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白洋淀,自然就会想到安新,想到安新的老城墙。 据文献记载,最早的安新城的雏形是战国时期燕国,金章宗筑浑泥城,周九里、高二丈、阔九丈、池深一丈、阔四丈。后因水患不绝,历代屡经修葺。至明代,作为"畿辅屏障",拱卫京师,大修城池,安新古城在夯土墙外加筑包砖。解放前拆去城墙四门,降低城墙一丈。文革时期,城墙被造反派掏空,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坏。 我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后期随着父母从北京迁移到安新的,我认识安新、感知安新、了解安新就是从城墙开始的。当时我们家就住在县城西城墙根下的水产研究所,也就是后来的武装部大院,院子的西墙就是依托城墙而建。 记得到达安新的那几天,正是三伏酷暑、热气逼人的季节,住惯了北京宽阔敞亮的三居室,一下子变成了低矮昏暗的两间平房,心情自然不爽。屋子里热的像蒸笼,我更像热锅上的蚂蚁,汗流浃背,坐卧不安,老爸心疼我,带我到城墙上避暑。这也是我第一次近身接触城墙,那个时候的城墙大约有三米左右,外墙清一色的青砖砌筑,尽管年代久远,墙面犬牙交错,参差不齐,但是墙体整体结构依然厚重结实,混为一体,远远看去,犹如一条灰色的巨龙盘卧在安新这块热土之上,宽阔的护城河更像一条白色的丝带紧紧地缠绕着城墙,相辅相成,互为依偎。城墙的内侧是黄土堆砌的土坡,土坡很陡,近乎三十度角,很难直接爬上去,随处可见歪歪斜斜之字形小道。土坡上枝繁叶茂的柳树,万条丝绦,绿伞如盖,连绵起伏的城墙若隐若现掩映于柳树的阴影之中。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躲进茵茵的树荫下,顿感润湿扑面、凉风习习,好不惬意。爸爸告诉我说,城墙是安新县悠久历史的见证,也是为这里的老百姓遮风挡雨、驱洪避灾,抵御强敌的壁垒。1963年之夏,为了保卫京津和油田,白洋淀泄洪五十万立方米,当时安新城沦为一座孤岛,东大堤上的柳树只剩下半个树冠,状如浮萍,芦苇荡也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叶子,像才出土的草芽。据说当时情况万分危急,洪水与城墙只有一块城砖的厚度。安新老城墙庇护了县城内几万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无恙,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城墙称得上是安新百姓的幸福墙、生命墙。 我们家所居住的院子西面就是城墙的一面土坡,放暑假的日子里,院子里的男孩子们在土坡上面用铁锹挖出一条长长的战壕,找来破旧的砖瓦和木头修建碉堡,土坡下面是当时的水产研究所修建的鱼池,鱼池里常年停泊着一条锈迹斑斓的铁船。我们几个男孩分成两组,一方是解放军据守阵地,另一方是国民党渡河攻击。碎石土块扔到水里溅起阵阵水花,摔炮砸在地上爆起脆脆声响,杀声四起,尘土飞扬,好一副"百万雄师过大江"的壮观景象。 城墙的土坡是我们居住在院子里居民的一块宝地,春天到来的时候,大家平整出一块块梯田,在上面种植各种蔬菜,菜蔬成熟的时候,红彤彤的西红柿、绿油油的菠菜、圆滚滚的茄子、直溜溜的黄瓜、嫩生生的豆角形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线,各家都能分到不同的新鲜蔬菜;坡头地脚之处,种植了向日葵、鬼子姜,蓖麻等等,夏秋之际,这一面坡几乎都是郁郁葱葱,鸟语虫鸣。在城墙坡脚最底下,我们还修建了兔子窝,几个月的时间,一窝兔子就会繁殖出十几只,那时候,兔子肉就成了各家餐桌上的美味佳肴。到了冬季,大家会不约而同的在这里挖出很多大小不一的洞穴,搭上木架子再盖上厚厚的稻草帘子,里面存储过冬的白菜、萝卜。 