，抱着两个三岁的女儿往外跑去，这一次，冬生终于愤怒了，他掀翻了桌子，向他可怜的父亲双膝跪下，说：＂我不要这个家了！＂一转身，也向雨中奔去。
　　这天夜里，冬生一家人跑到了翠莲的娘家。
　　翠莲对冬生说：＂我们离婚吧！孩子我带着，我不拖累你了，我理解你。＂冬生急了，一把抱住翠莲和两个女儿，失声地说：＂我坚决不离开你们。＂
　　这时候，翠莲哭了，冬生哭了，绵绵和英子也哭了，一家人搂在一起，哭着一团，泪人儿似的，这般情景，真是叫石人落泪，铁佛伤心。
　　四
　　第二天，雨过天晴。
　　翠莲和冬生商量：＂我们好好过日子吧！无论我们有多辛苦，无论我们发生什么，我们一定要把绵绵和英子拉扯大，好好地把她们培养成人。＂冬生说：＂好，我听你的。＂
　　一转眼，绵绵和英子上小学了。翠莲和冬生为了他们雨后的承诺，两人没日没夜地干活，也总算有了点薄薄的积蓄，眼看着，一家人的小日子过得慢慢温暖起来。
　　绵绵和英子很听话，也很懂事。每天回家做完作业，总帮爸爸妈妈做些小家务。
　　晚上，吃完晚饭，憨厚的冬生陪着两个小女儿，给她们讲故事。那是他小时候老爷爷讲给他听的。冬生的老爷爷是个秀才，读过很多书，冬生小的时候，老实憨厚，最喜欢拉着老爷爷讲故事，老爷爷也非常喜欢他，常常对人说：＂我这重孙娃儿是个福相，以后一定有出息。＂一边说，一边捋着下巴上的胡子。
　　俗话说：平安日子好过。眨眼间，绵绵和英子上小学三年级了。
　　就在这时候，绵绵突然得了一种怪病，一夜之间，双腿突然瘫痪了，真是老天不作美，这是在考验翠莲和冬生？还是有意让他们一家多灾多难？
　　翠莲和冬生又一次陷入了困境。他们开始四处奔波，为女儿绵绵的病求治，钱是不少花了，路也是不少跑了，就是不见绵绵的病好转。
　　翠莲白天对孩子和丈夫强装笑脸，晚上一个人偷偷的流泪，心想，我怎么这般命苦。有几次，她想到了轻身，但看着一对乖巧的女儿，看着自己憨厚而质朴的丈夫，她猛抽自己一记耳光，心里说：＂你好自私！你好狠心！＂抹抹眼泪，倦倦地一觉睡醒，就到了曙色初露的时候，她又开始了一天的奔波。苍天有眼，终不负有心的人，一年后，绵绵的病渐渐地好了。
　　五
　　不平静地日子总算熬过，翠莲和冬生缓了口气，一家人又回到从前的样子。只是一番折腾后，一个本来是刚刚起步的家，又大伤了元气。经过这次风浪，一向节俭的翠莲和冬生，这会儿更加谨而细慎了。
　　一天，翠莲突然想到另找一点生活的路子。于是，她开始隔三差五地往县城跑，最后选定了做小菜生意。
　　开始没本，她和冬生自种自卖，一个月骑着单车上县城五六次，每次都是先一天把要卖的菜整理好，只等第二天早上三点多，她和冬生就骑着单车出发，这样，每个月也能将就多点收入。
　　慢慢地，她和冬生积了些小本钱，就开始贩别人的菜卖。由于她人忠实，回头客多，她进的菜每次都是最早卖完。这样，从一个月跑五六次到天天风雨无阻，她和冬生已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
　　一年后，她和冬生说：＂我们干脆去县城租间房间，把绵绵和英子带上，这样一来绵绵和英子能上到好学校，二来我们也有更多发展的空间。＂
　　憨厚的冬生说：＂好，你说了算，我听你的。＂
　　六
　　翠莲一家进了城。正赶上县里一所新建的实验初中招生，绵绵和英子轻松的进了校。因为是新校，教学设施，师资配备都是全县一流的。
　　翠莲心里说：＂真是太巧了，真是太好了。＂翠莲和冬生做事更有劲了，因为他们看到了一丝曙光，看到了一线非常微弱的希望。这不是上天给她的恩惠吗？她感到好心终于有好报了。
　　绵绵和英子越来越懂事了，两姐妹不一样的性格也越来越显山露水了，姐姐绵绵文静内向，好学谨慎，妹妹英子豪情奔放，敢作敢为。
　　翠莲面对她这双可爱的女儿，常常默默地想，我该怎么办呢？我是个没读书的人，我不懂怎么好好地教育她们，但我认定两个理儿：一是做好事有好报，二是做人要懂得感恩。
　　她于是常常把这话对两个女儿讲，也常常严格要求自己，因为她要做女儿的表率。
　　她是尝过无数艰辛坎坷的人，女儿大了，她给她们讲自己年轻的故事，讲社会上生活的艰难，讲怎样好好做人，诚实做事。这阵子，她感到心中特别舒坦，她已开始为有这一双女儿骄傲了。
　　七
