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nagershare:当我们在抱怨身边的世界充满暴戾的时候,这背后可能有很多的无奈。 当爸爸伟大吗? 不伟大,只要不丧失播种功能,男人都能当。 当爸爸容易吗? 不容易,有很多辛酸,很多担当。 是的,当爸爸既不伟大也不容易。 1、 还是从自身经历说起吧。2012年元旦,携家小去游丹霞山,同行的还有老婆同事一家人。从广州出发,目的地韶关,因为距离近,时间短,因此也没座位票,大家都在过道上站着。 儿子才六岁,站在那里让人心疼,我和老婆陪了几个笑脸,感谢有爱心的旅客,在座位旁挪出一点点,让小家伙坐下来。 儿子和我小时候一样,怎么吃都不胖,一坐下来总是有点驼背,其实喝的骨头汤也不少,眼睛溜溜地转,又惹人心疼。 我将行李包放上行李架,刚放好,坐在下面,座位挨着过道的一位乘客捂着头大喊:水壶砸我脑壳啦。 紧接着,我看到自己的塑料水壶在过道上滴溜溜转,满满当当一壶水。 闯祸了! 我吓得面无人色,知道是水壶放在行李袋外面的网格袋里,往上抬的时候掉出来了,这祸闯大了。 被砸中的人是个三十出头的后生,瘦长,脸苍白,穿得也不体面。 他揉头,责怪我。 对不起,对不起,没看到。这是我唯一的反应。 他旁边的老头,带着一男孩,也加入责备我的队伍,气势汹汹地说:你太不小心啦,要是砸中我孙子,怎么办? 我点头,赔笑脸:对不起,对不起,没看到。 道德谴责开始蔓延,过道右边座位上一位中年男子,操江苏口音,也指着我批评。 我点头,陪笑脸:对不起,对不起,没看到。 似乎我的水壶砸中了一车厢的人。 陪了十多分钟笑脸,总算安静了。 我惶恐地擦着臭汗,对丹霞山一点心思都木有了。 儿子纯真清亮的眼神看着我,有点伤心的样子,因为他爸爸出糗事了。 世界太平了十分钟,忽然,受害者捂着脑袋,皱眉,很痛苦的样子,说:大哥,我脑袋不舒服。 我又点头,苦笑:对不起,对不起,没看到。 他冷笑:大哥,光是对不起不行的,我脑袋痛,要不你陪我去耒阳看医生,至于多少钱,到时再说。 老婆慌了,马上说:要不我们陪你去韶关看医生吧。 那人说:不行,我是耒阳人,你们得陪我去耒阳。 那个老爷爷,那个江苏人,又加入谴责我的队伍。 怎么啦?我很坏吗? 越示弱你越没理啦。 儿子几乎要哭了,大叫:不要欺负我爸爸。 我眼前浮现一个可怕的场面,某人在耒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老婆儿子哇哇哭,这日子怎么办? 紧接着,内心的防御系统开始发预警:模式错误,请赶快进入战斗状态,调动一切战备资源,报告完毕。 我抹了一下脸,眉毛从倒垂状变成杨起状,笑脸变怒脸,右手手指呈戟状,先指着右侧的江苏旅客,怒吼:你给我闭嘴,你确实看见我的水壶砸中他的脑袋了吗,你特么说话要负责任,你拍视频了吗?你真的敢站出来作证吗?你有证据吗? 江苏人不吱声了。 我右手像吕布的长戟,转向直指左侧的老人,厉声呵斥:老人家,这么大岁数了,说话要凭良心,你真的确定看见我水壶砸他头啦?你出来作证啊,证据在哪里? 如果说,整节车厢安静了,那是吹牛;如果说是半节车厢安静了,那是夸大;但如果说是车厢的一个角落安静了,那绝对是事实。 你一蛮横,世界就安静了。 解决了左右两翼,我单刀直向主力敌军,我恶狠狠地盯着他,眼睛瞪得比赵薇的还大,毛主席说过:要从气势上压住敌人。 