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刘淑杰和她的女儿 1960年的一个槐花飘香的季节,刘淑杰怀抱着六个月的小风英来到那个穷山沟里撸槐树花充饥。她把孩子放到道沿上,自己往槐树上爬。这时候,远处走来一对老两口,男的叫侯康发,女的叫侯张氏,看上去有六十岁的样子,他们发现了道边有个婴儿在啼哭,开始没有发现树上的刘淑杰,还以为谁遗弃了孩子,侯张氏裹着小脚,手里拄着拐棍,快走两步,麻溜把小孩抱起来。侯康发四处张望,发现了树上的刘淑杰。他赶紧捅了一下老伴儿,往树上指了指。 刘淑杰看见有人抱她的孩子,就从树上跳了下来,和这对老两口聊了起来。侯张氏告诉刘淑杰,他们老两口是本村五保户,没有生过一男半女,就想要个孩子。 刘淑杰说:"大婶,我家里还有两个女娃,这个孩子跟你吧。"。 侯张氏说:"那敢情好,上我家里唠一会儿吧。"。 刘淑杰抱着孩子,跟着老两口沿着山坡来到了凤英即将落脚的地方。 在一处简陋的农家小院,侯康发推开了那个破旧的栅栏,低矮的瓦房,里面黑漆漆的,一个灶台,厨房被油烟熏得看不出什么颜色,屋里有个土炕,在一个破旧的炕席上,一只黑猫在懒洋洋地躺着,家里的窗户挡着塑料布。 刘淑杰接过侯张氏递过来的水舀子,在缸里舀了些水,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用袖子蹭了一下嘴唇,对老两口说:"这个孩子是腊月初三,午夜时分生的,属耗子。我们全家马上要到四川乡下了,如果有缘的话咱们还能见面的。",临走的时候,刘淑杰说:"这个孩子名字叫凤英,以后就随你们姓吧。"。 淑杰的丈夫陈旺财在国有农场负责财务工作,因为记错了一笔账目,被迫退职回四川仁寿县。淑杰放弃了纺织厂的工作,拿着几百块遣散费,准备和丈夫孩子一起去。 临走的前几天,他的父亲刘文治因病去世,全家人忙着办丧事。在江州火车站站台上,刘淑杰肩上背着两个包裹,她的身边有两个小孩牵着她的衣角,陈旺财挑着行李。跟着去车站送行的妹妹刘淑贞突然察觉少了点什么?就问: "姐,你家最小的孩子凤英哪去了?" "妹妹,我前两天把她送人了,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二姐,你的心真大,怎么舍得把六个月的孩子给人呢?" 还没等刘淑贞问明详细情况,火车进站了,刘淑贞眼含着泪,看着姐姐一家子登上了南下的列车。 凤英刚刚懂事儿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爹妈抱养的。养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地里的活干不动了。那个年头,包产到户,家里没有个壮劳力,土地都荒了。家里的日常花销就靠侯康发给人家磨刀磨剪子,每个月赚不到几个钱。侯张氏经常做些针线活,做个布鞋,编个竹楼子,村上有人专门来收。 小凤英一小儿就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上山拾草,摘苹果,帮助队里的社员放羊。她这么大的孩子都是在长辈的怀里撒娇的,而她一天到晚忙个不停。有一次,凤英在烧开水的时候,不幸碰倒了热水瓶,小手烫得起了水泡,侯张氏带着她去卫生所,她的手被缠上厚厚的纱布。过了好长一阵子,小凤英觉得不疼了,可是手指再也伸不直了,每当看到这只手,她幼小的心灵就象被针扎得那样难受。她常常默默地想:妈妈,你在哪里啊?你的心是肉长得吗? 刘淑贞生下了第五个孩子那年,在家里坐月子,忽然收到了刘淑杰的来信,信里表达了他们全家想返江州的愿望。 "妹妹,你姐夫上个月已经去世了,他是在修房子时摔死的。我来到这边又生了两个孩子,五口家吃了上顿没下顿,我天天打发孩子上山挖野菜吃。"。 刘淑贞难过得眼泪汪汪,她拿着这封信找到江纺革委会,请求领导把她的姐姐调回来。主任说,"你的姐姐是领了遣散费走的,和我们厂没有关系啊。"。刘淑贞无可奈何地给刘淑杰写了回信: "我这边也很艰难,每个月都给咱娘养老钱,咱娘因为脑梗,半身不遂,瘫在炕上了。我在这边给你打听打听,等等看。"。 1976年,刘淑贞收到了姐姐的来信,在信上还详细讲述了当年把孩子送人的情形: "现在凤英都17岁了,当初是被槐树村六大队的一户五保户,叫侯康发抱走的。"。 话说刘淑贞得到凤英的下落,决定帮助姐姐找到失散的孩子,她让潘云龙把这件事跟车间工会汇报。工会派了几个人来到那个山村,找到了村里五保户侯康发,看到了凤英姑娘。看到李家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潘云龙捐出了仅有的五块钱。 凤英的家在山沟沟里,每年清明过后,漫山遍野的杜鹃花把整个山峦映得红彤彤的一片。到了播种的季节,她每天在地里能干上大半天。在家里的两亩地里用村里给的玉米种子种植苞米。