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 是孤独的 (2014年1月16日) 寺庙文化,博大精深;佛法教义,神秘晦涩。我都未曾认真研修,不敢诳语。而身在凡间,修行不够,未能脱俗,对神佛始终深怀敬畏之心,不敢触碰。 原以为神佛身居高山之巅,庙堂之尊,慈眉善目,莲花宝座,至高无上,大悟大彻。在大殿禁内,清静洁雅,青灯掩映,木鱼空腔,梵音绕梁。每日接受善男信女虔诚跪拜,倾听万众歌功颂德,享不尽百果供奉,沉湎于香熏烟海,驱邪恶,超法度,戒烦恼,禁贪欲,集尊贵、威严、荣光、圣明和奢华于一体,是万物之主宰,万能之圣哲。 一次偶然的机会,从朋友处淘得一本闲书——《我是凡尘最美的莲花——仓央嘉措》。夜深人静的时候,沏一杯清茶,随手翻阅,细细品读,不禁有话想说。 仓央嘉措,五世达赖转世灵童,是住在雪域高原布达拉宫最大的活神,原以为他是一尊超凡脱俗的神佛。品读他缠绵悱恻的情诗《见与不见》时,我大为震惊:一个高僧如何会写如此浪漫的情诗?那通灵的创作情感又源自何处?直至今日,这本书用第一人称方式,叙写了他24岁人生的心路历程,真真切切地告诉我:他既是神佛的化身,也是一个接地气、食烟火的凡胎肉体,是一个拥有丰富的情感世界、怀揣痴爱、渴望与追求的翩翩少年郎。他在书中自喻为"尘世间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正是这样一位世间最美的情郎,神殿之上,身披袈裟,手转经筒,口颂经文,生活幽闭,心藏深郁,日日寡欢,苦苦挣扎。最后,圆寂于青海湖。 他借诗文告诉世人:"念佛念不来心静,求佛求不来安生"。"我是凡人的月亮,那么,谁又会是我的月亮?""我到人世来,被世人所误。我不是普渡众重的佛,我来寻我今生的情,与她谈一场风花雪夜的爱,然后醉倒在她的怀中,被她温柔的手轻轻抚过微闭的双眸,如清泉之水明透身心"。然而,"于漫漫光阴之中深感路途的遥远,于高山流水的浮生里品尝人世的寂寞。我不甘,不明,不接受……"为此,他不惜脱下尊贵的袈裟,身着百姓的服装,化名"宕桑旺波"流连于红尘夜市,与自己倾慕已久的姑娘频频约会。 然而,命运偏偏捉弄了他,作为六世达赖喇嘛,肩负着普渡众生的责任和使命,不得不"失去亲人、族人、朋友,失去所有应得的快乐与自由……甚至忘了自己是谁,沦为这世间麻木游走的行尸走肉。失去了爱人,失去了童年,失去了家……没有人能挽回这些失去,佛也不能"。最后,他只得屈从佛法,"想她想得放不下,如果能这样修法,就在今生此世,一定佛吧"。于是,他成了"一个少年孤寂苦闷的流浪诗人,望月相思,醉酒梦生,活在那些虚构的梦想里,找不到出路……内心受烈火煎熬,想要轰轰烈烈地去爱,却没有可相爱的人……" 读到这里,我面容失色,心底生痛,忍不住掩卷长叹:莲花绽放,无人欣赏;清香暗袭,无人来嗅。凡尘绝恋,人神颠倒。西藏佛教里的僧规戒律我不懂,仓央嘉措来自民间,原本就是一个自然人,天地轮回,让他切断凡尘意念,修行成佛,变成一个虚幻无边的象征,佛堂里摆设的木偶。这是谁制定的天规法则?又是什么理由根据?仔细一想,在宗教里,佛祖释迦牟尼菩苦行六年后在菩提树下成佛,救世主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受尽苦难,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盗火被傅在山崖上饱受酷刑,为什么人们信奉的诸神无一自由,无一幸福?是不是都在暗示:要想成为人上人,一定要吃尽人间苦中苦?要想超凡脱世,一定要强忍天下难忍之事? 人们习惯把世间的悲苦忧烦向神佛倾诉,把生死福禄奢望神佛指引,把邪恶灾难寄托神佛化吉,而神只是人类精神信仰的产物,人类消亡了,精神就熄灭了,神佛也随之消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神终日目睹人间万象,安抚众生的忧伤痛苦,人却无法窥视神佛真身,不知道神佛内心深处的悲悯、苦楚和无奈。人,是世间无法主宰自己,而最希望主宰自己的动物;神,是世间无法主宰自己,却能主宰人精神世界的怪物。如果一定要把人变为神,无异于把实体化成虚拟,将动物变成怪物,谁能说得清,这是人的悲哀,还是神的悲哀?仓央嘉措问师傅:"若我皈依佛,又何来‘我是佛’之说?若我是佛,皈依的不过是自己"。这说明,人创造了神佛,神佛愚弄了人,事实上,是人在自欺欺人。 在繁星满天的时候,月亮,是昏暗的;在汹涌澎澎湃的大海,礁屿,是宁静的;在百花争艳的众香国里,绿叶,是腼腆的;在金碧辉煌的宫殿,神,是孤独的。 今夜,我想燃一柱佛香,为神祈祷平安; 今夜,我流下两行清泪,为命运的囚徒; 今夜,我跪磕三个长头,为梵宫里盛开的莲花。 仓央嘉措,凡间,佛界,情海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