我非常清晰的记得,那个时候,南城角是众所周知的天然游泳池,是女人们不能光顾的禁地,也是男人们独领风骚的乐园。这里水面宽阔清澈,河道纵横交错,城墙下绿荫遮天蔽日,河对面芦苇浩渺无垠。在赤日满天地,火云成三月的夏日里,无论中午或者傍晚时分,男人们不分老幼,分别从县城的不同角落云集于此。大人们或急不可待的除去鞋帽衣衫,来个大鹏展翅,如同一道美丽弧线飞跃而下,鱼翔浅底;或不忙不慌的坐在树荫下,掏出旱烟荷包,宛似下凡神仙喷云吐雾,优哉游哉。孩童们,有的成群结队的在水里泼水冲浪,摸鱼抓虾;有的三三两两的在岸边上蹿下跳,赶鹅追鸭。孩子们光溜溜的身子涂满了黄泥巴,湿漉漉的脑袋擎顶着碎河草,无忧无虑的释放着天性,逍遥自在的展露着纯真,身体融入了自然,心绪走进了忘我。男人们在这里没有了拘束,忘却了羞涩,洗去了汗水灰尘,消除了疲劳倦怠,如果有兴趣和精力,还可以顺手摸几条鱼,逮几只虾,运气好的话还能抓住肥美的甲鱼。 北城下的护城河别有一番景致,每年的七八月份,这里已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荷叶象凝在水面上一只只精心烧制的翠绿碧透的盘子,又像雨幕中一把把专门撑开的别致新颖的雨伞,粉红的荷花竞相绽放,争芳斗艳,每一朵都那么美丽无暇,娇艳欲滴。那些日子里,我会经常光顾这里,欣赏如诗如画的北国江南之美景,吸吮滋润肺腑的清香淡雅之空气,心旷神怡,乐不思蜀。秋末冬初时节,荷叶枯萎,荷花落尽,到了采摘莲藕的季节,几个精壮汉子不顾天寒水冷,光着双脚在泥水里踩踏,很快一条条洁白的莲藕被挖了上来,那些采藕人会毫不吝啬的扔给我们几节洗干净的藕,让我们和他们一起分享丰收的喜悦。我们都会情不自禁的咬上几口,甘甜爽口,清脆有声。 安新一中距离北城很近,操场与北城根接壤,这也就注定了我与老城墙有着不解的情缘和千丝万缕的联系。 老城墙是锻炼的操场:清晨,我会在晨曦微露里现身,或慢跑、或做操,欣赏瑰丽的晨景,尽享清新的空气;傍晚,我会在夕阳暮霭中漫步,或低吟、或浅唱,缓解一天的疲惫,放松倦怠的筋骨。 老城墙是学习的课堂:为了躲避教室的吵闹,找寻一块静谧之地,我记不清多少次躲进城墙一隅,背诵几首脍炙人口的唐诗,朗读数篇香茗清风的宋词,绞尽脑汁的演算奥妙无穷的数学题,费尽心思的冥想构筑作文的框架。 老城墙是舒心的净土:人生没有平坦路,少年长遇坎坷时。那时候我一直是班干部,管事多了难免受到同学误解,工作不利少不了挨老师批评。心情郁闷烦躁之时,只身走入城墙深处,或挥拳呐喊尽吐心中闷气,恨不存鸿鹄之志;或沉默不语反思自身不足,叹无师慧眼识才。 老城墙是赏景的窗口:晴天丽日里,站在城墙高处远眺,别有一番景致。城墙外,芦苇荡郁郁葱葱,一望无际;白洋淀水飘飘荡荡,曲折蜿蜒;城墙里,城郭烟雾缭绕,炊烟四起;房屋错落有致,栉比鳞次。县城中心教堂高耸的塔尖、招待所四层小楼的轮廓清晰可见;东关码头水闸的红墙,西关武装部水塔的圆顶尽收眼底。 老城墙是撒欢的平台:那个年代,社会娱乐基本空白,学校生活枯燥乏味,我们这些大男生禁不住青春萌动的心,每每寻找开心乐趣。茶余饭后,课后之闲,集三五要好之同学,装几盒杂牌香烟,拿半斤散装白酒,卷一包鲜美螺蛳转儿,带若干熏制小鱼虾。找一处城墙僻静之地,喷云吐雾,领略烟中日月长美景;杯酒言欢,享受酒里乾坤大之壮观。酒至酣畅,遥看五洲风云,舍我其谁;话到情处,畅谈远大理想,挥斥方遒。 老城墙是隐私的屏障,有一段时间,学校学习解放军,开展"一帮一一对红"活动,男女同学互相搭配。那时候大多数同学都是十六七岁,已经到了春心萌动,情窦初开的年龄,男女一起谈心交流,虽然表面冠冕堂皇,乐此不彼;又害怕被人看见,惶恐不安。为了避人耳目,夜幕降临之后的老城墙就成为了最佳之地。 说不尽的老城墙,道不完的过往事。如今,安新老城墙随着历史的变迁已经荡然无存,留下的是旧迹难寻的断壁残垣。它已经永久的沉入历史的尘封,在时光的飞逝中渐行渐远,但是老城墙留给我的记忆,永远的清晰可辨,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