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

　　夜很沉，很深，很静，她看着身边甜甜入睡的儿子，心里一丝丝的感慨，不知日后，儿子睡梦里还会不会亦如今天的甜美，今天，她终于跟他说了声好，在他不知第几天狂吼着离婚的时候…曾经的那些静夜，一一地在她面前闪现
　　那一夜，他已沉沉睡去，她在沉沉的静夜里睁开了眼，不争气的泪水划过脸颊，渗入枕头里。她跟他的中间，儿子在静静地睡着。房间里，仿佛还响着他的吼声：＂我有伤得你那么深吗！＂若不是儿子给吵醒了，发出抗议的哭声，若不是她的不答，她想，他现在一定还在继续他的低吼。她不知要怎么答，已经答不出来了。相识的时候，他说把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事全带给她，可是，一直结婚到现在，她的脸上就失去了笑容。
　　有伤得那么深吗？只记得大儿子很小的时候，刚刚搬来这个城市，因为他的彻夜不归，她带着两岁多的大儿子，在凌晨的两点多，如一个游魂般在街上飘荡，看着那时儿子不懂事的脸，她心里很痛很痛，眼里是止不住的泪水。只记得某一夜十二点多，她挡在门口不让他出去，他是推开了她硬是出去了，她追到楼下大声的问他是不是一定要出去！他头也不回地走着，她气急攻心了，上前给了他一巴，他狠狠在把她推在地上，她摔下去的时候，纷飞的大雨打在她的脸上，那时她就想，如果能躺着起不来了，有多好。可是，她还是起来了，一个人回家换了湿透的衣服睡觉。
　　有伤得那么深吗？她看着手上那个淡绿的镯子，那是他的另一个女人送她的生日礼物。他们是什么关系，她不想弄清楚了，只是知道当他放弃那个女人的时候，那个女人写了信到他的工作单位。然后，他们的领导把她传去问讯，他是否经常不在家。那时，她的回答是，他有时吧，是不在的，到她的哥哥家里去玩麻将，看足球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答，只是当时不想让他受处分。
　　有伤得那么深吗？儿子趁她去洗手间的时候，爬上电视机上摔下来，手断了。她把儿子送到医院，不停地传呼他，等他人出现的时候，已是隔日的清晨。那时，有的只是传呼机，他总是说，她的是争命连还传呼，所以，他经常是见到她叫就会关了传呼机。一个傍晚，儿子跟表姐去玩，不小心走失了，她惊惶失措，跟一个闺密哭着在大雨里找寻，天色越暗她的心越痛，泪水越落得快。哥哥跟嫂子也急勿勿地赶来帮着寻找，他半个人影也不见，闺密一直守着电话亭，等他复电话，大半个钟后，她在一间商店找到了儿子，抱着儿子大哭的时候，他才出现带着一脸的不耐烦。
　　一个大半夜，她睡着了，他从外面回来，想要过性生活。她拒绝了，因为累，因为困。他吵了起来，她很生气，很烦，跑出了门外，他把门锁死了，她怎么叫也不开，吵到了全幢楼的人，她只好跑到一个朋友家睡。隔天，他竟然对楼里的人说，是因为她打麻将打到晚了，他才不让她进门的。他哥从乡下上来，到医院里做手术，要他送件替换的衣服过去，他不去，她只好替他送去了。只是一出门，他就跟打电话来找她的堂姐说她出去玩了。那时，晚上十点多。他母亲从乡下上来，足足三天两夜，没见到他的脸，流着泪问她为什么他不回家。她答不出来，只能说：＂你自己去问他吧。＂她能拿什么来答。她从来不知道他去哪了，去做什么了？问了也没用，他说去玩。慢慢地，慢慢地，她学会了不问，学会了过她自己的生活。
　　有伤得这么深吗？他在外面玩累了，回来就是睡，几天几夜。她做好了饭叫他起床吃，一次是没人理的，叫多了就会给床上的他骂，说吵着他睡觉。他睡觉，他饿了，这些都是头等重要的大事，不管她多累，她多困，她多饿，只要是他也累了困了饿了，她的事就排到最后边去。如若是他不困不饿不累，那她也不会困饿累的。因为只要她说困饿累，他总是说：＂困饿累什么，我一点也不！＂是啊。他一点也不，她呢？
　　大儿子智力比常人低，他从不理，若不是闺密是幼儿园的老师，儿子恐怕连那一年多的幼儿园也没法念。只是一年多的幼儿园后，儿子又一直呆在家里，她上网找了好久，找到一家收留儿子的特殊学校去念。每月都要接送儿子，要坐两个钟的车，来回很累的。她那时晕车，很怕一天来回。他只去接送了一次，然后说很累。她只能月月地去，因为怕晕车，所以，很多时候选择到她同学家打扰一晚。然后，他说她有了外遇，而且，很巧妙地当着他的同事的脸很委屈地打电话问她：＂为什么要背叛我？＂她挂了他电话，累了，不想说了。她要离婚，丢开了儿子，跑去了省城找工作。他带着儿子到她父母家，不知他说了什么。只知道父亲给她打电话说，她若是不是回去，人也不原谅她神也不会原谅她。她大笑，这世间，有神吗？哥哥也给她电话，让她给他一次机会，说，她没给过他机会，怎么知道他不会改好吗？后来的后来，她还是回去了，因为儿子幼稚的脸，因为她离开，儿子没人照顾了，特别儿子这么特殊，什么也不会。回来的第一天，他第一次陪她跟儿子一起去饭后散步，这是结婚多年来，她一直想要的，也跟他要求过不少的。还跟她说，她回来，就好，他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她没答，不想答，累了，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她暗暗发笑这又是什么意思，她还真想自己能有他说的那些事呢。第三天，他的那个女人跟她说，有一天，他在做饭给儿子跟这个女人吃的时候，摔了一盘菜，他就说不知他老婆的她在外面有没有吃。她听了很想笑，他不当演员真浪费了。
