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之殇

　　随着年龄的增长，却总是频频的回想起小时候，想起那单薄苍白的青葱岁月。
　　外婆
　　记忆中的小时候，最快乐的时光就是跟在外婆身边的日子，任性，无知，次次惹得外婆哭笑不得，而外婆却总是轻轻的抚着我的头发，眼睛里满是宠溺，小小的我只有一个认知，外婆是这个世上最最爱我的人。
　　外婆家住在一个小小的偏僻的村庄里，周边种了很多的大杨树，又高又大，每到春天的时候，杨絮就如同白雪一般扬扬洒洒的落下来，一夜之间，整个村庄便被柔软雪白的杨絮所覆盖，弯曲窄小的道路也铺上了厚厚的一层，十分壮观。而这时，也是小孩子最爱的天下。几乎整个村庄的小孩子都出动了，三三两两的结伴在漫天飞舞的杨絮中奔跑，随着奔跑而起的还有原本已经覆盖在路面的杨絮，在奔跑的过程中，它们便牢牢的粘在了我们的衣服上，钻进了裤筒里，脖子里……而外婆就会满村庄的跑着找我，唤我的名字，因为只有她知道，我对杨絮过敏，身上会长出红红痒痒的疹子。而我却对她的呼唤置之不理，还会躲在小小的角落里，捂嘴偷笑着看她从我跟前走过，等到她走远了，继续我们的白雪飞奔之旅。然而，痛快总要付出代价，到了晚上，真的长了满身的疹子，又痒又痛，睡不着觉，外婆忙带我去看医生，烧水为我洗澡，忙前忙后，一宿没合眼。看着我身上的红疹慢慢的褪去，外婆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愧疚的看着外婆，而外婆只是点着我的脑袋，无奈的说了一句，你啊，什么时候能长大？
　　那时的夏天暴风雨经常光顾，暴风雨过后，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香气，天气也格外凉爽，池塘里的水也都溢了出来，蛙声阵阵。而通常这样的午后，外婆跟所有的人一样，午睡。我静静的躺在她身边，心里默默的数着数，1、2、3……，外婆终于睡着了，蹑手蹑脚的下了床，表姐早已等在外面，两个人疯一般的冲向池塘边，互相泼水，捉青蛙……过了很久，终于玩累了，才发现脚上早已沾满了泥巴。表姐说洗洗脚赶快回去吧！大人要起床了！说着她抱着池塘边的一棵大树，把脚伸进池塘里使劲的涮了涮，就头也不回的向家里冲去。我也学着她的样子，紧紧的抱着树，可没想到，脚还没碰到水，整个人便滑进了池塘里。四周的水一下子就灌进了我的眼睛，嘴巴，鼻子，我拼命的挣扎，却越来越往下沉，想要喊，一张开嘴，水就灌了进来，根本就喊不出来。而就在这时，准备去地里干农活的邻居路过池塘边，看到了在水里挣扎的我，跳下池塘，一把拉起了我，而此时的我早已晕了过去。等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满脸泪水的外婆，她看到我醒来，拼命的抱着我，大哭着：终于醒了，你个死丫头！快吓死我了！我也紧紧的抱着她，眼泪唰唰的掉了下来。而后的日子，外婆看我看的紧紧的，生怕我再跑去池塘边，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一句话：幸好你命大！
　　秋天到了，树叶黄了，纷纷从树上落下来，林子里落了厚厚的一层。还记得外婆家那时做饭是烧柴的，每当这个时候，外婆就会带着我，提着篮子，拿着袋子，再拿上一根一头削的尖尖的木棍，去林子里捡树叶及枯枝，用来烧火做饭。而我，捣乱的时候居多，全程都是这里跑一下，那里坐一下，一天下来，根本就没有捡到，而外婆却总是宠溺的看着我，一脸的满足。跑累了，就拉着外婆坐下来，躺在她的腿上，看着树叶缓缓的从空中落下，透过纵横的树枝，望着辽阔的天空，想象着属于自己的未来。外婆轻轻的抚着我的脸庞，她的手很粗糙，却很温暖，我缓缓的闭上眼，告诉她：外婆，我要永远在你身边，你要永永远远的陪着我，如果你不在了，那我，也不要活着。外婆呵呵笑着，傻孩子，外婆总有一天会离开你的！而你，也会长大，大到再也不需要我。
　　冬天，是外婆最怕的季节，因为我小时候体质特别差，几乎隔三差五就会感冒一次。而这个时候，最难过的还是外婆，在大雪纷飞的冬季，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的去外村看病（当时几个村只有一个卫生所）。下过雪的路非常难走，尤其是结了冰的路面，一走一滑，我都已经不记得在那条路上外婆总共摔了多少跤，但她还是坚持着背着我，安慰着我，轻声的问我有没有碰到哪里。而我，眼泪在眼里打转，却不曾问一句，外婆，您摔痛了吗？
　　后来，我离开了那个小村庄，离开了那个她，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眼泪渐渐的模糊了双眼……
　　再后来，我最最亲爱的外婆却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痴痴傻傻，却唯独记得我，看到我，她总是兴奋的大叫，紧紧的握着我的手，像是找到了丢失已久的心爱的东西，而当时的我，对她却是怯怯的，躲她躲得远远的，是不相信，也是怕……
　　后面又因为家境的变故，我远走他乡，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只记得她最心疼的外孙女的外婆。
