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语:听说了关于老人的最后消息后,让我很震惊,也引起了我的思考,我觉得有必要把他写下来,并列入我写的系列文章《想说就写》第五卷的《人物篇》,这样做一是为了纪念,二是为了引发我们对一些问题的思考。〕 他是一个和我有一些亲戚关系的老人,因为这层关系,我有了和他接触的机会。尤其是学生时代,去县城上学的半途中有时到他那坐一会儿,他给我讲一些生活的道理,说一些很有哲理的话。因为他早期是一名教师,后来不知为何就在教育线上退下来了,成了普通的农民,但身上总带着一股书生气。后来在家里主要以养蜂酿蜜为主。 他养蜂很在行,平时也买了不少这方面的书,用心钻研过的。冷季封箱喂糖,花季移巢分房,怎样驱赶天敌,怎样诊疗蜂疾……蜂越养越旺,巢越分越多,最多时有七八十箱。他酿的蜜从不掺假,也不轻易涨价,当市场上一斤几十元的时候,他一直保持着五元一斤的价格,他说大多是本村和邻村的人来买,他们都是熟人。 他平时说话很和气,就是和别人有矛盾了,也是把道理说透,让人信服。有一次和本村的一个人不知为啥意见不合吵了起来,后来他找对方的儿子把道理讲了,最后这儿子把父亲说了一通:不该不讲道理和谁谁吵架。所以他的"统一战线"做的很好。 在一个近冬的阴雨天,我去了他那,屋子里已经生了炉火。他正坐在炉子旁边的小凳上做蜂扇—蜜蜂做蜂巢的支架:给一个木条上做打孔的标记。见他旁边放了一把算盘,手里拿着一把尺子在木条上量着,手指拨打几个算子,再用铅笔在上面画个点,然后再打几个算子,再在算出的刻度上画个点……如此反复。外面的雨滴滴答答的下,屋子里算子啪嗒啪嗒的响着,时光静静地流着。 他一边做着手中的活儿一边和我说话,我一边和他说话一边看着他做手中的活儿。 我心中暗笑他:这种间隔相同的累加还需要算盘计算吗?直接在上面做标记也不难啊? 后来我才慢慢领会到:觉得正是这个算盘把时间拉长了,拉慢了,让人更加悠闲了。试想:外面的雨不紧不慢地滴答着,屋子里的炉火柔柔地燃烧着,主人在炉旁悠悠地计算着、描画着……不正是一幅很让人享受的图景吗?享受悠闲,享受时光,享受人生,享受生活,同时也享受着内心的平静…… 老人还是禁不住时间的无情,随着岁数增大,养蜂的心力没有了,身体也不好了。他放下了自己多年的养蜂事业,自己住在村中间的老院里。在老院里开始了他的写作,写他对于当下生态环境的多年思考。他只是想把他的理念告诉世人:挽救环境,刻不容缓!! 他在家里写书,引起村里人和家人的嘲笑:国家都没法解决的事,你有什么闲心去管?有什么办法去管?他没时间去听旁人的言语,只是埋头的笔耕,他在和时间赛跑。 前几年的一个春节,我怀着好奇的心去他那,想看看具体写的什么。一听说我想看看他的作品,他就像孩子一样高兴地搬出一摞厚厚的纸稿来给我看,我一边看他一边兴奋的给我解说。 我匆匆看了几页。他大概不知道生物学方面的专业术语,所以创造了很多新词来阐述自己的观点。 后来,他在兴奋之余悲愤的说:现在的生态环境破坏的太厉害了,一些害虫的天敌已经看不见。比如:蚜虫的天敌七星瓢虫已经很少了,现在见到的瓢虫已不是七个星,而是五个或多个星,这些瓢虫不吃蚜虫反而要吃庄稼。还有捉害虫的青蛙,一到晚上,大批的人打着手电去捕捉,然后卖到饭店里,有的人一晚上能捉一尼龙袋。还有吃蚊子的壁虎,人们也在晚上的灯光下捉来卖到药材市场上。农药也用的太厉害,把有益的生物都毒死了……他越说神情越凝重。他说这些严重的现象国家还没有意识到破坏的程度。我一定要写,写出来让上边看看。 他说着,又低下头来说,怎样让上边知道,我还没有想到好的办法,不过我想先冲破报纸,再冲破网络,这样上边就应该知道了。 他用了"冲破"一词,我觉得很恰当:虽说现在是信息时代、网络时代,明星生活,小道八卦报到的很多很详细,但来自底层的声音要是能引起全社会的关注,引起"上边"的重视,是很难的事情,不"冲破"是不行的。 他接着说:我还没有写完,写完了就想办法"冲出来"! 因为时间的关系,我没有详细看完他写的文字,只知道他写得很多,几乎形成了一个自己环保理念体系。我抱歉的放下稿件时,他用不舍目光看着我,我只能微笑着遗憾的和他作别。 因为工作和机缘吧,我再也没能去看他,再也没能去完整的读他的稿件。 后来对于他,不幸的事情跌撞而至:继大儿媳早早去世后,家里又遇到一些和邻居官司的事,又过几年,二儿子在积愁积怨中也离开了人世……老人内心的悲痛是外人没法理解的。他只有把这种悲痛化成自己的写作。 又过了几年,不幸的信息还是来了:老人在自己的小屋里去世了,当时没人在身边。被邻居发现后,身上已经僵冷!不知最后是痛苦的走了,还是平静的走了?总之他走时没有惊动别人,也算是走得平静吧! 又过一年的春节,打问起他的详细情况,说是去世前的这几年他一直在写,知道最后也没有写完。 下葬后,家人把他所有的稿件都焚化在他的坟前了。"让他到那边继续写吧!"带着几分气愤的说。 就这样他最终没有"冲破"。人没了,连同他留下的文字统统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很震惊!也很遗憾! 人生短暂几十年,时光灭掉的是一个人的身躯,灭不掉的是他留下的思想。作为载体的文字是可以传承百世的,所以我们知道了历史,知道了古人。一个人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自己的思想也随身躯一同消失,这才是真正的消失,彻底的消失! 按说在这信息发达的时代,这种现象不应该发生。然而作为底层的人民来说,有多少机会能用上时代的便利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呢?有多少机会去"冲破"信息的网笼而使全民皆知,以达"上情"呢? 我忽然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在信息不发达的古代,又有多少人也是这样"彻底消失"了呢?有多少人流传千古了呢? 我总想不明白:为什么李白看到庐山瀑布,随口咏唱了四句就流传下来而成了千古名篇?推之,古人游历名山大川的那些诗句是如何流传下来的?还有,在兵荒马乱的岁月里,漂泊在流民队伍里的杜甫在温饱已解决不了的情况下,他写的诗篇为什么还能够刻成模板印刷出来流传后世?陶渊明已经成为一名农民了,已经"种豆南山下"了,他写的文字是怎样流传下来的呢?难道当时一名农民也知道用"走穴"的办法吗?家境没落的曹雪芹,仕途不第、道边卖茶水的蒲松龄写的作品是怎样刻板成书流传后世的?当今社会上的个人还能像解放前那样"通电全国"吗? 也许这些问题都是可笑的,但也是值得一问的问题。 不管怎么,老人"彻底"的走了,就像一条溪水一样静静地流走了,虽然人们不知道它到底有多深,有多深! 2018.06.19.键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