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青春期的遗憾 跟暮格道别后,我直接开车回临垌。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一个人上高速跑长途,第一次觉得害怕。车窗外的灯光暗淡,偶尔还能看到亮着星火的墓地与村庄,后脊背都是凉嗖嗖的。打开车载音乐,是上世纪的老歌,都是暮格的最爱。单手换了一张碟,《跨越南部的天空》,空灵的电子乐,吓得我冷汗淋漓。 车子开入服务区,将车停在广场上。这个点上,超市和食铺依旧灯火通明。点了一杯咖啡,在附近逛了逛,找了一家大致干净的车站旅馆休息。 半夜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坐在窗台上看窗外倾盆而下的秋雨。 暮格的电话是在凌晨三点进来的,不想接,任由它响着。眯着眼睛似睡非睡,电话安静下来了。短信进来了: "你在哪儿?" "车站旅馆。" "等我过去找你。" 暮格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了。我打开门,静静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有些精神恍惚。 "为什么要离开?" "这和你有关系吗?来去自由,你有什么资格管我?"我"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在门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开始收拾东西,打开后窗,跳到了后院,悄悄地去退房。 暮格在门口站了很久,最后推开门,看着开着的窗户,突然变得很悲伤。很多时候,明明很在意对方,可见到对方又变成互相伤害。他站在空旷的广场上,看着那辆黑色的车渐行渐远,仿佛一个人的一生,在浓雾里消失不见。 到达临垌的时候,手机开机,里面全是暮格的短信。可是,我们已经回不到从前了。点开微信,将暮格拉入黑名单。打开手机通讯录,再次将他的号码删除,光标一直在闪烁,最后还是按了"确定"。 素樱也快要离开了,我们两姐妹像年少时一样睡在同一张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夜色已经很深了,我却始终睡不着,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姐,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爱晓光,而最终我又离开了他吗?" 素樱的话在黑暗中异常清晰,像黑暗中站在河岸上,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在礁石上汹涌。 高中毕业后,素樱去了卬城。晓光依旧在北京,他是卬城人,由于工作的关系,他不得不离开。 卬城是座阳光明亮的城市,即便是冬季只需要一件长袖衬衫一件外套就足够了。穿着拖鞋在种满榕树的小道上闲逛,抬头望望天,仿佛是他的微笑。 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她正在多媒体教室里吹空调上着计算机课。突然听说有人找,她疑惑着走出了教室。远远的看到了他,他穿着白色外套,蓝色休闲裤,孤单单地站在过道里望着窗外的雨发呆。 "晓光!"她远远地喊了句。 "出来了?"他微笑着回头,大步地向她走来。 素樱带他去了后街,那里有一家书吧,平时很少有人进去。撑着一把折叠伞走出了校园,两个人喝着加了蜂蜜的柠檬汁,静静地坐在窗口看街道上匆匆走过的车辆。 晓光走得很匆忙,两个人匆匆告别,就这样,有三年他们没有再见。有些故事,原本以为会顺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下去,而他们却走着走着就在对方的生命里变成空白。 思念就像卬城的雨水,淅淅沥沥地下满池塘。素樱学会了一个人骑着单车去山里写生,她时常会想起年少的时光,两姐妹共用一个调色盘,嬉笑着,打闹着,直到两个人的脸上沾满了五颜六色的原料。 很多时候她是悲伤的,画的画也就变得晦涩。一个人坐在天台上上自习,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很孤单的样子。 她依旧每天听他的广播,一个月给他一封信。两年后,那个频道停播了。她一次又一次地试过,调台,播放,依旧是"沙沙"声。她写的信也被悉数退回,有些人,消失了就消失了,不会再回来。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泡,突然就破裂,消失不见。 两年后毕业,跟宿舍的小姐妹去吃散伙饭。那天天下着雨,一行人找了一家清真菜馆。