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入梦

　　庄子也曾入我梦中，给我讲述＂齐物＂的道理：＂夫天籁者，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那是我随高觉敷先生在南京读书治学的时候，进入我梦中的庄子是一位河边的摆渡人。
　　梦中，我在一个河边岸上，等着过河。河面上有一位长者，缓缓撑船而来。靠近一些的时候，我认出这是庄子。
　　顿时，我心中的尊敬油然而生，惊喜于竟然能够见到庄子，幸莫大焉。
　　此时，岸边过来了几个人，大声吆喝着要摆渡，粗言粗语，没有丝毫的礼貌和敬意。我一边去制止他们，让他们安静；一边对着庄子说：＂您千万别生气，尽管这几个中国人不知道您不尊重您，但，在整个世界上，整个人类的历史中，您都是最伟大的思想家……＂
　　庄子示意让我上船。我妹妹本来跟着我的，但留在了岸上。
　　在船上，我恭恭敬敬，面对庄子盘腿坐下。
　　庄子在一个类似茶几的方桌上，摆放了6条木块。他就用这6条木块，默然演绎着无尽的道理。＂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这是我当时的感觉。＂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这是我内在的冲动。看着庄子反复调整着那6块积木的位置，恍惚中也听到了庄子的吟诵：＂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可行己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在我的内心深处，种下了＂莫若以明＂的种子，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至此，使我获益于齐物和物化的道理。
　　＂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中与庄子的亲近，不仅使我获得心智的滋养，也在我内心深处留下某种母性的温情，为此我充满感激。
　　梦为心灵，梦为感应，梦中亦有转化。梦中的庄子常使我想起灵魂女神赛琪（Psyche）要渡过冥河的情景，但我也知道，梦中的庄子也实为我内在心灵的向导。
　　赛琪与渡冥摆渡人
　　（Charon and Psyche, by John Roddam Spencer Stanhope, 1829-1908）
　　在我头遇心的梦中，依然存有昔日庄子的身影。
　　庄子在讲述＂心斋＂的时候，也正是从＂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开始的。借颜回与孔子的对话，也提到了＂数月的斋戒＂。于是，我也把我在南伊利诺伊森林中的经历，看作犹如＂颜回家贫＂之祭祀之斋的准备。如是，始能获得进入那＂虚而待物＂的心斋境界。
　　于是，这梦中之心眼的睁开，也已凝聚了那森林中的感受；体合于心，心合于气，气合于神，神和于无……也正是那森林中无形灵气的使然。＂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若能观照那空明的心境，总能生出内在的光明，以及由此而引发的如意吉祥。
　　同样是在《人间世》中，庄子借助类似的故事背景，由颜阖和蘧伯玉的对话，进一步发挥了这＂心斋＂中所寓意的心理分析。在先存诸己后存诸人的前提下，要做到＂形莫若就，心莫若和＂；＂就不欲入，和不欲出＂。于是，始能做到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在《齐物论》中启迪＂天籁之音＂的南伯子綦，也在此《人间世》中借大木喻神人之祥，匠石在梦中悟获山木之大用，＂见栎社树。其大蔽数千牛，絜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也恰好可以作为心理分析所追求的＂自性化＂比喻。心斋的意境，山木的庄严，庄子所描绘的意象始终相伴于我。从那以后，本来也进入我梦中的＂山木＂，为我留下＂寓於山中置木於水＂箴言的＂山木＂，也便成了我的笔名；其中，也有我在南伊利诺伊森林中那大树的身影。
　　我感谢我的梦，感谢我梦中的庄子，感谢为我孕育了此梦的南伊利诺伊的那片森林。此梦寓意着我心理分析的开始，以及其中的自性化探索；我也在此梦中获得了转化，获得了心中之眼的视野，完成了＂以心为本：心理分析与中国文化＂的最初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