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雅兴对联集句联

　　朱英贵
　　（本文刊载于《晚霞》杂志2018年第17期）
　　集句联就是汇集他人诗文中的现成语句来组编的对联，在组编过程中也可以将原句略加增删或点化。＂集句＂同时也是一种文学创作手法，除了集句联之外，还有集句诗，也是用这种手法创作的。＂集句＂这种手法不是由自己来首创，而是将别人的成句采摘过来，聚在一处，连在一起，借以完成再创造，构成一种新的意境。荀子云：＂君子生（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集句联就是假借外物来抒发己意的对联：这＂外物＂，就是他人诗文中的现成语句；这＂己意＂，就是在汇集组编过程中所再创造的新意。
　　由此可见，集句联就是用＂集句＂这样一种特殊的对联创作手法来加工制作的充满文学经典魅力的联语。能够作为集句联预制构件的材料可以是古今文人的诗词赋文以及经典著作中的有关联的原句，然后将其按照对联中的声律、对仗、平仄等要求组成联句，既保留原文的文意，又要语言浑成，另出新意，给人一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艺术感染力。
　　一、集句联属于文人雅兴对联
　　集句联的出现源于文人雅兴。据宋朝高文虎所撰的《蓼花洲闲录一卷》记载，早在宋朝初年就已经出现了集句联，王安石就曾是创制集句联的大家。南宋著名文学评论家周紫芝（号竹坡居士）在他的诗论著作《竹坡诗话》中记载：＂王荆公做集句，得‘江州司马青衫湿’之句，欲以全句作对，久而未得，一日问蔡天启……天启应声曰：何不对‘梨园弟子白发新’？公大喜。＂这一早期集句联的上联出句源自白居易的《琵琶行》：＂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而下联对句则源自白居易的《长恨歌》：＂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看了原著就会发现，＂江州司马青衫湿，梨园弟子白发新＂这副集句联的上下联原本是各有配偶的，王安石与蔡天启二人将其离析重组，另立新家，此非文人雅兴，焉能完成如此完美的嫁接？
　　集句联上下联珠联璧合，却原来只是舞台夫妻而非原配。如果我们把刚才王蔡二人的文字游戏的上下联比作一对恋人的话，那么，其上联的原配夫君应该是＂座中泣下谁最多＂，而下联的原配妻子则应是＂椒房阿监青娥老＂。然而＂江州司马青衫湿，梨园弟子白发新＂这副集句联却足以使人们忘掉了上下联各自的原配，只认为这才是两小无猜的天作之合。可见上乘的集句联不仅是文人雅兴的一时冲动，更体现了创作者高超的艺术技巧和巧妙的构思意境。
　　鲁迅的集句联＂望崦嵫而勿迫；恐鹈鴃之先鸣＂，其上下联都出自屈原的《离骚》。上句的原配语境是＂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意思是，我命令羲和停鞭慢行啊，莫叫太阳迫近崦嵫山旁（神话中日落的地方）。下句的原配语境是＂恐鹈鴃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意思是，只怕鹈鴃鸟它叫得太早啊，使得百草因此不再芳香（因其鸣叫时天气将转冷）。经过鲁迅集句重新搭配之后成为一副新的对联：上联意思是说，太阳不要离崦嵫山太近；下联意思是说，担心鹈鴃过早地啼叫。两句都道出了对时间的珍惜，意在激励人们珍惜时间，莫要荒废大好时光。
　　集句联的上下联可以出自不同的诗文，比如上文王安石与蔡天启二人的集句联，也可以出自同一篇诗文，比如上文鲁迅的集句联。但是即便是出自同一篇诗文，也不能是原配的对偶句，例如：如果把＂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作为一副对联来用的话，那么就不能叫＂集句联＂，而只能叫＂摘句联＂。因为这两句本来就是杜甫《登楼》一诗的颔联，你只是原样摘抄过来而已，没有经过自己的加工再创作，也别无新意可言，那就不能叫＂集句联＂。另外也还有一些用人名、地名、花名、药名、词牌名、歌曲名、电影名等专名组编成的对联也不能叫＂集句联＂，例如＂拜金顶烧香甘露寺，赏中秋醉酒杏花村＂这副对联就是由六个京剧剧目组编而成的，这样创作的对联只是运用了＂串组＂的艺术手法，并没有摘引的诗文来源，故不应列入集句联的范畴。