一桌菜,四个酒杯,两瓶白酒。 喝了大概有半瓶,她红着脸摇摇晃晃地过马路。在街角的南杂店买了一包烟,蹲在街角,一边抽烟一边看街角的车水马龙。那是她第一次抽男式烟,呛得直咳嗽。那天晚上怎么回去的,她一点印象都没有。醒来的时候,宿舍空荡荡的,她们都走了。她不想走,可是也没有地方留得住她。 一个人走在阳光绚烂的大街上,前面有火车横过马路。她静静地看着那辆火车,火车开得很慢,十多分钟后,街道恢复正常。一个穿着解放初期的老式解放服的年轻小伙子骑着一辆电动车过来了:"小姑娘,去哪儿?我带你去。" 她坐上了后座,电动车穿过隧道。似乎是悲伤的,她靠在他背上开始哭,放声大哭,把压抑多年的情绪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他回过头,没说话。车子穿过几条街,停在一家餐馆前。 "进去看看!" 她擦干眼泪,跟着他进去了。里面布置得很怀旧,餐桌全部是两人座的课桌,还有书架,上面摆放着小时候看过的连环画和小学课本,军绿色的布袋书包,水壶和旧旧的红领巾。 "你是八零后?" "对啊,这里所有的员工都是八零后。还满意吧?" "店名叫‘八零后的回忆’?" "记得不?‘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他擦亮一根火柴,点亮桌边的一盏煤油灯,"没事多来这里玩玩。" "太难找了。"她并不喜欢回忆,"我是九零后,不过我是跟着八零后长大的,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说完,她打开门出去了。 又是一条陌生的路,穿过人潮拥挤的街道,沿着地铁标识走过地下通道,坐在座椅里等回去的地铁。 远远地,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晓光。三年不见,他已经换掉了青春,穿上了西装,白色的衬衫还带着清晰的折痕。旁边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子,大腹便便的样子,微微低着头,眼神柔和地看着地面。初为人母,都是幸福的吧! 素樱站了起来,静静地盯着那个女子。心里什么味都有,酸甜苦辣咸,最后她捂住了嘴,眼泪流了一脸。转过身,站了很久,走过长长的地下通道,走出了地铁站。 阳光照在皮肤上,毛孔收缩,微微起皱。她坐在地铁口嚎啕大哭,哭得声嘶力竭,最后靠在墙上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她擦了擦眼睛,起身准备走人。 "素樱!"身后有声音喊她。 她回过头,是晓光。他已经不是那个年轻的小伙子了,很成熟。他站在地铁口很久了,一直盯着她看。仿佛灵光一现,素樱那张脸在眼前一晃,他便跑了过来,静静地看着她哭看着她睡,无能为力。他也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站在她身边。 "晓光哥哥!好久不见,怎么这么巧?"她换上了笑容,演得滴水不漏。 "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走几步就到了。你妻子应该等急了吧?" 他反应有些不自然,脸上挂着讪讪的笑:"你怎么知道我结婚了?" "那是我的事。一看你那张脸,就知道你快当父亲了。" "那个,素樱,对不起……" "那是你的自由。一年前为什么我联系不上你?" "很多原因,总之解释不清楚。"其实是,他遇到了另一个她,幸福地结婚了。而她,苦苦地傻傻地等了三年。 他似乎能够看到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老师偶尔会停下讲课,静静地看着那个女孩望着窗外发呆。甚至他还能够看到那个穿着白色布鞋的女孩在台风天脱下鞋子,光着脚丫在去上课的路上踩水玩。湿漉漉地坐在教室里,光着脚丫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无拘无束。他似乎能看到,那个女孩坐在公交车上,一个人穿越大半个城市去海边看日落。 "你为什么选择了她?" "她跟你一样,喜欢留长发,喜欢穿白色连衣裙,喜欢穿白色布鞋,安静,恬然。"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你还小,不懂大人的世界。" "我祝你幸福。"素樱转身,炙热的阳光,她依旧觉得冷。 "素樱!"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 她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当做是再见,却是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