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河南)王自亮 每天,他的生活就是两点一线:单位——家。一天走四五次的小路,他熟悉得闭了眼都能走。他记得路边的每一个店铺,每一片花木,连小路上的花匠、清洁工他都认识,见面就招呼。他知道从家里到单位,不紧不慢要二十分钟,稍快一些十五分钟,小跑起来是十分钟,他会在每次出门,看看手机,根据时间切换最适合的模式。他知道路上会遇到哪些人。一对安然的散步的老夫妻。一个每早晚骑电车,前后载了两个孩子的女人,不美,但很有风情,懂得扬长抑短。他懂得了美不只是漂亮。甚至,这条路上有几条流浪狗,有几只猫,哪棵树上有什么鸟,唱什么歌他都知道。 晴天鸟声要响一些,阴天要闷一些,雨天就不见了踪影,他也似乎解得了鸟语。 但是,这有什么用呢?他是一个没钱的男人,他很穷,对穷很敏感。关于穷的形容,他觉得家徒四壁,环堵萧然,太凄苦了。布衣蔬食,不全面——现在很多款、官也都是布衣蔬食的(虽然有点拿腔作调)。囊中皆空、荷包扁扁的太直接、缺乏文采,家境贫寒又太抽象,不具体。破衣烂衫、箪食飘饮又过甚,不准确。他最欣赏囊中羞涩,他觉得这个词很文雅,特别是羞涩很生动很传神,准确地道出了那种诸人皆有而笔下无的感觉。再者,囊怎么会羞涩呢?有魔幻笔法,虚实结合,形神兼备,是大家风范。他最不喜欢的是穷光蛋,太粗俗了,一点也不文雅,特别是这蛋字,听来有骂人的感觉。 可是,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一个穷吗。他不喜欢穷,他憎恶穷。他不是圣人,他不能像孔子一样,"饭疏食,冷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能像子路,"衣敝蕴袍与衣褐者立,无愧色"。也不"能一箪食,一飘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他是悲愁的,他不乐,他也曾雄心万丈,想着怎么能挣钱发迹,就像君子盼窈窕淑女那样急切渴望,可"夜里想来千条计,早起还是卖豆腐",无奈之余,只能"从吾所好"。于是每天早起依然走着这条路,小路都踩得光滑起来了,他仍然固穷。 悲苦是悲苦,他是心安的。他没有钱,他每天不装钱,他也不想着去花钱,他也不知道怎么花钱。他不去想娱乐场所会馆,也不去酒吧茶楼,不去楼堂馆所,也不抽烟喝酒,不去大吃大喝,不去迎来送往,不去上跑下窜,不去钻营苛求。一件衣服能穿好几年,只要不破,就是"很好"。偶尔出门,花自己的钱一夜二三百的宾馆是绝对不住的——那是喝血;吃一席几百元的大餐要几天睡不好。也不会花心——就是想刺激,也是有心无力——你总不能给人家打白条!每天除了上班,就是下班。下班就回家,回到家读书写作,陪妻教子。是没有钱把他打造成了好男人。有男人开玩笑,说媳妇是三心牌,出门放心,在家安心,看着恶心。他的妻子也笑,说我老头也是三心牌,无钱省心,没钱安心,去哪放心。妻子笑,他也笑。他的笑里却含着一种悲苦。 他怎么能没有酸楚呢?每次出差回来,看着周边高楼大厦春笋一样拱起,看着别人的奢华装饰、大鱼大肉,看着别人妻儿体面、神态安适,看着父母的凄苦,家境的单薄,他都会愧疚无力,他都恨自己,想着去挣钱。可去哪挣钱呢,怎么挣钱呢?又越发虚弱无助。此时始知身孤寒,真是如此也。 但看着身边人有了钱不知天高地厚,天王爷老大,他就是老二,四下赌,一下子赔了,包二奶,露了馅了,嫖娼染病了,或是做生意失了事,为官贪腐被抓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大家就骂,这都是做的,有钱作的。人不作不死。他就想,还是没钱好,没钱就少了很多欲望,少了很多诱惑,就不会去作,每天平平静静过自己日子。他又安然于这种生活,拿圣人的话自勉: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于是就越珍惜当下,对儿女越发极尽的温柔,对父母更想着尽尽孝心。物质上不能补偿,就想着别种方式的报答。 但最怕听到的是孩子们唱: 小明的哥哥是××,每月工资八百八十八,买不起车,买不起花,娶不起老婆要自杀。 每听到这,他就吵,一边去,一边去。虽然只是戏言,心里仍是久久不能平静。 作者王自亮现供职于河南省长垣市委宣传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