　　在2008年那个春寒料峭的初春的早晨，我接到母亲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你外婆去世了。听到这句话时，不知道怎么形容当时的心情，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的握住了一样，喘不过气，眼泪哗哗的掉了下来，呆呆的坐在公用电话庭的隔间里，任凭眼泪不停的往下掉，庭外的人看着我，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一瞬间，那些关于外婆，关于我们之间的小故事，像电影放映一样，迫不及待的钻进我的脑袋，外婆的笑容，外婆的话语，外婆的宠溺，外婆的一切一切，那些对于外婆的记忆像是被禁锢许久的精灵一样，一古脑儿全部冲了出来……
　　转眼间，时间已过去了将近10年，关于外婆，关于那些事，虽不曾提及，但却深深的烙在了心底，那是最温暖，也是最痛心的回忆。
　　现在的自己，正处于人生的谷底，每当痛苦难过时，总会想起，想起那个小村庄，想起沉睡在那个村庄里的您，想起您对我说过的话，默默的鼓起生存的勇气……
　　父亲
　　对于父亲的记忆是少之又少的，他高大，英俊，有担当，负责任，善良，好人，这是跟父亲打过交道的人对他的评价，这种评价是极高的，也是我最为骄傲的，做为他的女儿，很荣幸。
　　从来都没算过跟父亲在一起的时间，现在算起来，7岁从外婆家回来，到12岁那年他离开，总共5年，除去他在外上班的日子，加起来大概也就一年吧！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很严肃，不苟言笑，或许跟他当了多年兵有关。我从小都是怕他的，甚至他的一个眼神都能让我颤抖一下，但实际上他从来都没有打过我，也没有骂过我，就算是跟弟弟起了冲突，挨打的也是弟弟，我家姐妹很多，但他却不像别家的父亲一样，重男轻女，他反而对女儿好的很，他总是说，女孩子，就是要在关爱中长大的。但就算这样，我还是怕他，那种怕，像是与生俱来的，或许就是跟他接触的太少的缘故。
　　那时父亲当兵转业后分到县城，在县城上班，我跟母亲在农村，父亲每周回来一次，有的时候不回来。每次回来都会带很多吃的给我，其实我心里是很盼望他回来的，每次他回来我都很开心，却又不敢表现出来。父亲每次回家，只要到了大门口就会大声喊：老李（母亲姓），小鱼（我），我回来了，小鱼，快来开门！每次我都压抑着内心的兴奋小跑着把门打开，父亲就会推着自行车进来，冲着母亲说：老李，辛苦了！然后摸摸我的头，车子放稳后，把车筐里的东西拎出来递给我，问我喜欢吗，我点点头，其实多想告诉他，就算你不买东西给我，只要你回来，我就很开心。
　　小时候的夏天很炎热，在农村，晚上休息时都喜欢睡在外面，在自家院子里的地上铺上油布，再放上席子，被子，一张简易的床就铺好了。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父亲睡在一起，我记得那天晚上满天星星，星星很亮，一闪一闪的眨着眼睛，父亲说我给你讲故事吧！故事的内容已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故事的名字叫冒死鬼，父亲说，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三思而后行，不能像冒死鬼一样，凡事都要做好准备，这样才能事半功倍，我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有没有理解那个故事，只是迷迷糊糊中听到父亲问我，你爱爸爸吗？当时把你送到外婆家，也是没有办法。我也不知道当时有没有回答，或许，睡着了吧！那么父亲，我欠你一个回答：我爱，我会永远爱你，我的爸爸！
　　父亲有一辆半新的自行车，那辆自行车陪伴了他很多年，陪着他来回穿梭在县城与农村的路途上，一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那辆自行车是棕色的，有两个斜梁，我刚学会骑车时曾偷偷的骑父亲的自行车，总觉得应该会很好骑，可是没想到车子太高，还没上去就摔了，车座也给摔歪了，车把也扭到了一旁，当我推着车子回到家时，爸爸揶揄的看着我，脸上挂着谜一般的笑容。可当他看到我胳膊上的伤时，脸上表情马上变了，忙带着我清洗，见只是碰破了皮，他长出一口气，帮我包扎好，敲了一下我的脑袋。一切忙完以后，他拉了张小凳子让我坐下，然后开始摆弄那辆被我摔得惨不忍睹的自行车。没多大一会儿，车子便恢复了原状，我开心的跳了起来，父亲也哈哈大笑。
