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比我们对美的感受更有条件的了,或者说更受限制的了。如果离开人与人之间的愉悦关系去思考美的问题,就会失去根据和立足点。"自在之美"只是一个空洞的词语,算不上是一个概念。在美之中,人将自身建立为完善的尺度;透过精心选择,他在美中实现了自我崇拜。一个物种只有这样才能实现自我肯定。它那深层次的本能,自我保存和扩张的本能,在这种精致美妙中继续起着作用。人相信这个世界本身充满着美,却忘了自己是美的原因。只有他把美送给了世界,啊,这是一种人性、太人性的美。说到底,是人在事物中映照自己,他把一切反映其形象的东西都当作美的:对"美"的判断是他种类的虚荣心。一个小小的疑问也许会在怀疑论者的耳旁轻轻响起:"人认为世界是美的,难道它就真的变美了吗?"人把世界人化了,如此而已。我们无法保证说,正好是人提供了美的原型。谁知道他在一位更高级的欣赏者那里会是一副什么模样呢?也许是狂妄自大?也许是滑稽可笑?也许是有点自以为是?……阿莉阿德尼在拿克索斯的一次著名的谈话中问她的哲学情人:"啊,狄奥尼索斯,我的天神,你为什么扯我的耳朵?"回答是:"阿莉阿德尼,我在你的耳朵里发现了一种幽默:它们为什么不长得更长一些呢?" 没有什么是美的,只有人是美的:全部美学都是建立在这一简单真理之上,它是美学第一原理。让我们立即加上美学第二原理:没有什么比退化的人更丑的了,由此确定了我们的审美判断领域。从生理学上看,所有的丑都使人衰弱悲伤。它让人想起颓丧、危险和无力:这时人的确会丧失力量。我们甚至可以用测力器测出丑的作用。一个人在哪里受到压抑,他就会在那里感受到丑的东西。他的强力感、他的强力意志、他的勇气、他的骄傲都随丑下降,随着美上升。在这两种情况下我们都可以得出结论:美和丑的前提都丰富地积蓄在本能之中。丑被看作衰败的一个暗示和征兆:哪怕是稍微想起一点衰败的东西,都会引起我们作出"丑"的判断。每种枯竭、笨拙、老衰、疲弱的迹象,每种不由自主的痉挛和瘫痪,特别是解体和腐烂的气味、颜色和形状,即使最后被弱化为一种象征,也都会引起同样的反应,都会引起"丑"的判断。这时一种厌恶的感情会在不经意间产生:这里人们厌恶的是什么呢?毫无疑问,他厌恶的是自己种类的衰亡。他出于自己最深的族类本能而厌恶;在这一厌恶中既有惊惶不安、小心谨慎,也有洞幽烛微、高瞻远瞩;这是世界上最深刻的厌恶。由于这种厌恶,艺术变得深刻。 叔本华以一种忧郁的激情谈论美。他到底为什么?因为他在美中看到了一座桥,人们在上面继续走着,或者渴望继续走。他认为,美是人们对意志的暂时解脱,而它吸引着人们去获得永久解脱。他特别认为美是让人摆脱"意志焦点"即性欲的救星,他在美中看到生殖本能被否定。你这个奇怪的圣者!我想,自然会借助某个人之口来反驳你的。在自然中,声音、颜色、气味、有节律的运动之美为什么会存在?幸亏有一位哲学家反驳了他,是那个神圣的柏拉图:他认为另一种看法才是正确的:所有的美都是对生殖的刺激,这正是美的效果特性,从最感性的到最精神的。 美不是偶然的。这是一个种族或家庭的美,其所有文雅和亲善的风度都是人力造就的,是许多代人努力累积的结果。人必须为美作出巨大奉献,为它做许多事情,也放弃许多事情;17世纪的法国人在这两方面都作出了令人惊叹的成绩。对于社交、居所、衣着、性满足,都必须有所选择;爱美应该胜过爱利益、爱习惯、爱意见、爱懒散。最高原则是,一个人独处时也不能"随随便便"。美的东西是代价高昂的,而下述法则是始终有效的:拥有美的人不一定是努力获得它的人。一切财产都是遗产;还没有被继承的东西通常都是不完善的,只是一个开端。在西塞罗时代的雅典,西塞罗对成年男子和男性少年的美要远远胜过女人而感到惊讶,他不知道,几百年来,男性为了这样的美付出了怎样巨大的努力!这里我们应该注意的是,仅仅训练感情和思想是没有用的(德国式教育的巨大失误就在这里,它完全是幻想):我们必须首先训练身体。严格保持优美讲究的姿态,约束自己只同不"随随便便"的人在一起生活,这就足以让人变得优美讲究了:经过两三代人,一切都已经内化。决定民族和人类命运的事情是,文化要从正确的地方开始:不是从心灵开始(这是教士和半教士灾难性的迷信),而应该从身体、姿态、饮食、生理学开始,然后才是其它。希腊人仍然是历史上第一个文化事件,因为他们懂得,自己做的事情是必须做的。而蔑视肉体的基督教,是迄今为止人类最大的不幸。 ——偶像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