　　转过脸看着儿子睡熟的脸，她想起了那一个傍晚，那时应该是这段婚姻最难得的日子，也是，她以为一个好的转机的傍晚。那时，她正怀着小儿子，他也刚从外地调动回来，虽然经常出去喝茶，但也经常陪她散步，还会陪她做日常检查。那时她以为日子就那么过下去，虽然过去的阴影还是在的，但她也信慢慢会消失的，她会忘记过去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会跟他重来的。那个傍晚，突然下起了大雨，他陪她在散步回家的路上，只能在离家不远的地方避雨，雷声很响，闪电象扎在地上一样，他说他回家去拿伞来接她。看着他雨中急奔的背影，她很担心，一直在祈求他能平安到家，虽然她心里很想他能陪着她一起等雨停。但他能那样，她心里亦是满足的。
　　擦去脸上的泪水，她转了个身，头有点隐隐作痛，她身体不好有些贫血，只要睡眠不足就会头痛，而每到经期更是痛得厉害。那一次，她又头痛了，家里的药没了，正好他在家，她让他帮去买药，他是答应了。可是她等他痛得睡过去再醒来，问刚吃了饭的他才知道，药还在药店里，他还是在家里。那一刻她才发现，所有的以为都只是她自己的以为，他从来就那样。她的心再一次沉了，原来，人还是那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而后来，更多更多的事更是让她的心一沉再沉，一沉再沉。到最后，她想到一句话，只要是两个人都想做的事，例如困了睡觉，累了休息，这些，做的人一定是他；而两个人都不想做的事，例如睡到半夜里儿子吵了要起来泡奶给儿子吃，大家饿了要做饭，衣服脏了要洗，困了却要照顾儿子这些事，做的人一定是她。慢慢地，她不想跟他多说话，只是默默地做着两个人都不想做的事情。
　　她很想很想离婚，只是离了婚，儿子怎么办？她不觉得他能把儿子照顾好，就算照顾好，他也会跟儿子说她是如何如何不堪的，恐怕她会失去这世界上唯一她在乎的东西。此时她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无用，若是自己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可以养得起儿子，她就可以带上两个儿子离开，可是她养不起儿子，这么多年来，因为没人肯照顾大儿子，她完完全全是一个家庭主妇，虽然他的工资卡一直在她这里，但也只是放着，每一分用了，他都知道，而且，每月几乎是清的。她一直很想很想把卡还他，每个月都为了怎么省一点钱在动心思，她觉得好累，特别累的是他总以为她把钱花到什么地方去了，那种不信任，真的让人觉得好冷，只要菜桌上没有他想要吃的东西，他就会问怎么不买？买儿子要吃的，买他要吃的，但却买不了她喜欢的，偶尔买一些回来，他见了便会说：＂真搞不懂怎么样有人会喜欢吃那个！＂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有了买福利彩票的习惯，她渴望着上天能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可以带着儿子静静地过日子，只是她也知道，这个机会几乎是为零的，她没有那种运气。她想她以后的日子，只想一个人静静地过，有一个小小的房子，可以想睡的时候就睡，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儿子转了个身，手打到她的脸上，让没一点防备的她痛得直打哆嗦。以前因为这个，他说了无数次让儿子睡她的这边来，说儿子打得他好痛。她冷笑：＂让儿子睡我这边，全打我，你就不会痛了。＂他找不到反驳的话，郣然大怒摔门而去。然后，他跟她说他要到另一个房间睡。另一个房间现在睡的人是她的侄女，因为要高考复习方便才住进来，而他一直说的是，最不该的是答应她侄女来住。这房间住过几个人，两个是他的外甥女，其中一个住了三年多，从旧居住到新居，后来因为儿子出生，才搬走，因为是她出声的，所以一直对她带着恨意。只是，三年多来，别说水电费吧，就是偶尔做下家务事，也一副非常不情愿的样子，她看了不舒服，所以才让她搬走的，而且他外甥女工作的地方有宿舍的。