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人

　　­———谨以此献给我即将封进回忆的大学，和四年以来那些曾闯进我生活的每一个人。天各一方的想念会是一种幸福，撒落灰尘的相册触碰指尖会是一种幸福，孤独时共同咀嚼的记忆是否能令你我感动？
　　当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便知道男女之事，我经常幻想着我女人的模样，想象出一个女人面容，之后就又觉得哪里有不妥，周而复始，我发现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是非这不好即那不对。那时由于生理的原因，在身体上还没什么感觉，所以那时候就是很单纯的幻想，我以这为乐趣，我甚至认为我在同龄人中是多么的脱离低级趣味，时常沾沾自喜，而后又心烦意乱。
　　有时会我会问我娘，你和我爹长得都那么难看，为什么却把我生得这般浑然天成呢，娘笑着说，我在怀你的时候天天祈祷一定要生出来一个丑八怪，那样你爹才会说，嗯，是我的种，没错。但是你娘不信佛，可能是马屁没拍好的缘故，阴差阳错的就有了你。我认为娘在撒谎，因为娘总是很会哄我，而且每次她笑着对我说的话都十有八九不可信。我说，你骗人，我不信。那时候，我整天的头疼，因为我对自己的未来杳无所知，而且总是着娘的道，除了没事想象一下自己女人的模样以外，就是做一些小孩过家家之类的事情，我也不敢和娘说出我的心里话，我怕她笑着笑着就把我给忽悠了。后来，爹说，我送你去一个地方，那地方很神奇，会让你得到你所想要的东西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我说，爹，你怎么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爹说，因为我是你爹。
　　在别过爹娘之后，我很开心，一路哼着歌奔向爹说的那个地方，那会儿，仿佛天边尽是彩霞，而我，就站在那绚烂的色彩之上，脚下是我各式的影子，他们交相缠绕，看着他们我只管笑。记得娘说过，我儿子在笑的时候最像我了，想到这我就不再敢笑，我想到爹也曾说过类似这句话的话，你笑的时候太像你娘了，以后在外人跟前千万别笑，不笑的时候和爹一样多好。想到这，我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笑还是不笑，但我还是忍不住笑。
　　爹是让我去拜师，学本事，以后娶漂亮媳妇，我不得不说爹就是爹。
　　我师父是一个光头，跟和尚差不多，脸蛋和大脑袋像是被荤油滋润过的，显得锃亮光泽，有时候，我会看着那颗溜圆的大脑袋发呆，促醒之后总想伸手去摸摸，看看滑不滑，听师傅说。他的这个脑袋是开过光的，我说开光是什么意思，师傅就解释说，开光就是用荤油刷，当然要得道的大师亲手刷过才可以，我又说，那开过光的脑袋和没开过光的脑袋有什么区别吗，师父说，当然有，开过光的脑袋人人都想摸，就像现在的你，没开过光的给钱人家才肯摸，这就是区别。我恍然大悟，说，师傅，徒儿受悔了。
　　师父问我想从他这学什么本事，琴棋书画任我选，我说我想学武功，将来可以抢漂亮女人做媳妇，就像土匪那样，师父说，孺子可教也，我就教你武功。我说，师父，您武功有多厉害，师傅说，这么说吧，当年给我开过光的那个和尚是江湖中屈指可数的人物，给为师开过光以后就反悔了，说为师开过光以后他就成了天下第二，结果为师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成了真正的天下第二，反过来还要为师为他开光，那为师怎肯，一来为师不是和尚，二是为师哪里肯屈尊服务天下第二呢，结果那人虔心叩首称为师为大师。听完师父这段话，我感觉迷迷糊糊的，我说，师父威武，师父说，哪里哪里，一边摸着他那斗大的滑溜溜的脑袋一边说，威武，威武。