　　集句联可以上下联各为一处来源，也可以上下联各有多处来源，下面试来鉴赏几副这两类集句联。
　　二、上下联各为一处来源的集句联
　　所谓上下联各为一处来源的集句联，就是全联由两处来源的诗文汇聚而成，上下联各取自一篇诗文。先来看几个例子：
　　（1）集《四书》句联：
　　天下有道（集自《论语》）
　　国家将兴（集自《中庸》）
　　（2）集陶渊明诗句联：
　　丈夫志四海（集自《杂诗十二首》其四）
　　古人惜寸阴（集自《杂诗十二首》其五）
　　（3）集李白诗句联：
　　桂子落秋月（集自《送崔十二游天竺寺》）
　　荷花羞玉颜（集自《西施/咏苎萝山》）
　　如果你有良好的文化修养与文学底蕴，在欣賞这类集句联的时候还可以自然地联想到所＂集＂之＂句＂的原作。例如上面采自《四书》的集句联，读了上联你就会想到原文的＂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读了下联你就会想到原文的＂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这就无形中给人拓展了另一个广阔的空间，这就是能够陶冶情操、洗涤心灵的文人雅兴对联。
　　再来看一副集宋词意境的集句联：
　　双浆来时，有人似桃根桃叶；
　　画船归去，余情付湖水湖烟。
　　上联出自姜夔《琵琶仙》上阕首句：＂双桨来时，有人似旧曲桃根桃叶。＂意谓江面上荡着双桨划来一只小船，我忽然发现，船上的人好像是我昔日的恋人（桃叶是晋王献之爱妾，桃根为桃叶之妹，此处均借指歌女）。在集句组编过程中出于上下联对仗字数的考虑，舍去了＂旧曲＂二字。
　　下联出自俞国宝《风入松》下阕次句：＂画船载取春归去，馀情付湖水湖烟＂意谓夕阳西下画船载着春光归去，未尽的游兴全付与湖水湖烟。在集句组编过程中出于上下联对仗及字数的考虑，舍去了＂载取春＂三字。
　　三、上下联各有多处来源的集句联
　　所谓上下联各有多处来源的集句联，就是全联由不止两处来源的诗文汇聚而成，上下联各取自不止一篇诗文。先来看一副集宋词意境的集句联：
　　高柳晚蝉，芭蕉叶上秋风碧；
　　暮帆烟草，西塞山边白鹭飞。
　　这副集句联上下两联的前半部分分别来源于姜夔的两首词，后半部分分别来源于朱敦儒的两首词，经过组编整合以后构成新的意境。具体是这样的：
　　上联出自姜夔《惜红衣》上阕末句：＂岑寂，高柳晚蝉，说西风消息。＂和朱敦儒《菩萨蛮》上阕首句：＂芭蕉叶上秋风碧，晚来小雨流苏湿。＂意谓高高的柳树、哀鸣的老蝉、芭蕉的绿叶都在告诉我已经到了秋天。
　　下联出自姜夔《秋宵吟》上阕末句：＂因嗟念，似去国情怀，暮帆烟草。＂和朱敦儒《浣溪纱》上阕首句：＂西塞山边白鹭飞，散花洲外片帆微。＂意谓在暮色、船帆、烟雾与水草的映衬下，西塞山江边的白鹭在飞翔。
　　再来看一副集宋文意境的平山堂集句联：
　　据史料记载，北宋仁宗庆历八年，欧阳修任扬州太守，在扬州城西北五里的大明寺西侧蜀岗中峰上，修建了一座平山堂。由于堂的地势高，坐在堂中，遥望江南远山，正与堂的栏杆相平，故名＂平山堂＂。平山堂内的一副堂联对目所能及的优美壮阔景象作了形象的描绘：
　　衔远山，吞长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
　　送夕阳，迎素月，当春夏之交，草木际天。
　　上联含义：平山堂有衔着远山、吞进长江的气势，其西南诸峰，山林涧谷尤其壮美。
　　下联含义：送去夕阳，迎来洁白的月光，当春夏之交的时候，草木茂盛，与天相连。
　　上联出自范仲淹《岳阳楼记》：＂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和欧阳修《醉翁亭记》：＂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
　　下联出自王禹偁《黄冈竹楼记》：＂待其酒力醒，茶烟歇，送夕阳，迎素月，亦谪居之胜概也。＂和苏轼《放鹤亭记》：＂春夏之交，草木际天；秋冬雪月，千里一色；风雨晦明之间，俯仰百变。＂
　　此联系清代书法家伊秉绶所集撰，名胜风物尽收眼底，且对仗工整，珠联璧合。应该意识到，若想要驾驭好集句联的再创作，不但要有较深的文化底蕴和文学功底，还要平时多读古典作品，能够举一反三，方会有巧夺天工的得意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