现在，她侄女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她不想跟侄女说这事，想等到侄女考完高考，考完后她自然会回家的，决不会象他说的那样若是不回去呢…没一个人会象他的那个外甥女那么不懂事的，起码她娘家的人不会。因为这个，他从那天开始就挑她的刺，说她就只记得上网，说她已然六亲不认。很好的说法呢，六亲不认，不知道他天天外去喝茶的时候，跟他的同学一去玩几天的时候，儿子哪个在照顾。她是喜欢上网，喜欢在网上看小说，喜欢玩下游戏。但是在做好家事，照顾好儿子的时候，才会上网，自然是放弃了一些睡觉的时间，她变得晚睡。其实她变成夜猫子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那就是想避开他伸过来的手。不知何时开始，她开始在躲闪他的碰触，回想起来，儿子出生后，她虽然不是喜欢但也不讨厌的，但是儿子半夜里要喝奶，她要起来泡奶给儿子喝，一晚一般是两次，有时还会是三次。而他总是回来得很晚，很多时候是吵醒她，然后过性生活，事后她去清洗完往往是刚躺到床上半睡半醒的时候就得起来泡奶粉给儿子喝。一个晚上总是没什么睡眠的时间。他也试过给儿子泡奶喝，只是一两次后就说很累，然后就从没起来过，后来儿子大些，半夜起来给他把尿也是如此。他会累，她难道就不会么？或许是习惯了吧，习惯了凡事以他的意愿为主吧，结婚多年来，她一直没怎么计较，现在她累了，想他公平些的时候，他竟然觉得她过份。恐怕这一切也是她自己种下的果吧，如果不让他这么多年宠他这么多年，他就不会觉得一切理所当然了。求婚时，他说过要把这个世界最开心的事全带给她，那时，她好激动。讽刺的是，自从她结婚后，她脸上就失去了笑容。
　　她一直都觉得两个人的事应该两个人解决，不喜欢第三个人介入，就算是她父母她也极小会说到这些事。所以，一直以来，什么事她都放心，所有人都觉得她幸福的。出门在外的时候，他会是一个非常好的丈夫，几乎完美的表现还有一副好口才，会让所有人觉得他对她很好。以前，她会在意这些东西，在意别人眼中的她。直到她老了的现在，她才发现，一切都没必要，没必要让自己这么过着。只是离婚，她知道她会孤独一个。父母跟所有人都会远离她。这些，她到底是有些不舍得的。虽然一直以来，她都在想父母在意的是她还是她带给他们的面子多些。可一直也找不到答案，可能在父母的眼里，现在的她是最好的吧。只是，哪个知道，她好累好累，累得身心俱损。
　　那天，她头痛，她开玩笑地跟她侄女说：＂头好痛，快要痛死了。＂然后他当着她侄女的面大吼，＂反正我是不会理你的，我们现在跟离婚有什么分别就差在没签字离婚而已。＂，因为她终于让他捉到机会理直气壮地说出她因为上网游戏搞坏身体了。其实，她那天没有想过是让他知道，只是想跟侄女玩笑下，而他的关心，从很久以前的渴望变成现在的不想要了。后来，她给他发了条信息：什么时候你心平气和了，我会跟你谈下离婚的事，但请不要把你无谓的理由强加上去。你我都知道真正的理由是，你想性而我不想。他没复她也没说任何话。她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但知道他想要的恐怕已是不可能的。她跟他之间早就一去不复返了。而且以前那些缠着他，伴着他，以他乐为乐以他的意愿为意愿的日子，她也不想过了，太累，太累了。一直是顺着他的意走的，到现在呢，变得的是，自己更一无是处。这样的日子，不累吗？
　　她老了，再过这个年就四十了，年纪大了，大大小小的毛病也会来的，他是不可能会照顾她的。从他父亲摔了一跤后，她明白了这个道理，以前却是一直没想地，总以为她一次次的心痛，他不买药，他丢了句自己找点药吃然后出去吃饭或是他不停地说是她自己晚睡找来的，这一些些她都没看得明白。他父亲的那一跌却让她彻底地明白了，他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她想要的是相濡以沫，他却是一切以他自己为中心的。那一次回去乡下后，他一直就是只坐在厅里不动，他父亲上床下床需要人扶的时候，他也没动过，她让他过去，他说那边那么多人，不用他了。她对那个老人没任何的感情，但心里也有些想过去扶下，但他没有，他怕脏。不到五岁的儿子也会去拉下老人的手，虽然有些怕老人那缠着包扎带的头，但也去拉拉他的手。但他是一动也不动就坐在厅里。从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有一天，她如果也这样的时候，他是不可能会照顾她的。如此，还不如两个人分开，一个人的话，她的心里还不用有期盼，不会难过。所以，等他再一次大吼说要离婚的时候，她很平静地跟他说好。
　　夜已深深，她还没一点睡意，明天的路不知如何，儿子亦不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