　　我正式开始练武生涯的那天下着小雨，我们师兄弟几个在雨里扎着马步，我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原来大家都是来和师傅学武功的，所以我断定，师傅并不懂琴棋书画。就连他老人家的那个大脑袋是否被开过光也说不定呢。我们都很享受第一堂功课，雨点打在我的脸上，我感觉自己特别像一个无畏的英雄，即便前方千军万马依旧仗剑取敌首。师傅说我最用功，说我的马步扎的最稳，一看就是一个练武奇才，他在那摸着油汪汪的大脑袋看着我笑，师兄弟们都没理睬我，只有师父盯着我看，我越发感觉自己是一个嗜血的英雄，但是英雄为什么要嗜血呢，我想要问问师父，但是，我发现师傅表情很不自然，像是要放屁前的酝酿，果真，在我刚要把脸转过去的时候，师傅放了一个响屁，之后，师兄弟们都忍不住的笑，偷偷的像是羞怯的大姑娘，我说师傅，您刚才放了一个内力深厚的响屁，这时，师兄弟们才敢笑出声来，师傅也不生气，对我说，这就是你的浅薄了，为师那不是在放屁，那哪里是放屁，等你们的功力达到我的这个层次，方能体会到一个高人的境界，说完自己扇扇嘴边，小碎步溜进了茅房，我说师傅高明，徒儿见识了，说完又继续认真的扎起马步来。
　　一次我和师兄下山闲逛，我发现师兄总是盯着一个姑娘看，看的那姑娘都不会走路了，差点摔在师兄的怀里，我不得不感叹师兄的这一招高明，我说，师兄您真是高手，师兄说，这算什么，雕虫小技，这一招叫盯你看三千眼，师傅教的，何足挂牙。我说师兄，是何足挂齿，师兄忙说，我是怕你听不懂，是师傅老是和我这么说，我恍然大悟，还是师傅高明，果然是高人。师兄是最早和师傅一起学习的，我说师兄你上山这么早，现在武功一定很高强吧，要不露两手，给师弟我开开眼，师兄说那当然，不过师傅叮嘱过，在外人面前我们不要随便显露自己，我却怎么想也想不起师傅说过这样的话，所以我只能夸师兄是继师傅之后我见过的又一个高人，师兄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师弟，以后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呢，我点头称是。打那以后我决定一定要把师兄的那一招盯你看三千眼学会，那样即便是将来学得一身功夫，也不必冒着牢狱的危险去抢女人了，我为自己有这么一个高明的师傅和一样高明的师兄而沾沾自喜。
　　那天说来也巧，在我和师兄回山的路上就出现了突发状况，师兄正在向我传授他从师父那学来的秘诀，不想半路冲出来两个蒙面歹徒，我猜他们不是劫色就是劫财来的，所以我很害怕，这会儿估计师兄的盯你看三千眼也会失灵了，师兄很镇定，大声喝问对方，来者什么人，意欲怎么求，我拉着师兄的衣袖小声对师兄说，师兄你又说错了，应该是来者何人，意欲怎么求，师兄说，别慌，我没说错，师傅就是这样说的。对面忽然大笑，两个小瘪三，没念几年书吧，文盲。