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上那袋前晚就已灌好的黄豆,他特意穿上了那件洗得笔挺的白衫,半摸着黑上路。 趁现在天还没亮往市上赶,到那儿太阳刚刚挂起来,早早儿吆喝着——准能买个好价钱。想着想着,手上干活碰的伤仿佛不存在了,肩上的黄豆仿佛不那么重了。他的两撮眉毛喜滋滋地随嘴角往上挑,颊边的皱纹像一条条小鱼,极力向上够着误以为是河流的蓝天。 年复一年的辛苦劳作总是被赶集切割成一块一块的。赶集是一个月的尾巴,又是一个月的伊始。他只要从尾巴赶到头,再从头赶到尾巴,劳碌地一生似乎就这么赶过去了…… 于是,他赶着路。毫不停歇的,从不疲倦的,自以为傲的。 风把他的白衫张得鼓囊囊的,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他复又埋下头,刚迈了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个声音喊着"停停,停停啊"。回过头,只见一人从院子里冲出来,手里攥着的纸币露出两个小角。他清楚地看到,是一张二十元的。 站在他眼前的是个老人,衣着邋遢,青色的胡茬像早春胡乱长出的几撮嫩草,稀疏而凌杂。老人额角渗着细汗,道:"我家的那小孙子昨晚直嚷着要吃豆子,我又没法儿落下他出门去寻。你就把这袋豆子卖给我吧!"说着,就把握钱的手往前 探了探。 他嘀咕着,这老人家怎么这么凑巧地碰上了他路过门外,又只肯拿了二十块钱跑来,一定不舍得花钱。这可不是亏了吗?跟他讲价万一不成又耽搁了赶集,不如继续赶路哩。 他摇摇头,不卖,我这豆啊,要到集市上卖呢。老人道,噢,原来你是去赶集的啊。这条道儿被封了,我亲眼看到修路的来的。你走这条道吧。老人一指东南方树林里的一条野路。 这人别是嫌我不卖给他,故意指条弯路让我走吧。这条道我也走了几十遭了,没见被封过。他上下扫了老人一眼,有意大声说,封没封路,我且走走看!转头拍拍袋子,匆匆前行。 行至半路腰上,赫然一排围栏拦了去路,围栏上面贴了张纸,琢磨着是封路的告示。眼看着太阳一步步高升,他举着酸痛的腿脚折回,不敢往老人的屋子看一眼,身子没进东南的野林。 太阳渐渐烘烤起后背,白衫早已湿透。小路长是长,野是野,终是到了。一条长街放眼望去,唯剩三三两两的农民忙着收摊,远远传来欢喜于赚钱的炫耀、攀比,地上四处撒落着豆粒谷物、塑料绳和塑料包装袋……人家的屋顶上飘起渺渺炊烟,好像这一个上午的时间,弥散在空气中,不可捉摸。 回去的路上,他走得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