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吧?嘿,你这狗东西不能慢点吃吗?闻着就香!" 我听见老王咽口水的声音,他是馋我的骨头哩。自从我们到这个离村子仿佛有十万八千里远的仓库看门,老王就几乎顿顿都用家里带来的玉米糁熬粥吃,顶好的时候也不过切两块地瓜或者土豆一起煮,喝的我半夜都要吐酸水儿哩。三儿今天来,来是要卖房子却给我捎了一袋子吃剩的烧鸡、烤鸭骨头么,根本也不算骨头,那烧鸡只少了两个腿和鸡皮,烤鸭也还剩大半只哩。这三儿,对我倒比对他爹还强! 这么多肉和骨头,我真想和老王一起吃哩,可三儿一股脑全倒进我的狗食盆儿里了,人不能从狗碗里吃食嘛,我就只好拼命地吃,把老王的那份也吃出来吧!真香啊! "黑子,快点走啊!打酒去啊!有了肉连酒都不喝了吗?咱得喝点酒哩!" 老王应经催了我好几遍,他现在真是越来越唠叨了,没看见我正在啃骨头吗?不过我也嘴馋想喝酒哩,一喝酒啥烦恼也能忘哩!但我们三个多月没沾酒了,酒也是钱啊!我晓得今儿老王心里杂乱,三儿卖了地现在又要卖祖屋哩,哪个村里人会卖祖屋嘛!可三儿说了得要钱在城里买新房哩,没有新房娶不来媳妇嘛。老王没钱,他的血肉早就被老大老二榨干了嘛。要是老王不得那个什么糖尿病就好了,我们还在工地上干活哩,那时候老王力气多大啊,我们一天就跑三个工地哩,水泥砖头扛起来就走嘛。干完活老王蹲在墙角底下吃馒头就榨菜喝凉水,他也给我吃馒头就榨菜喝凉水哩,我们不吃工地上的饭老板一天能多给20块钱,这是老王好不容易求来的。吃饱了我们就蹴在大街上晒太阳,"庄稼人和狗一样么,趴土里太阳一照就有劲就能活哩。"老王总是这么说。那时候老王一月能挣好多钱,我们每次回村里老王都要买好多鸡鸭鱼肉,还要买新衣服新本子哩。那时候我还年轻,跑起来风一样哩!可惜现在老王的身体不行喽,他瘦得像一根压弯的麻杆么。两年前忽然晕倒从工地的架子上摔下来,门牙碎了两颗,脚也跛了。那之前他的病已经很严重了,可他听工地上的人说糖尿病不算病,他拖着不肯治哩,治病也得花钱啊! "黑子,你、你快去,那树底下有个汽水瓶哩!" 老王走不了多远就要累的喘粗气哩。越来越冷了,天一黑他的眼就更加模糊看不清路,我也看不清,他就躬着身子扶着我的背我俩慢慢往回走,离了我他要跌跤哩。可他找"破烂儿"比我找骨头还厉害哩,二小子买出租车那钱,有大部分就是我俩半夜里翻垃圾桶捡纸片儿攒起来的么。可惜二小子死了一年多了,二儿媳妇也做掉肚子里的孩子早改嫁了。要是二小子不喝了酒又去开车就好喽!二小子孝顺,还给老王买药哩,如今他是彻底没人管了。三儿只会跟着屁股后边儿要钱哩。 "黑、黑子,我觉得这、这回能得、得一孙子哩。三儿说让、让我以后到城里和他们一起住、住么,我能、能看孙子嘛,你、你也跟去,小孙子骑、骑你背上······" 我趴在老王身边给他暖哩,他的被窝冷得像一坨冰。外面下了好几天的雪,老王也好几天下不了床了,早两天他还能起来熬两碗粥,如今却是整夜痛的打滚哩,他的肚子都鼓起来了么,他是肾坏了,我怕他会死哩。可老王说他才四十七岁死不了的,"等、等天一暖和就好了······"。天怎么还不暖和啊?我盼着仓库老板来哩,他一月来一次运了货就给老王八百块钱,有时还给我们带吃的哩。他能给老王买药,那种白色的止疼药片,老王吃了就能好哩。可雪太大把路封了么,老板都迟了一周了。三儿也好久不来了。上次他来说卖老房子的钱不够首付,还说光托村支书给找买主就花了五千送礼哩,让老王再给他想办法。亲戚都借遍了,地和老院子也都卖了,老王实在没法子想了。三儿就告诉他说女朋友已经怀孕了,买不上房子人家就要打胎走哩,王家就没有后了。又说房子特意选的三室一厅,等孩子生下来接他一起去住哩。老王听见"孙子"眼睛都直了么,进屋翻找了半天拿了个存折出来,这塞在墙缝里的折子上有七千三百四十一块五毛六,是他的棺材本哩。三儿虽是成日的要钱,可他毕竟改好了,也不偷也不抢了么,他说还在城里给人家干装修哩。总比大小子有良心嘛,他考到上海的大学老王乐的在村口放鞭炮哩,攒足了劲供着他等他出息了回来盖房子娶媳妇儿哩,他却"嫁"在上海不回来,还说没钱让丈母娘看不起硬要老王汇给他十万块钱哩,这都六年没回了,三儿说他哥连电话都换喽。老王从不提他么,我晓得他心里苦,白白让村里人笑话哩。老王他媳妇儿死时三儿才一岁半,他一辈子都想着给三个儿子盖了房子娶了媳妇生孙子哩! 我在雪地里爬了两天两夜终于回到村里,我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了,可老王死了五天了我得找人给他收尸哩,我俩相守了十四年我不能抛下他不管哩!老宅子变成了一片堆着瓦砾的废墟,那个买了它的有钱人是要在这里建别墅哩。我闻不到三儿的气息,只好用头撞邻居老张家的门。 "哟,这是老王家的黑子吧!这狗怎么瘦的只剩下骨头了!" "你回来找三儿吧?那熊玩意儿赌博又让抓起来了么!听说还吸毒哩,把卖房子的钱都败光了!" "老王呢?他真该回来管管哩!" 我听见自己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 我们都留在了这灰茫茫的寒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