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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收


  进入6月夏忙时节,一望无垠的金黄色田野上,随处可见一辆辆联合收割机驰骋着抢收小麦,全自动一次完成小麦的收割、脱粒、茎杆分离、清除杂余物、烘干等工序,从田间直接收获小麦,颗粒归仓。我不由抚今追昔,回想起了自己在家务农时每年抢收小麦的情节。
  1982年,中国农村正式确定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我家五口人,每人约三亩地,十五亩责任田分布在五处,主要种植两季粮食作物:小麦和玉米,以及少量的棉花、西瓜、豆子、地瓜等。
  我所在的山东某地农村将"夏忙"俗称为"麦收",主要时间在公历6月6日左右、芒种过后,麦收时间一般控制在十天左右。
  每年芒种一到,对山东等省区来说,小麦等夏熟作物就要收获。所谓"收麦种豆不让晌"、"收麦如救火,龙口把粮夺"等农谚形象地说明了麦收季节的紧张气氛,农民必须抓紧一切有利时机抢割、抢运、抢脱粒,颗粒归仓。
  1989年7月9日,我结束三天高考,落榜回村务农,当年没有经历过麦收的酷热和劳役。
  1990年6月6日,芒种一到,太阳一天比一天酷热,斑鸠刚叫了几声,就开始进入麦收季节的准备阶段了。
  农村俗话说,黄金铺地,老少弯腰。每逢小麦、玉米两季庄稼收割关口,全家无论老少年幼都要上阵,齐心协力抢收,街上看不到一个闲人。年幼的学生即使不能身体力行动手收割,也要去干一些力所及能的辅助事项,比如烧水、送饭、捡拾收割后遗落在田地里的麦穗或者玉米棒等。
  20世纪80-90年代,农村的劳动力实质上是隐形的失业大军,如果家里有劳动力,再花钱雇用小麦收割机等机械化设备收割,就得不偿失,因此各家各户主要依靠人力和牲畜对庄稼进行耕作、收割,挣体力钱和功夫钱。
  农民种地靠天吃饭,天却不归人管,脾气还非常恶劣,反复无常。今天阳光灿烂,一夜之后说不定就会给你来上几场暴雨或大风。辛苦半年,眼看丰收的粮食,谁都怕撂在地里。
  一切准备工作早就提前就绪,只要麦子熟了,"抢场夺麦"就会立即开战。起先是一家、两家的零星战火,两天一过,就会演变成了全民参战的麦收大战争。
  收麦的最好时段,是早上太阳未出时分和傍晚时分,早晨、傍晚荫凉有点湿潮,容易收拢麦子、挥舞镰刀割麦,中午时分麦秆容易倒地。
  我家东坡的责任田麦子早先成熟了。天刚放亮,父母就带领我和小妹赶到了东坡麦地,影影绰绰中各处地里都有人在收割。我们四人分好麦垄,各自低头弯腰挥舞镰刀,一把一把收割麦子,隔不远距离放成一小堆。
  刚开始,我劲头十足,依仗着自己年轻有力气,"面朝黄土背朝天"挥舞镰刀收割麦子,比母亲割麦还要快。
  过不来多久,母亲早已抢在二十米开外,我慢慢的就落后了。我这一垄本来有一米宽,早被父亲捎带着割得只剩半米不到了。
  我初次收割麦子,没有做任何防护,右手内握处被镰刀木柄磨得起了好几个水泡,火烧火燎得疼。热烘烘的空气混合着泥土丶小麦丶野草的气味,浓厚得叫人窒息。
  到了中午,烈日当空,太阳伸出火辣辣的舌头舔舐着我的脸庞,暴晒吸出我体内的水分化为汗水,奔流四溢,像蚯蚓一样蠕动爬行在皮肤上。我试图用手臂擦拭干净脸上的汗水,不慎将汗水擦进眼里,盐湿得分外疼楚。
  麦地里的高温已经远远超过了三十七度,炙烤得每个收麦人浑身着火一般,无处逃藏。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我一步一捱地往前挪,弯腰蹲着割麦非常劳累,就改成跪着一镰一镰割麦,只觉得头脑晕晕沉沉的,没有一点意识。
  我一手扶腰,才能勉强直起身来。我看了一下自己被晒得业已发红脱皮的胳膊,觉得脸上火烫,想必脸庞也象猪肝红得发紫了吧?
  父亲对我说:"不要硬撑着,去歇息一会吧!第一次割麦子肯定不习惯,千万不能中暑了!"
