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在写作儿童教育类小说《尕死狗》。在翻阅和组织材料的过程中,心里浮现出一幕幕我自己的童年,不禁想起了我的父亲! 父亲出生于上个世纪50年代末,60年大饥荒他靠着上辈子积攒的阴德和老祖母的乞讨竟然活了下来。后来,在文化大革命的浪潮中,父亲凭着一手漂亮的庄稼活光荣地在锹峪中学高中部毕了业,虽然直到今天他也就只会写那么百十来个字,但学校当时还将他评为了优秀毕业生。父亲的高中毕业证是打印在一张八开大的奖状上的,那张高中毕业文凭,便是父亲获得的最高文凭了。 后来,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跟父亲一个班的好些同学都重新回到学校开始复读参加了全国第一次统一高考。可父亲说,他是看到铁锹就来精神看到书本就瞌睡的主。所以早早地便打消了回学校复读的念头,回到家操持起了整个家庭的担子。也就是从那天起,他跟和他一起混过日子的那几个泥猴子彻底的有了两种不同的命运。我不知道也不清楚,如果父亲早早地就意识到这个问题的话,他当时会不会扔下铁锹也坐进教室里?也许父亲后来真的后悔过很多次吧!但也说不定,直到今天父亲压根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父亲的一生是艰辛的。 奶奶在生下父亲不久之后就去了临洮农场,爷爷从年轻时起就是我们那个地方冲在时代浪尖上的"风云人物"。所以父亲的童年是孤独的,如果用今天的词语来形容,那么父亲应该算的上是一个真正的留守儿童。只是,留是留了下来,家里却没有什么可守的东西。所以父亲小时候要么就跟着老祖母到山上挖野菜或者是草根,要么就紧跟着老祖母乞讨的脚步躲避从主家冲出来的恶狗。 再后来,我就有了大姑,二姑,二爸和小姑。有了他们以后,父亲就成了家中的老大,再挨饿时,那些流着清鼻涕的弟弟妹妹就将眼睛都瞅到了父亲的身上。我想,那时的父亲该是很威风的,因为不管是去摘王家的果子还是去偷挖张家的洋芋,父亲都是有最终的决策权的。这个优良的传统一直保持到现在,不管是远嫁他乡的姑姑或者是崇拜江湖义气的二爸,到现在遇到重要的事情还都是要到我们家来或者打电话来找父亲商量的。但是我想,童年时期的父亲,终究是不愿意逞这种威风的,因为没有大人撑腰的日子总会让你看尽别人的眼色和尝尽人间的冷暖。可是没办法,父亲唯一能够依靠的老祖母并没有等父亲长大,她在父亲五岁半的时候就躺到我们家屋后的堡子山上晒太阳享福去了!父亲对老祖母的感情是深厚的,直到现在,每当清明节去上坟时,父亲为老祖母的坟头清理杂草时眼圈还总是红红的。 奶奶从农场辞职回家是在生完二叔后不久,当时父亲已经十三岁。十三岁的父亲已经承担起家中所有的劳动,除此之外,有空闲时他还要到我们庄子上的几个干部人家里去给人家帮工,因为喜欢串门的奶奶总是会在跟干部的婆娘们谝闲传时答应一些干部家忙不过来的农活给父亲干。 父亲十八岁就成家了,第二年我们家有了姐姐,在第四年,家里又有了我。有了我以后的第一年,父亲就被奶奶从老院子里扫了出来。对于这些我是没有记忆的,但我天生就是不喜欢我的奶奶,也许是因为我俩命相犯冲的原因吧!被扫出家门的父亲无处可去,带着我们搬到了远离村庄的山上。除了老婆孩子和一口补过裂缝的锅,父亲从老院子里再没有带出任何东西。但倔强的父亲只用了一个月就从山上取土自己打土坯为我们建了一个新家。那一个月时间,姐姐被寄存在远处的姥爷家里,我跟着父亲和母亲,晚上就睡在斜搭在土墙上的一张塑料油布底下。其实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只要有父亲和母亲的怀抱,哪里都是一个温暖的家,只是我的父亲,当时他的心里是否知道,他的家又在哪里? 是的,我跟奶奶的关系是很疏远的,因为这种疏远,在我六岁时母亲在定西住院治病时,我是会经常受到奶奶的责难的。我记得最深刻的两次:一次是被奶奶从她们家赶出来,我跑到家里时和家里的大黄狗一起挤在狗窝里取暖;一次是我被受了奶奶撺掇的爷爷打到滚下山坡,钻进刺林子里然后一个人坐在黄昏后的黑暗中害怕地哭啼。但是,我是不恨奶奶的,或者说我是不敢恨奶奶的,因为奶奶就算有千种不好,最起码从我一出生我还是见过她的,不像我的爷爷,见到他时,我已经快到三岁了。我怕如果我再恨她的话,我将无法寻找我亲情的根。