我发现师兄脸红了，脸上除了红依旧镇定，在下与师弟奉家师之命下山学艺，现如今功成圆满，特此回山向师傅奉命，识相的走远点，我和师弟的剑还没见过血呢，二位要给我们祭剑不成，说着师兄便把我拉向一边，做拔剑之势，刹那间，利剑出鞘，师兄左手引诀，右手持剑，那阵势看得我目瞪口呆，对面似乎也被吓住了，明显的往后退了几步，其中一位还一不小心栽倒了，大声说道，江湖人士，行走在外，报上门来，以便日后将二位尸身送予龛位安歇，师兄说我们无门无派，出招吧，我问师兄为什么不报上师傅的大名，师兄说，淡定，师傅他老人家的大名不是这等人配听的起的，我说，对，师傅他老人家的大名一出怕是要吓破了对面两个毛贼的胆子的。对面的一人大叫着持刀向我们冲过来，此时，师兄的一滴汗从额头上滴下来落在我的头上，我感觉冰凉冰凉的，我说师兄你出汗了，师兄说当然了，看见师兄我的内力了吧，那不是汗，而是愤怒，我说师兄厉害。当那个大汉冲到我俩的面前的时候，师兄大吼一声，慢着，阁下怎么能用暗器呢，不怕日后被江湖同道笑话吗，那人一愣，说，什么暗器，我用的明明是刀嘛，哪里来的暗器。师兄淡定的说，不然，你的刀上有毒，而且是剧毒，对不对，我说师兄你怎么知道他的刀上有毒呢，师兄说，别说话，师傅教的，我说，师傅高明。那人显得很气愤，我刀上哪来的毒，不信你看，说着便伸手把刀递给了师兄，师兄快速接过刀，递向我，说，师弟请化验，我哪里懂得什么化验，不过我灵机一动，虽然我不知道如何化验，但还是很快便有了主意，拿着那大汉的刀就扔进了旁边的湖里，很快那把刀便沉了下去，师兄看看我，说师弟做的很好，为兄佩服，哪里学来的，我说，师傅教的。对面那大汉慌了，没了武器，等于鱼肉，师兄哈哈大笑，贼人，束手就擒吧，现在是你们少了武器，我们可是有优势的，果真，那大汉一看中计了，没了武器，赶忙逃到同伴身边，两人商量了一会，拱手说道，阁下高明，在下佩服，你们赢了，后会有期，说罢一溜烟的跑了。我对师兄说，师兄你太厉害了，这招比盯你看三千眼受用，回去以后你一定要尽数交给我，师兄笑着说，放心吧小师弟，跟着师兄混，成为高手那时指日可待。
　　回山以后，师兄向师父报告了此次大捷，师兄说的天花乱坠，师父说，果然是我的徒儿，为师没看走眼，今后为师的衣钵……说到这，师傅流下了眼泪，我和师兄也都被感染了，跪在师父面前，连连叩首，我看见师父的衣襟都湿透了，就上前去为师父擦衣襟，师傅说，唉，这人啊，功力一深厚，没办法，你看，从眼睛里都往外流，没事了，你们去做功课吧，我和师兄就乖乖的出去扎马步去了，师兄对我说，你看师傅这境界，日后你我定要努力，不负施恩，我说，一定。
　　一天，师父把我叫到身边，对我说，你是一个奇才，从你来的那天起我就看出来了，日后定有大成，我说师父你怎么看出来的，连我爹我娘都没说过我是奇才，师父说，此乃玄机，不可道破，不可。我问师父什么是玄机，玄机是一种什么东西，师父说，玄机就是带点玄幻色彩的机会啊，那道破又是什么意思呢，我又问师父，师父说，道破就是明了的说出来的意思，你果真是奇才，为师见你如此也就欣慰了，师父说完，我倍受感动，抱着师父的大腿不肯放开，师父轻拍着我的头，慢慢的说，小徒儿啊，知道为师一生的心愿是什么吗，我说，不知道，师父说，在我年轻的时候，独自仗剑天涯，一路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凭借一身好武艺叱咤江湖，人尽皆知，无人不晓，谁料红颜祸水，为师当初结实你第一个师娘，你那师娘可谓沉鱼落雁之貌，但一样败在为师那一招盯你看三千眼之下，可这也不是什么好事，为师那一式盯你看三千眼给自己招致了杀身之祸，自打我和你那师娘作鸳鸯戏江湖之后，各大门派便纷纷派出高手想要与我那盯你看三千眼一决高下，但为师怎能轻易使出绝技，只能带着你那师娘浪迹天涯，为师知道那些人其实是冲着你