我咆哮着:都是湖南人,不要这么不厚道,老子怕你条卵吗,我的卵比你的还大,我的水壶好好地在我手里,怎么砸你脑袋啦,你再不讲道理,我报警说你敲诈,要不打死你,信不? 双方开始进入决战状态。 我比他矮,但我比他横,比他狠。 我不能示弱,在别人眼里,我是愤怒的螳螂,但在儿子眼里,我必须是无敌的金刚。 那人始终不敢上前,我太凶暴了,老婆和老婆的同事一家人上前劝阻,车厢里的人开始替我说话。 我把暴徒的形象维持到底,跳跃着,挥舞着老拳,像马景涛一样咆哮:不要劝我,这种敲诈勒索的坏人,老子锤死他。 其实,我压根不敢打人,但我要保持打人的气势。 平安下车了,我长舒一口气,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错,但我知道:平安了。我没事,爸爸没事,也是一家人都没事,这就好。 其实,如果那位老乡客气一点,我真会掏个两百块钱给他,表示歉疚。 2、 做爸爸不容易,尤其是屌丝型爸爸,何况我没兄弟姐妹。 生活中总是充满着各种不讲道理,这些不讲道理总是盘旋在法律范围之外,而且还伤害到你和你的家人,危及你和你家人的利益。 这时候,你只能更加不讲道理,以压倒那些不讲道理,为了老婆,为了孩子,哪怕力量小如螳螂麻雀,你也得横。 适当地不讲道理,有时候真的很有卵用。 说得更早一点,好像是2003年的时候,当时租房住在淘金路,花园酒店斜对面。 记得是个夏日的上午,我在世贸大厦附近散步。那里其实是东山,地形有点坡度,有两段马路一上一下,我走在上面的马路边。 有中介公司的人在散发广告,有位瘦如纸片的婆婆,去接广告单,却被散发者碰了一下,纸片一般的婆婆立即往下面马路倒,下面马路是车流。 我跑上前,几乎把她拎上来。 散发广告单的妹子,撒腿就跑,哗啦哗啦丢下一地广告单。 我鄙视了一下那妹子,然后扶稳婆婆:"老人家,没事吧?" 婆婆忽然抓住我,哭:"你撞倒我,我不舒服,你陪我去医院,赔钱。" 我愚蠢地进行解释工作:是你快倒了,是我帮助你。 婆婆说不是,是你撞我。 我说不是。 婆婆说是。 路人开始围观。 不行了,那时候还没听说过南京事件,如果我当时继续纠缠下去,那就不是南京那位先生先出名了。 我抹一下脸,用湖南话吼:我怕你条卵,你乱讲么子? 婆婆楞了一下,我撒腿就跑。 我飞跃栏杆,穿过车流,再飞跃栏杆,跳上另一侧人行道,往环市林荫大道狂奔。 如果当时请我演《碟中碟》,我不会比阿汤的身手差。 到了环市路的林荫大道,然后慢下脚步,像个没事人一般走着,抬头欣赏浓浓的树荫,两旁的小酒吧,觉得没有被讹诈的人生,多么美好! 当时我结婚了,刚刚买房,借了不少钱,又贷了款,我还要和老婆生孩子,我一分钱一分钱地积攒,我要幸福而平安的生活,我不能被讹诈打断幸福平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样做好不好,但我知道我这样做是对的。 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撞她,是我扶起她的,虽然态度差点,至少我不愧疚。 小地方来的男人,屌丝阶层出身的男人,比较懂保护自己。 而且,我是丈夫,我是爸爸,我是一个屌丝。 3、 小的时候,总嫌弃我爸爸没风度,喜欢跟人吵架,尤其每次坐车出去,爸爸喜欢跟火车站工作人员吵,爸爸真的很没风度,好土鳖。 现在才明白,当时一定是我和妈妈的利益受到损害,爸爸才那么愤怒,我却嫌弃他愤怒得那么难看。 爸爸去世后,妈妈跟我说我起一件事。 