  "恩,我有点饿,先去吃块油饼。"我如逢赦命,连忙扔下镰刀,走到地头的树荫下乘凉。我从提篮里拿出一块油饼,就着暖壶中的糖精水,连吃带喝。我的肚子叽哩咕噜地直响,可能是灌了过多的糖精水解渴有关。
  晴空湛蓝如洗,没有云,也没有风,只有小鸟叽喳着从低空飞过,不知落到谁家麦地偷吃麦粒去了。
  歇息了一会,我发觉自己变得更加腰酸背疼,浑身像散了架似的,还不如不休息。但我有不能偷懒撂挑子不干,只得强忍着起身,继续到地里收割小麦。
  在烈日暴晒下,我就如同一具烤透了的、干燥的躯壳缓慢地踩着脚步前进,真的恐惧太阳对待我就想对待追日的夸父一样把我烤干、渴死。
  12点左右,终于盼到父亲说停止割麦、回家吃饭。到家,我简单吃了几口饭菜,就迫不及待躺卧在凉席上睡觉。刚迷瞪了不到半个小时,父亲就喊我再次上坡割麦。
  我不情愿地睡眼惺忪起身,内心期盼着突如其来下一场大雨,可以有机会让我劳累的身体略作休憩。我却不敢对父母表露这个愿望,生怕找骂。
  麦收时,最怕老天爷变脸下雨。如果下雨加上刮风会导致小麦倒伏,那样收割起来更加困难,必须跪着收割,麦子还有可能发霉发芽,收成大幅减产歉收。
  农村夏忙没有加班加点的说法,可一旦动起镰刀来,除了小憩,就再没有半点闲暇了。从眼一睁干到眼一挤,腰再酸,腿再痛,也得拼、抢。
  太阳西落,进入傍晚时分,气温下降,我方才觉得好受些,腰酸背痛倒在其次,首先不必暴晒,承受高温的炙烤了。母亲和小妹分别腰上绑挂着草绳,逐一把麦地里的散麦扎捆,渐渐身后成一排排的麦捆依序排列。
  父亲给老黄牛套上地板车的驾辕,我和父母负责装车,把当天收割完的麦捆全部运送到碾场。
  装车时,父亲先将捆麦铺满地板车的车厢底层,四角地带多探出一截捆麦。装到一定高度时,我负责运送,将麦捆扔到车上,父亲站在车上,负责将麦捆扎堆排列整齐,用脚踩实不至于塌陷。
  装车需要一定技术的,地板车上的麦垛绝对不能装歪失衡,否则在田间土路上颠簸起来,三歪两不歪的,地板车极其容易倒翻。装车到最后,父亲用麻绳码使劲勒紧车垛,防止松懈。
  父亲赶车在前,我在后押车,有掉下来的麦捆,我要随时捡拾起来,再次扔到车上。到了麦场,我们把麦捆全部卸下,再返回到麦地继续装车。后来,我几乎麻木了,只凭着意识和感觉把麦捆一次又一次扔上车去,脑子是稀里糊涂的,一点也不清醒。
  运输完毕后到家,我还没有吃饭,浑身就开始瘙痒不止,主要是手背、上肢、颈部、前胸、颜面、足踝等裸露部位。
  我连忙用凉水、热水混合冲澡,更觉奇痒难忍,烦躁不适。我忍不住伸手去挠痒,裸露的皮肤上立即出现了芝麻或绿豆般大小的丘疹或紫红色斑点,甚至出现大面积起水泡,并伴有灼热感、针刺感。
  母亲见状,赶紧去卫生室给我买来了治疗芒疹(又叫麦芒皮炎、麦芥)的药,有吃的、也有涂抹的,我折腾到十点左右方才好受些,慢慢入眠。
  经过大约五天的抢收,约十三亩地的麦子总算全部割完,一点不剩了。各家各户依赖家里的牲畜(主要是牛、马等)拉拖排车拉到了各自的麦场。
  麦场上,左邻右舍都堆放着一堆堆像小山的麦垛。我颇感安慰的是,我家论收割进度,虽不超前,也未落后,愉悦冲淡了极限劳动所带来的疲惫和疼痛。
  原先在生产队抢收小麦时,麦捆送到碾场后,就要进行脱杆处理,俗称"打麦",就是:将麦捆解开草绳,平摊在麦场上,用一块长绳子搭接在缰绳上,远远地牵着牲畜(牛、马等)拉着碌碡,由远而近在麦场上转圈,连续不断地碾压着晒干的散麦,一直碾压到麦粒和麦皮分开。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我们本家小组集资购买了农村还算少见的小麦脱粒机,改变了原先碾场方式,实现了半机械化操作,但操作起来一家一户单干有些力不从心,一般需要4到5个壮劳力参与,联合作业。
  彬哥过来和我父母商量,计划先从我家开始,由西至东挨家挨户脱粒。父母自然没有异议。
  小麦脱粒机属于半机械化设备,我起初认为用起来能轻松些,但真正使用起来,我才发现,当时使用小麦脱粒机脱粒也是最忙最不能偷懒片刻的苦活。
  斌哥等2个青壮年劳力负责往脱粒机进口中喂麦把,父母等上点年纪的中年人负责用铁叉或木叉把从脱粒机里吐出来的麦草使劲抖动几下,抖尽麦草里混杂下来的麦粒,然后将麦草铲到不远处,归拢堆成一个圆形的大麦垛。