就像我的父亲,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我不知道,一个不知道自己起点的人生,是不是就像射线缺了圆点,生命中将再也找不到根,找不到那个深扎在母爱深处的根。找机会,我应该问问父亲这个问题的! 其实,从很早的时候,我就想给父亲写篇文章了,可尝试了好几次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笔。我的父亲太过于平凡,平凡到连他的儿子给他单独照一张相片,他都拘束地不知道将手放到哪里!但对于我来说,我的父亲又太过于高大,高大到叫他的儿子不敢轻易着墨,我不知道,在我的生命中,该用什么样的词语和诗句,才能够准确表达和形容他在我心目中的重要和地位?但当我自己有了孩子,随着时间一年又一年的流逝,我好像找到了一些这样的词句。父亲的爱是什么?就是那我们走路时他在背后偷偷伸着的老手。父亲的心是什么?就是那从小到大都不好意思站到我们的朋友们面前说话,怕他的土气会影响到我们面子的腼腆。父亲的苦是什么?就是在他的儿女遇到沟坎时他却无能为力的泪水。 对于已经到而立之年的我来说,面对父亲,我是愧疚的。父亲十九岁就骑着一辆红旗牌的自行车扛起了一个家,可我到现在都无力养他的老。 前年,父亲病倒了,生活的压力和无助猝不及防地一下子全扑到了我的怀里。我带着他四处求医,但当最后我们走完了兰州和定西的各大医院都丝毫不见气色时,父亲在病房里抱着我哭了。当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一个劲儿的替他擦去眼泪。我不愿听他像交待后事一样给我唠叨家里的事情,但我必须安静地听着。我不愿在他面前像个大人一样的戳着,但我必须忍着眼泪在他跟前挺着。那样的日子,我差不多过了整整一年,如果日子也是有颜色的话,我感觉那段日子应该是灰色的。白天还是可以挺着的,最怕的就是夜里,我不敢睡觉,整夜整夜的,我怕睡着之后父亲会突然走掉。所以每一个夜里我都会无数次地摸父亲的心跳。就算睡着了也不好过,我的梦里总是重复着父亲离去的画面,无数次的,我都被自己的哭声吓醒。醒来看到病床上父亲关爱的目光,又觉得自己好对不起他。父亲看出了我的恐慌,便给我说:"作为男人,你应该硬气一点,无论将后的日子遇到什么,你都应该准备好。" 但是,我不知道,关于这样的离去,我什么时候才能准备的好,也许我是永远也准备不好这样的离开! 所幸,天见可怜,在一次很无意的闲谈中,我听说了陇西的一位乡村老中医,便带父亲去碰碰运气。那天傍晚,我扶着父亲走进了那位老居士的院子,还没见到人,满园的牡丹和他题写在屋墙上的《陋室铭》就已经涤荡了我蒙在心头上一年有余的阴尘。等到老居士在佛前礼罢功课,他便为父亲做了诊断。之后,连续吃了十几副老居士的中药,父亲的病竟然明显的好转了起来。我很感激这位老先生,他是父亲生命中的贵人,或者说是我生命中的贵人。最后一次带父亲去寻老居士时,他因感染了风寒起不了床而谢绝了我们,毕竟他已是九十多岁的高龄。后来,我又单独去看了他一次,老人家还卧在床上,精神已大不如前,我跟他说话他已经不怎么回答。要走时,老先生拉着我的手,示意叫我从他的书柜上取下他的几幅墨宝,并将一张斗方送给了我,打开看时,是老先生写的一句佛碣"出入云闲满太虚,元来真相一尘无"。之后,由于种种原因便再也没有去烦扰过他,希望他老人家能够好起来!但所幸,父亲的病痛一天天减少了。现在,父亲又能够赶着毛驴下田耕地了,又能够跟在我身后看着我耕的地不方正时指点我了,但是,父亲却不再怎么骂我了! 好几次,想带着父亲到外面走走,可他总是很坚决的拒绝了我。其实我知道,父亲他是太清楚我生活的压力了,不去,是因为他心疼我。无奈,只好带他到家乡的一些风景区转了转。但父亲依然很高兴,他说,旅游不论远近,其实都一样,反正他是见过世面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鼻子里有一种酸酸的感觉。 这两天,周末放假回家,我赶着帮父亲抢种了冬麦。天黑后终于闲下了身子,便和父亲生红了火炉,煮了一罐子浓浓的罐罐茶。父亲喝了一口茶,问我:"茶有点苦,你嫌苦吗?" 我也喝了一口,说:"不苦,苦茶解乏!" 是啊!这苦苦的味道,不就像生活的味道吗?不就像父亲的味道吗?活着,就算再苦,最后总会尝到甜的,这种甜,就像这茶后味儿中的清香。 写以此文,感谢我的父亲! 祝天下所有的父亲和母亲健康长寿,幸福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