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本质

　　＂生活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
　　——录自一位教师的笔记
　　1:
　　 陶丽退学了。
　　 为什么呢？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两个人：陶丽和张为民。
　　2:
　　 夜，沉静的夜。理想联中的最后一排房子的一个房间尚亮着灯光。灯火虽是一豆，但在这漆黑的夜里，也能大力发挥它的作用，使这个不大的空间亮如白昼。
　　 哦，一床，一椅，一案，一人；几样散乱的炊具无序、安详地躺在案边的地上。人，正伏案写着什么呢。他不是别人，正是张为民老师。
　　 说起张为民，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他是个外地人。两年前才分配来的＂合同＂教师。甭说＂合同＂了，就是＂民办＂、＂公办＂的又如何？两年来，他班学生的成绩，在全县评比中，有哪一次不是名列前茅呢！所以，他赢得了学生的爱戴、当地农民的尊敬、同行教师们的敬佩、领导的宠爱和信赖。
　　 常言说的好：＂身教重于言教＂。他认为，教师要教好学生，除了有较好的品行，还要有一定的文化修养。因此，他在床头贴了＂人，活着是为了他人，而不是为了自己。＂以自勉，并且积极地参加了自修。
　　 这几天，够他快活的了。期末考试的日子，一天一天地逼近了。这次考试，仍是全县统一会考，只是，据说试卷由市局出题。鬼才知道出什么题呢。紧张的复习工作使他的双眼不分时候的红。
　　 这不还在工作么。哦——，在写信。刚装进信瓤的封皮上分明端端正正地写了＂陶丽收＂三个字。
　　3:
　　 雪，洁白的、洁净的雪，纷纷扬扬地落着。它想覆盖世间所有的不平，将陈腐肮脏的东西深深地埋葬。
　　 可是，这个小农家的空气，真叫人窒息。
　　 ＂小丽，你就——答应了吧。＂是老头哀求的声音。
　　 ＂你同意了，嫁妆保证使你满意。这一点，做哥的还是能做到的。＂他盯着她的嘴，希望能听到说出＂同意＂之类的话来。
　　＂孩，那人是大了点，我也不满意呀。可是，你哥又小吗？不这样，又哪去找呢？＂泪水不知不觉地从妈的两颊不停地淌着。
　　 哥哥呀，不该过龄这么大；爸爸呀，不该答应这门亲事；妈妈呀，你不该同意的啊。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毁了我啊。那人三十四、五，我才十六、七。这……这，得了哪门子邪呢？天哪！
　　 一下子扑到床上的陶丽，泣不成声了。
　　4:
　　 霜前冷，雪后寒。
　　 陶丽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外边的皑皑白雪，暗自落泪。
　　 ＂好啊，怪不得不同意呢，原来……＂哥哥蹑手蹑脚地进来，一把夺过妹妹手中的信，不识多字的他，是不管内容的，但最后的几个字还是能读出来的：＂张——为——民＂。
　　 她吃了一吓，见信已被撕成两截，还听说＂不把它撕碎，就不是人＂。她急了，赶紧央告：＂好哥哥，好哥哥，不能撕啊，再撕，我就碰死在床前。＂说着就向床下栽去，被哥一把托住了。他思忖，都说姓张的是个人物，原来是个他妈的黄狼精，把他弄死算了。于是，扔了信，冲出了门。
　　 他疯疯癫癫地走了一会儿，便到了学校，见学生们正在考试，才知这大白的天，如何下得手来，只好作罢回家。 ＂哼，狗日的，你等着。……＂一路上愤愤地说个不停。
　　5:
　　 雪，又下了起来。风，刮得更紧。雪借着风势，风乘着雪威，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刮着、飘着。在这冷得怕人的夜里，谁不滚进被窝，暖着身子，做着美梦？
　　 但，雪光中，有一人顶着风，冒着雪，弓着腰，笼着手，正一步一滑地走着。厚厚棉裤的＂嚓嚓＂声从两腿间不断地发出，＂哼——，狗日的。＂从大大的长满毛的鼻孔中不断地喷出。