  我和小妹等年轻人负责解开麦捆上的草绳,将散麦源源不断地运输到脱粒机附近,不能耽误斌哥等人往脱粒机进口中喂食。他们手不住脚不停,精神高度集中,来不得半点偷懒和走神。
  如果往小麦脱粒机进口中喂食时,一不留意,整条胳膊极其容易被散麦带进脱粒机口里,被里面的齿轮绞断或绞伤。这也是长辈们不让我们年轻人负责喂麦把这看似轻松活计的原因。
  由于当时机械设施落后,小麦脱粒机的噪音震耳欲聋,满天的麦草灰直呛嗓子,大家都紧闭着嘴,有什么话必须要说了,就使劲用嗓子喊出来,然后"呸呸"地吐掉嘴里的灰尘草屑。
  待我家十三亩地的小麦一鼓作气全部脱粒完毕,我们的脸上、头上全是灰尘,眉毛睫毛都是灰黑的,连鼻孔和耳朵眼都几乎被堵塞。
  连续三天,我们本家小组成员通宵达旦都是在麦场脱粒,如果谁困急了眼,就找个帮手替代,轮流躺在草垛上休憩一会,也不怕麦芒刺伤和黑蚊子叮咬。人歇,但脱粒机不能停转,就连吃饭也是轮流在麦场就餐,人员几乎是连轴转。
  自家的麦场上,母亲只能趁吃饭的空余时间用板掀、翻耙等将麦子均匀地铺开,在太阳底下暴晒,隔空再去翻场。
  晴天,蜻蜓、蝴蝶在麦场低空到处蹁跹飞舞,年幼的孩子们挥着大扫帚追逐、捕捉,玩得不亦乐乎,毫不关注大人的劳累。我看着他们,羡慕得不行,真想自己也变回孩童能玩耍一会儿。
  三天过后,本家小组成员都脱粒完毕了。我家的小麦经过连续暴晒,已经全部晒干。
  与其他家庭男人负责扬场不同,我家是我母亲扬场,父亲给母亲当副手,他将一掀掀的麦子锄满母亲手中的簸箕,母亲熟练地用簸箕顺风扬起麦粒,一簸箕一簸箕地扬起,逐渐在地上甩出两道界限分明的抛物线,金黄麦粒抛出一道厚实的抛物线,麦皮、麦芒等杂物随风飘成一条轻薄抛物线,
  扬场也是一门技术活,以前在生产队里只有男把式胜任。母亲不甘示弱,她向村里的老把式虚心拜师学艺,很快能独立扬场。父亲其它农家活计都驾轻就熟,就是学不会扬场,只能在一旁用木掀向簸箕里锄麦子,当母亲当副手。不过,每年麦收母亲扬场完毕,胳膊都累得好几天抬不起来。
  麦子扬场干净后,我们家五人轮流分工,有的负责撑袋口、有的负责用木掀将干净的麦子装进空袋子里。
  我和父亲把成袋的麦子搬上地板车,套上牛全部拉回家,搬放到专门的粮食仓库或粮囤,颗粒归仓。直到那时,我们才算真正完成麦收任务,能如释重负长松一口气,不怕天气变化了。
  1994年,我进入企业工作,仍为种地为主、打工为辅,农忙时节无论如何也要请假回家抢收小麦或玉米的。如果我偷懒耍滑以某种工作借口不回家,会被村里人背地里批评指点,贬斥为不事稼穑的"二流子"。
  有人说, 2000前只要干过人工抢收麦子的活儿,再干其它的活儿,那就不能叫累。由此可知抢收麦子的劳役之苦深入人心。对此,我深表同意,举双手赞同。
  劳苦毕竟不是人类特别是我们农民的生存目的。进入2000年以后,联合收割机逐渐在我们当地农村投入使用,它来回收割一圈麦子后,就开到田地边的机动三轮车或卡车等运输车旁边,打开储粮仓将脱了糠皮、吹净、烘干的麦粒倾倒入运输车里,由运输车将麦粒运送到仓库,直接全部颗粒归仓。我们当地农民方才从繁重的麦收劳动中解脱出来。
  现在,我所在的当地农村基本实现了机械化耕地、播种、除草、施肥、浇灌、收割、颗粒归仓等,农民人工用镰刀收割小麦或玉米的劳役业经归于历史了。
  2005年,我们村的土地被镇上全部征用,作为企业建厂工业用地。我们村的村民每年不用劳苦种地,还可安享900斤小麦/亩、900斤玉米/亩的土地使用补偿款。村民大多进入了企业上班,过上了以前望洋兴叹的城镇人生活。
  在我的有生之年,我永远难以忘记自己十五年的农村务农经历。每当我在工作、生活中遇到挫败和不公,只要回忆起当年自己抢收小麦、玉米两季庄稼的劳苦,我就会变得心平气和,谨记"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原则,对人生现状知足常乐,感恩戴德。
  作者简介:王鹏飞,笔名秦王鹏飞,男,1970年出生,现任职某公司企宣部,作品36万字散见于各文学网站。手机13954311896,邮箱wpf1896@163.com,微信号wpf191049614,通讯地址:山东省邹平市西王集团企宣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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