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亡妻的日记七

　　2003年12月10日——
　　亲爱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经过两个多月的奔波，工伤的事终于有结果了，你也高兴吧！我这个皮球，在冰冷的面孔前，在双双坚硬的脚下，常被踢进死胡同；在看似公允、规则的场地上，被一些道貌岸然者揉弄。但皮球空空的心里装着信念，广袤天地间，始终有一双关注的眼睛，皮球没有自戕，毅然决然地坚持到这一刻。
　　宝宝，奔波的日子里，曾大肆褒扬你的领导，怀里的公章迟迟不愿落下；更高领导教导我，无先例可循。当我陪着悲伤的笑脸，恭恭敬敬地奉上＂老人头＂，用诚恳语调感恩戴德时，他们终于感动了；很自然的，公章落下了，也可有先例了。两个多月的奔波，劳累，悲伤，不值几十张老人头。亲爱的，其实我入世很深，当初误以为，工伤是顺理成章的事，在这件谁也不希望发生的悲剧里，每人心里的阳光都会温暖我一下。虽然，我把自己裹得很紧，几十张＂老人头＂还是深深刺疼了我，伤了我。宝宝，盒里你的体温还没散尽，我一边跪在你的面前，为你送纸钱；一边要恭敬地陪着笑脸，给一堆活人送钱——即使现在面对你，我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现在，每到双休日，我都会送儿子去爸妈那儿，我也开始上班了。破碎的生活也需要整理，我没有理由蜷缩了，你不希望我这样，这也不是我眼里的自己。还有一件高兴的事，儿子现在活泼些了，陪他玩时，偶尔会爽爽地大笑；我很舒心，因为感觉你也听到了，也开心地笑了。
　　马上春节了，我有些恐惧，热闹的场面我都恐惧。我不想回避，牵着幼儿，除了往前赶，别无它路，世上也没有回头路。宝宝，我现在还有一桩心事——不知什么时候才有勇气，把儿子领到你面前，父子都跪在你面前；我能平静地告诉儿子：这就是你妈，宠你爱你的妈，美丽的身体埋在土里，灵魂去了遥远的地方。但妈妈能看见我们，关心我们……
　　2003年12月28日——
　　亲爱的，长时间没提笔了，心如麻。每次同你聊着聊着，便被拽进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里，虚无，孤独，绝望，所以不想提笔；我有些恨你，朝思暮想，你竟吝啬飘进我苍白的梦，所以不想提笔；想从回忆的网里挣脱，挥剑斩情丝，开始另一个我，所以不想提笔……
　　忘却，何易！骑着摩托上班，又忆起你温软地紧贴我背，双手环腰的温暖；泪，滚滚，迅速被冷风吹落。傍晚时分，常撇下儿子，漫步开发区；开发区寂静、萧条，只因一家三口常在此闲步。热闹的街头，人群里，我还是会不经意地张望，心惘然又怅然。空荡荡的房子，一人时，我会把音乐扭到最响，响到可以淹没我，淹没周遭的世界。常自问：现在，该怎样活？失去了生命里最爱的女人后，该如何重建破碎的世界、破碎的自己？
　　太阳依旧东升西落，生活依旧琐碎、庸碌；真实的有些心悚的世界，不是我的一部分。我只是如潮人海里的一滴水，心中惊涛骇浪，只能淹殁自身；顾影自怜，只会伤害还在身旁呼吸的，最亲的人。宝宝，别怨我心狠，我累了，只想简单些，再简单些；我这滴水，早些溶入海，还是鲜活的，还能借力激起浪花，重新找到生命的感觉。亲爱的，走吧！我的前半生，走吧！哀怨的梦里宝宝，走吧！生前，我们苦难而幸福，现在，不要相互折磨了；嘈杂、劳碌的生活里，我只想把你沉淀在心最隐秘处，不再轻易开启。
　　宝宝，我想女人了，一个真实的伴在身边的女人，一个能把厨房弄得叮当响的女人，一个能陪儿子聊天，儿子能慢慢亲近的女人。宝宝，我变了吗？同你说这些话时，我觉得自己很罪恶，很负心；我也知道有这种想法对不住你，虽然我们没有过海誓山盟，但我辜负了你。宝宝，我也不明白，就是此刻，我都可以为你赴死，但却受不了家里的冷冰冰，被里的凉冰冰，还有儿子与年龄不称的忧郁和落寞。宝宝，我是不是在为自己找理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是不是虚伪的男人皆如我？
　　宝宝，如果你能回答我，哪怕用你那美丽的眼扼死我，我都心安。儿子一天天大，小嘴里再很少说＂妈妈＂，这让我心痛；偶尔说出，会用疑惑的目光望着我，又让我心酸。于是，故作轻描淡写。当小男人的倔强执拗形成了，我该怎么办？
　　宝宝，如你入了我的梦，请不要不睬我，给我个回答，哪怕点暗示，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