几年以后,村里来了一个裁缝叫郭亮,个子不高,人老实本分。凤英对他有点意思,一有空就去他租的小店。后来,村长从中介绍,两个人走到了一起。村上还出资在道边盖起了三间大瓦房。凤英是个善良懂事的孩子,家里唯一的一台黑白电视机放在养父母那里,每天至少去送两顿饭。 一天夜里,侯康发突然发高烧,躺在炕上说胡话,凤英和郭亮急忙把他送到县医院。急诊室里,检查过后,医生把凤英叫到门外,说:"你爹爹得的是肝癌,目前病程发展较快,不一定能控制住。"。 凤英听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说,"大夫,你给他好好治治啊!"。 大夫说:"你做闺女的好孝顺,先住院观察两天吧!" 1984年,刘淑杰和儿子陈大根千里迢迢回到了江州。当她见到亲生女儿凤英的时候,娘俩抱头痛哭,刘淑杰对风英说:"娘当初不是真心想把你送人,我在那个村里撸槐树花,那对老两口因为没有孩子,硬要把你留下来。这二十几年,娘的一颗心始终悬着,看到你我就安心了。"。眼下凤英的养父已经去世了,养母有哮喘病几乎不下地走动。凤英是个孝顺的孩子,对她细心照料,坚持治疗。 刘淑杰回到江州最初的半年时间里,身无分文,也没有落脚的地方,她和大根上其他亲属家里,均被赶了出来,刘淑贞收留了她。刘淑杰连内衣内裤都穿妹妹的,有时候连招呼也不打,自己到衣柜里翻找。 不久,刘淑杰在刘淑贞的帮助下,办理了退休手续,拿到了一大笔补发的工资,她只有15年的工龄,因为是建国前的,退休金比刘淑贞还多不少。刘淑杰这时候却一反常态,对刘淑贞冷冷地说:"我心里没有你啊,这是文件给办的!"。后来,江纺分给刘淑杰一处民房,她腾给了儿子一家住,自己找了后老伴。 陈大根来到江州以后,江纺干部告诉刘淑杰,按照政策,大根可以办理农转非,安排在江纺工作。本来是件好事,可是,大根听了坏人的鼓动,不愿意在国营工厂,嫌倒班,工资低。大根到建筑工地干活,开叉车。在一次作业中,出了意外,腿撞断了,在家里躺了半年。刘淑杰心疼儿子,常常给儿媳妇送钱。大根腿好了以后,不能在工地干了,他到停车场看车辆。他的老婆喜鹊是老家带过来的,心狠手辣,想方设法要把婆婆的钱弄到手。 一天,喜鹊带着两个孩子找到刘淑杰,哭着说,要和大根离婚,家里日子太哭了,她没有收入,两个孩子也管不了。刘淑杰说:"为了孙子,我每个月都给你们生活费,五百块钱够不够?"。喜鹊一听,立刻破涕为笑:"我叫大根好好孝顺你,晚上包饺子给你送过来。"。在一旁的后老伴,耳朵有点聋,他搭茬:"你家儿子又出了什么事儿呀?谁生孩子啊?"。喜鹊和刘淑贞听了都咯咯笑了起来。 凤英的儿子柱儿一天天地长大了,凤英发现他不爱学习,喜欢惹是生非。中学毕业以后,柱儿一直待在家里,他一天天啥都不想,就知道玩,也不帮家里干活,凤英怎么跟他讲道理,都听不进去。郭亮说他几句,他就犟嘴。 陈大根比凤英小3岁,在四川乡下长大,按照辈份他是柱儿的舅舅。凤英给他打电话,叫他过来管教柱儿。 一天傍晚,陈大根来到凤英家里,凤英做了几个菜。酒桌上,大根说:"柱儿,我怎么听说,你最近天天惹你妈妈生气?"。 柱儿朝大根瞪了一眼:"俺家的事儿不用你管!"。 大根一听,把玻璃杯往地上一摔,一下子把柱儿摁倒了。一瞬间,可怜的柱儿被玻璃碴子扎出了血,大根举起拳头朝他脑袋打去,柱儿鼻口流血,他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挣扎着站起来,推开众人,跑了出去。 第二天,从河里飘上来一具尸体,原来柱儿受不了一点刺激,他想不开,抱起一块石头投河自杀了。18岁的花季,就这样凋谢了。凤英抱着儿子冰冷的尸体,伤心欲绝,孩子是妈妈身上的肉,凤英心如刀绞。 侯张氏看到这一幕,眼睛当时就看不见东西了,从此卧床不起,过了不久也咽气了。短短的时间里,凤英失去了两位亲人,她自己也上火住院了。半个月以后,她的病情控制住了,日子还要过下去。凤英硬挺着,去了一家罐头厂打工,每天工作十个小时。 当初刘淑贞给姐姐办理退休手续,其他姊妹都极力反对,嫌弃刘淑杰孩子多,家里穷。如今大哥家的儿子在社会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一个局级,一个处级,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大姐家里孩子孝顺,生活富裕,刘淑杰看在眼里,她背着刘淑贞买了不少东西去看望大哥和大姐。 有一回,在大姐生日聚会上,刘淑杰故意刺激妹妹,说:"我跟我家媳妇都不红脸。",刘淑贞听了,立刻气炸了。刘淑杰把钱都贴了儿子,而刘淑贞和她截然不同,结果,这顿饭没吃好,不欢而散。 如果没有刘淑贞的帮助,或许刘淑杰还在四川乡下,过着贫困的生活。从另一方面讲,刘淑贞救了姐姐一命,这就是积德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