师娘去的，后来，你师娘与为师颠簸的累了，就不想再与为师过那样的生活，于是在一天夜里，自刎而终，为师那时候发狂了三天三夜，整日与酒为办，发誓终身不娶，潜心研习武学，教人造化，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之事，我说，师父，那你的愿望是什么呢，师父说，为师在最落魄的时候来到这座山上，便一住就是这几十年，当初为师来到这山的山下的时候，看见两伙山贼在那火拼，纯粹的冷兵器的战斗，血光飞舞，惨叫连连，为师顿生怜悯之情，便上去劝和，谁料那两伙人都杀的红了眼，连看都不看为师一眼，为师当时伤心至极，躺在地上嚎啕大哭，垂足顿胸，但无济于事，于是为师便心灰意冷的独自上山，与豺狼虎豹为伴，听着虫鸣鸟叫入眠，生活好不惬意，但是每每想到你那死去的师娘，还有那天山下惨烈厮杀的情景，为师便不能心安，最后为师在后山的石洞中苦思冥想，静坐三日三夜，终于为师通灵骤见光辉，大彻大悟，世间万物万事，地府天庭，无不受难于争夺，贪欲，淫乐，有人的地方就永远也少不了罪恶，罪恶的源泉来自于人，为师也是人，所以为师常常自责，彻夜难眠，便心生一念，如若普天之下互帮互爱，仁济关怀，何等大同。这便是为师的心愿之一，我似乎略微懂得了师父的大意，我说师父难道还有其二不成，师父接着说，为师抓着世间万恶终于找到了万恶之源，但却无计可施，一切臆想终归是一场空谈，为师痛不欲生，只恨自己肉体凡胎，没能生的三头六臂，后来在挣扎与绝望中又苟且了三日三夜，最后为师茅塞顿开，世人冷血厮杀，招招要人性命，那我何不独创一门武学，反其道而行之，摒其刚烈求之绵软，化力量为智慧。我说师傅，摒其刚烈求之绵软，化力量为智慧是什么意思，师父说，此乃玄机，不可道破，我说，师父，我懂得，师父说，你不懂。我说，其实师父你不知道，不懂装懂也是懂，懂与不懂只有我自己懂，我自己懂才是真的懂，你不懂我的不懂，师父说，孺子可教，为师共勉了，大家懂才是真的懂。
　　我与师父的此次谈话一直萦绕在我的心里，我的梦里，久久不散去，常常日里思而且夜里想，我想师父比我爹厉害多了，我爹就做不到终身不娶，不知道什么是玄机，从来没有通灵骤见光辉，茅塞顿开过，而且沉溺于争夺，贪欲，淫乐，把娘弄到手，然后创造了我，又为这世间增添了一眼罪恶的源泉。我和师兄说我很自责，记得师父曾经也说过，师兄问我为什么自责，我说，我是被罪恶制造出来的罪恶，所以说，我更加罪恶，有朝一日，师兄你千万不要手下留情，那时，师弟当感激涕零，师兄说，放心，师兄谨记，看着师兄认真的样子，我背后满是冷汗。
　　我和师兄弟们一起在山上和师父学习了四年，我也长大了四岁，可以把盯你看三千眼运用自如，也可以把师兄当初那徒手卸敌之兵刃一招领悟透彻，师父那大脑袋依旧当初一样油光锃亮，仪态万分的迈着四方步，师兄们都很爱我，把我当成弟弟看待，我当初养的那条狗也已经当了狗母亲，四年的时光似乎走过得特别的静，仿佛没留下什么，也没带走什么，每个人都还是当初的那个人。
　　在我们师兄弟即要下山的前一个晚上，师父把我单独叫到身边，拉起我的手，对我说，徒儿切记，你是奇才，有所担当，定有大成。你看前面那座山，师父指着远处一座挺拔的峰，日后你等回来就到那里去看我吧，为师累了，你们走后，为师便要去那里歇息了。我懂得师父的意思，奇怪的是我一点也不悲伤，我心里边没有任何感觉，只是呆呆的望着远处那座峰，那座峰很巍峨，光秃秃的，怎么看怎么像师父那个大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