　　 早些年，正是青春年少，生气旺盛的时候，肚子常常饿得前墙贴着后墙，再加上连一件见人的衣服也没有，谁家的姑娘能相中他呢。分产到户了，生活才渐渐地可以了，腰包也渐渐地鼓起来了，手头活泛了，就连说话的底气也跟着足了。可是，早已错过了年龄——三十有三啦，什么样的姑娘又愿意嫁给＂老光棍＂呢。只好＂三拐弯＂或者＂亲换亲＂喽。这不，媒人跟说好了，换。起初还怕人家那头不愿意呢，现在倒好，问题出在了自己的妹妹身上。而且，心，根本不在她的肚里，却姓了张了。真他妈的脸没处放了，倒不如，把脸用布包了。他想着，走着。越想越生气，越走越带劲。不一会就到了学校。于是，猫着腰从窗底过来，避在门边，耸耳细听。
　　 ＂……原来是这样啊。＂张老师恍然大悟。
　　 ＂我……我该怎么办呢？＂是带有一定克制成份的女声。
　　 ＂你要解释，要解释清楚。不仅要向父母、哥哥解释，还要向亲友邻人解释，更要向媒人解释……＂
　　 ＂解释？你不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特别是哥哥，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
　　 ＂那，等考过试，我到你家去……＂
　　 ＂不＂她抢过话来：＂千万不能，他们会……＂她哽咽了。
　　 门边的他，听着女声很熟，顺着门缝望去，啊，泪人一般的小丽，正面朝外与张老师对坐着。嘿，鬼才知道，他们会说什么，鬼又知道他们会干什么呢？
　　 ＂姓张的，你跑不了啦。＂只见他大喊一声，随后冲了进去。将门撞得＂咚——哐——＂直响。陶丽早被吓坏了，＂啊——＂的一声倒了下去。张为民一怔，还未来得及看看是谁呢，早吃了几拳几脚，只觉得头重脚轻飞了地球。
　　6:
　　 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
　　 第二天，满城风雨尽人皆知了。为民老师被人捉了双。
　　 上级领导及有关人士一查，很快找到了问题的焦点——那封信。守护在医院张老师病床旁的陶丽，当着领导的面，掏出了用纸糊起的而且洇有许多蓝花的信来，噙着泪，握了许久，才交了上去。
　　 现按原信抄录如下——
　　 陶丽：
　　 你几天未到校了，一打听，方知你退学了。这是为什么呢？
　　 期末工作太忙，我无闲到你家进行家访，现书一信，你考虑行事。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此理不必多说，你久已知之。
　　 人，胸无壮志不行，不努力更不行。特别是八十年代的青年，前途无量啊。有道是＂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
　　 生活需要知识，现今体会不到，来日后悔莫及呀。古训道＂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
　　 一句话，你极早辍学，不妥啊！
　　 陶丽，欢迎你再回到学生中，回到我的班上来。
　　 老师：张为民
　　 元廿
　　7:
　　 几天的风雪，使气温下降到零下十几度。从嘴里呼出的带有体温的哈气，刚出嘴就变成了一团团的白雾。人们不停地搓着手跺着脚来驱寒。放眼望去，地面上全是雪，就连树梢上也沾满了厚厚的雪。屋檐边挂着长长的冰溜溜，在刺眼的阳光的照射下，半天一滴的滴着。
　　 派出所，一间屋的墙角，蹲着一个人。只见他双手缩在袖笼里没精打采地垂着，卡着一顶崭新的皮棉帽子的脑袋耷拉着。嘴里不断地唠叨：＂乖，错怪那个姓张的了……真糊涂……＂
　　 经上级批准，陶丽同学进行了期末补考。
　　 年终总结终于出来了，为民老师班学生的成绩，在全县仍然出类拔萃，当然得到了领导的表彰。只是卫民老师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坐在被窝中的他真的面奖涕零啊，颤颤巍巍地在笔记本上写道：＂生活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