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假定有两种性质不同的本能,一种是广义的性本能,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称之为爱欲本能;另一种是攻击性本能,它的目的是破坏。这一观点把日常生活中爱和恨的对立上升到理论高度,物理学所假定的无机世界中吸引和排斥的对立与此有些符合。有件事很值得注意:许多人认为我们这一假定是一种新观点,而且是一种应该尽快抛弃的不受欢迎的新观点。在我看来,在这种否定中,有一种强烈的情感因素在起作用。我们为什么要花这么长的时间才决定接受攻击性本能的说法?在利用那些十分明显、广为人知的事实来证明自己的理论时,我们为什么表现得如此犹豫不决呢?如果我们是把这一攻击性本能归之于动物,也许就不会遇到什么反对意见了。而说人类也有这种本能,就显得对他们太不尊重。这一观点也违背了许多宗教教条和社会习俗,在它们看来,从本质上讲,人类是天性善良的,即使偶尔表现出野蛮和残暴,也是极其短暂的情感生活失调,因为这些不好的东西是被诱使出现的,或者其生活的社会制度的不良产物。 遗憾的是,历史的教训和我们自己的亲身经历都没有证明这一点,反而表明:对人性善的信仰是一种有害的错误观念。人们希望凭借这一观念让自己生活得更加美好一些,实际上在现实生活中,它只会带来灾难。对此我们不必继续争论下去,因为我们赞同人类具有特殊的攻击和破坏本能,这并不是根据历史教训或我们的生活经验,而是根据我们对施虐狂和受虐狂现象考察而产生的一般思考。我们的观点是,在施虐狂和受虐狂中,我们得到一个说明爱欲本能和攻击性本能混合在一起的极好的事例。这两种本能的关系具有原初性,我们能够考察到的每一个本能冲动,都是由这两种本能融合而成的。当然这种融合的比例变化是很大的。这样,爱欲本能把各种各样的性目的引入融合体中,而攻击本能则让这些倾向趋于缓和或发生变化。这一假设为我们的研究开辟了广阔前景,对我们理解病理学过程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如果我们暂且不考虑性爱因素,受虐狂就会向我们表明一种以自我毁灭为目的的倾向存在。受虐狂比施虐狂更早产生,施虐狂是指向外部的破坏本能,所以它具有攻击性特征。而一定数量的原始破坏本能仍然可能存在于内部。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攻击本能往往不能在外部世界得到满足,因为它遇到了真实的障碍。如果发生这种情况,它就可能退回,而增加内部占有稳定地位的自我破坏性。我们知道,实际上发生的正是这种情况。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过程。受到阻碍的攻击性具有严重的伤害性。为了不毁灭自己,为了消除自我毁灭的冲动,我们就得去破坏其它物体或人。对道德家而言,这一事实是很难被接受的。 本能显示为一种恢复事物早期状态的努力。我们可以假定,如果事物已获得的某种状态被破坏,就会有一种本能来重新制造那种状态,我们将这称为强制性重复。整个胚胎学就是这种强制性重复的最好例证。在整个动物世界里,都具有让已经失去的器官再生的能力。我们患病而痊愈,除了治疗外,还应该归功于复原的本能,这就是上述能力的遗迹,而在低等动物那里,这一能力获得巨大发展。在排卵期鱼类的回游,鸟类的定期迁徙,甚至所有我们称为动物本能的行为,都是在实行强制性重复的法则,表现出本能的保存性。在心理领域中也可以发现这一法则的种种表现,例如,在对梦的精神分析中,童年被遗忘和压抑的经验会重新出现,即使它们与快乐原则是相抵触的;这里。强制性重复甚至战胜了快乐原则。在日常生活里,有些人不断重复不正确的行为来伤害自己,还有些似乎是厄运缠身,但进一步的研究表明,这些厄运其实是他们自己在无意识间带来的。 然而本能的这种保存性怎么能帮助我们理解自我破坏性呢?这样的本能是要回复到什么样的早期状态呢?答案很容易找到,还可以开阔我们的视野。如果生命确实产生于无机物(那是在某个无法测算的远古时代以某种无法想象的方式产生),根据我们的假设,那时就应该产生一种试图毁灭生命并重新建立无机物状态的本能,即死的本能,而我们假设的这种自我破坏性是它的一种表现。在每一个关键时刻,这种死的本能都会表现出来。现在我们确信,本能可分为两种,一种是爱欲本能,它试图让越来越多的有生命的物质结合起来,形成一个更大的总体;一种是死亡本能,它总是试图让一切生命退回到无机物状态。而生命就是产生于这两种既并存又矛盾的活动之中,直到被死亡带回终点。 ——精神分析引论续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