在民国的时候,我们家是个大家族,有庄园,有房产,建国后有一处房产被为征用为学校,公社却一直不给予补偿款,爸爸总是陪着笑脸去讨款,公社总说等等,一等就是两三年。 有一天黄昏,妈妈在屋前地坪上晒谷子,我在玩耍,爸爸忽然蹲在地坪上大哭,哭得很凄恻,他说:我这么穷困,我这么老实,你们为什么这么欺负我,房子明明是我家的,你们为什么拖着不给钱,我家里冬天烧炭烤火都没钱了。 妈妈也跟着哭。 哭声震动了邻居,有一位干部抱不平,将生产队订报款先垫付房款。 我忘记了那件事,现在想起来就想哭。 我出生在别人家里,算是寄人篱下,爸爸想建房,积攒了些钱和粮票,乡亲们也愿意鼎力相助,但是一位会计总是为难,首先是必须全生产队签字,爸爸拿着本子去挨家挨户签名,大家都很友好,一个个都签了字。 然而,开大会决定的时候,会计却不认账,说:"姓刘的,队里没基建地了,况且你出身有问题,不批准。" 据妈妈说,我爸当时就操起一条春凳,想愤怒的螳螂一样咆哮,他开骂:谁让我堂客(妻子)儿子没地方住,我打死谁。然后,愤怒的爸爸,抡着长凳,像是长坂坡的张翼德,冲向那位刁难我家的会计。 一个月后,我家的新房子树立起来了。 那是一栋寒舍,但我知道,那是爸爸拼出来的。 爸爸在屋前种了一株梨树,哄我说:黎宝,树长大了,我们就有梨子吃啦。 梨树还未长成,作为知青的父母回城了,没吃上梨子。 父亲去世后,我每年清明回家,会去看看那棵梨树,老屋已经卖给他人,也拆了重建,唯梨树尚在,婆娑荫浓,徘徊树下,爸爸的笑容恍惚在枝叶间,让人长号不能自禁。 当了爸爸,才知道爸爸当年不容易,也许他的姿态很难看,也许有点不讲道理,但是现在想起来,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姿态,最讲道理的道理。 我爸爸之所以这样不容易,我之所以偶尔蛮横,其实有一条道理:我和我爸爸都是屌丝,我们都是寒门,我们不得不更加拼命一点。 儿子五岁前,每晚睡觉,都会要我陪他一段,他小,怕黑。 等他睡着,我坐在床前,看着他天真甜美的睡容,忽然有点惭愧感:崽啊,我和妈妈之所以要你学奥数,在乎你的成绩,不相信所谓的孩子不要看成绩,是因为怕你比我们更屌丝。 爸爸不争气,辛辛苦苦读书,混了个广州户口,却还没摆脱屌丝的命运,没办法,拜托你努力一点,运气比你爸爸好一点,比你爸爸的爸爸更好一点。 我有时候忽然有一种家族使命感,我爸爸小时候是富N代,家里两千多亩水田,山林若干,庄园若干,时代巨变,爸爸变成屌丝,到我这里,还是屌丝。 想要日子更好一点,做爸爸的不要经常变成愤怒的螳螂,我知道,得把自己的家变成豪门。 我的爸爸,也可能有过类似的想法吧。 4、 后来一位同事跟我说:老刘,你这种想法啊,在家族史上,一位祖宗可能这么想过,你返祖了。 我大笑:这位祖宗可能是刘备。 我爸爸的爸爸的爸爸,我曾祖,是位高富帅,白手打拼挣了大片家业。 民国三十六年,曾祖建了个大宅子,二十多亩地的院子,院子里有大水塘,如果土匪围城,里面的居民能有水喝。 那年,10岁的爸爸在天井玩耍,他指着稍微凹下去的天井,问:爷爷,这个坑是用来埋人的吗? 家族的人脸色全白了。 曾祖当即跪倒,对天大声说:列祖列宗在上,我刘稷臣发誓,如我彭城湘乡安上乡刘家有灾祸,全由我一人承担。 一年后,曾祖去世,享年75岁。 我常常地遥想,曾祖那一刻的下跪和誓言,就是一个家族的爸爸的担当。 做爸爸,不容易。 父亲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