　　日子过得真快，三年转瞬间飞逝而去。绵绵和英子同时考上了市一中，这一喜讯，对于翠莲来说，她并不觉得突然。
　　但她和冬生同时落下了眼泪，喜悦？感伤？还是因为开了这朵爱之花？她们泪眼对视良久，如梦初醒，冬生还真发了回少年狂，一把将翠莲搂起，说：＂多亏你了！＂
　　两个女儿到市里上高中去了。翠莲和冬生的生意已经越做越大，在菜市场里租了两间铺面，做食杂，翠莲当上老板娘了，她人和气能干，左邻右舍没一个不夸她的，做了多年的生意，熟人多，做这个自然是顺风顺水，生意红火得很。
　　两年后，眼看着女儿绵绵和英子就要高考，一天，冬生的弟弟水生来了，和嫂子打了个招呼，就把他哥哥拉到一边说话去了。翠莲是个精明人，她看见冬生听完弟弟的说话，面露难色，心中早知道事儿的七八分了，她留水生吃了午饭，水生悻悻地走了。
　　水生走后，翠莲问冬生：＂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冬生不语。
　　翠莲反复问了不止十遍，冬生终于开口了，他说：＂我母亲患了胃癌，现在在县里住院，需要两万元做手术。＂
　　＂哦！＂这一声很低，但意味深长。翠莲心里犯着嘀咕，有些心乱如麻，我该怎么办？她想到了一对女儿，想到她一定要作女儿的表率，她说：＂冬生，你去看你母亲，马上就去，两万元钱你也带去，再怎么样她养育了你，你要为你女儿作个表率。＂有些象命令，态度很是坚决。冬生站在那里，听到了却似没听到一样，因为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八
　　冬生来到医院，见母亲一身皮包骨头的样子，他心酸了。这是他的母亲啊！这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再怎么样，都是自己的母亲。这是妻子翠莲说的，本来一个憨厚的孝子，这时候，他心如刀绞，他叫了一声母亲，眼角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流出来了。
　　母亲见儿子到来，有些喜出望外，但更多的是愧疚，是无地自容。现在想来，当年她的确是太过份了，太不应该了。
　　冬生把两万元钱放在母亲的枕边，说：＂您不要这样，好好养病，做完手术，您会慢慢好起来的。＂
　　水生和两个妹妹也一齐说：＂妈，您心情放好些，好好和医生配合，您一定能好起来。＂
　　九
　　星期天，翠莲带着绵绵和英子来到医院，正好婆婆从手术室出来没多久，看上去有些虚脱，但神智清楚。一家人都在，翠莲走到床边叫了声婆婆，绵绵和英子也上前叫奶奶。
　　这时候，当年凶神恶煞、自私、暴戾、极度重男轻女的人，变得好无助，看着当年被她折磨得九死一生、离家出走的媳妇，看着一对乖巧灵秀的孙女儿，她真有些入地无门，两眼留着愧疚的泪，伸出一只颤巍巍无力的手，拉着翠莲，用微弱的声音说：＂我对不起你们！＂翠莲说：＂婆婆，不说这些，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好好养病，我不计较过去，要不我就不会来了，再怎样，您也是我婆婆，做媳妇的孝敬您，是应该的。我要为我的女儿做个表率，您看，您的一对宝贝孙女马上就要考大学了，好好准备两个红包吧！＂
　　翠莲一席话，说得在场的一家人眼睛都湿润了，冬生的父亲、冬生的弟弟水生和两个妹妹都是当年的见证人。＂不容易啊，不容易，太不容易了！＂他们心里感叹着，翠莲的身影高大起来，世上有这么纯洁高尚的人，真是伟大啊！他们一家愣在那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十
　　高考成绩出来了，绵绵和英子都考上了重本。绵绵以过线13分录入北京大学，英子以过线20分录入上海交大。翠莲的心，别提多高兴了，她和冬生喜得合不上嘴。左邻右舍的祝贺，让他们兴奋了好一阵子。是上学的时候了，绵绵和英子两姐妹登上了去学校的火车，向送行的亲人一一挥手告别，翠莲嘱咐：＂孩子，好好念书！＂姐妹俩一齐说：＂辛苦你们了，我们会用好好读书来报答你们的！＂
　　送走孩子，翠莲和冬生相视一笑，好多感慨！
　　2013年7月31日于华容南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