　　第一次坐父亲的自行车是9岁那年，当时我得了鼻炎，姐姐带我坐公交车去的县城，看完病后，是跟父亲一起回的。他把我送上公交车，告诉我在镇上下车，然后在那里等着他，他骑着自行车随后就到。那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坐公交车，坐在车上，心里忐忑极了，看着车窗外的父亲被甩出老远，直到看不见。不知道车是什么时候到的镇上，直到司机问我怎么不下车，我才慌慌张张的下了车，下车后完全分不清方向，只好傻傻的站在路边，心里默默的祈祷着父亲赶快来。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了父亲的身影，他拼命的踩着脚蹬，飞快的朝我的方向奔来。看到了父亲，我的心也开始欢呼雀跃，等父亲来到我跟前时，他已是满头大汗，他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把我抱上后座，告诉我要抱紧他的腰，不要打瞌睡，脚不要伸进车轮里，免得伤到脚，安排一大通后他才又跨上自行车，载着我朝家的方向走去。从镇上到家里，半个小时的路程，那半个小时的一切我却记忆犹新，因为那是父亲第一次载我，却也是唯一的一次。
　　2001年农历7月，父亲老是觉得腰疼，母亲陪着父亲去做检查，却未能查出原因，又辗转了多个地方，确诊为白血病。姐姐姐夫他们都瞒着父亲、母亲以及年幼的弟弟和我。那时我刚考上初中，父亲和母亲亲自送我到学校（当时住校），父亲把生活费交给我说，明天我去住院，你双休日时我们便来接你一起回家。我把他们送到校门口，看着他们坐上了车，当时父亲的脸腊黄腊黄的，走路时还时不时的用手捏下腰。转身回学校的那一刻，我的眼泪猝不及防的掉了下来，总感觉心口像是有东西在不停的流走，我却握也握不住。好不容易等到双休日，等来的却是姐姐，不是父亲，跟着姐姐来到市医院，我见到了才几天没见的父亲，要怎样去形容父亲的样子，单薄？苍白？他躺在病床上，眼睛微闭着，仿佛一夜间变老了，脸色苍白，头发枯黄，这哪里还是我印象中的父亲，那个伟岸挺拔，红光满面的父亲哪去了？我轻轻的叫了一声爸爸，他眼开眼睛，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里才有了一丝光彩，他有一下没一下的问着我在学校的生活，过了一会儿他告诉母亲，他有点累了，想睡会儿。母亲看了看我，我点点头，强忍着眼泪走出病房。姐姐跟了出来，她拉着我的手，轻声说，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重重的点了点头。
　　后来父亲病情加重，将我托付给奶奶后，母亲姐姐姐夫带着父亲辗转各个大城市进行治疗，我就再也没有见到父亲。再次见到他，是他离世前的一个星期天，我跟着姨父姨妈去医院看他（辗转了很多城市后，父亲再次住到了那个医院），走进病房，只见一个瘦弱的后背，母亲唤他后，他才坚难的转过身，他瘦了很多很多，眼睛也整个凹陷了下去，头发也因化疗掉光了，带着帽子，对着我扯出一丝笑容，鱼啊，下个礼拜我就可以回家了！我走上前，紧紧拉着他的手，低着头，怕他看到我强忍的泪水，从他的病情确诊到现在，前前后后不过五个月的时间，他完完全全变了样，变得我都快认不出了。我多希望时间能慢点，可是天还是渐渐黑了下来，姨父姨妈催促着我回去，父亲也握了握我的手，快回去吧，明天还要上学呢！最终，还是跟着姨父姨妈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医院。
　　如果知道那是跟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我是绝对不会离开的，我会陪着他，陪着他走到他人生的最后。
　　一个礼拜后的一天，我还坐在教室里上课，当时上的是英语课，我邻家的叔叔突然间来了学校，他在教室外面跟班主任说了一会儿话，班主任喊我出去。叔叔说，你爸爸回来了，想见你，你赶快跟我回家吧！我一脸不可置信，可还是跟着他去骑车，然后回家，路上我不停的问他，是真的吗？他也振振有词，是真的，你爸爸真的回来了。当时的我很开心，开心到整颗心都飞了起来，拼命的踩着自行车，任眼泪随着风飞了出去。可越往家走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哪里不对，等到了家门口，院子里好多人，姨父来到门口接过了我的自行车，母亲飞一般的冲了过来，抱着我嚎啕大哭，我当时整个人都懵掉了，直到姐姐拉着我来到正屋，我看到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床上，被子从头一直盖到脚，我不敢相信也不想承认躺在下面的是我的父亲，那个属于我们这个家庭的顶梁柱，那个声音洪亮，身材挺拔的男人，此时此刻，他就那么安静的躺在那，一动不动……我不知道那段时间我们是怎么度过的，谁都不愿想信父亲已经离开了，而我也告诉自己，他出差了，只是这次要去的很久，久到他都忘了回家……
　　再后来，我也转学到了县城，在我们所住的居民区里，有一个身高背影跟父亲很像很像的人，他一样骑着自行车，我放学时总会碰到他，每次都会跟他跟到老远，直到他转过头看向我时，我才慌慌张张的躲进路边小胡同里，然后不停的告诉自己，他不是，他不是我的父亲，然后抹干眼泪，往家里走去……
　　亲爱的父亲，十七年了，我依然不相信您已离去，总感觉您还在，只是去出差，只是那么久了，您可还曾记得您的儿女在天天等着您？您可还曾记得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