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梨花白

　　闻泪声入林，
　　寻梨花白，
　　只得一行青苔。
　　天在山之外，
　　雨落花台，我等你来……
　　我本是佛前的一颗素珠，日日听佛的偈语，自以为心早已如那止水，，却不料……
　　佛说，你命中当历此一劫。
　　那日，那人久久的跪在佛前，在他抬头的瞬间，透过那双眼，透明澄澈的眼神，我看到繁芜的人间。心不由得动了一下，穿过我身体的丝绳一下子断了，我不由得滚落了下去。
　　缘，有时是注定的……
　　花的素白，那是温柔的海，她是佛前的一株白莲，在我滚落的瞬间张开花瓣，于是，我稳稳地落于她的香泽之中。
　　我抬头看她，那么美，让人心醉……
　　佛摆摆手说，罢了，你们都去吧。
　　……
　　这一世，她是西子，倾国倾城的美丽，而我为郑旦，若明明德，做她身边的绿叶。
　　……
　　母亲告诉我，我出生的那日，院中的梨花簌簌的全落了，放佛下了一场匆忙的雪。
　　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天，这村子里，还有另外一个女孩降临。同年同月同日生，开始我们之间纠缠不清的宿命。
　　再后来，吴国的军队攻来，国破了，家也没有了，母亲为我收好包裹，在包袱上别一只梅花，说，顾自逃命去吧。
　　那亡途，我与她相遇，同命相怜，自此相依为命。在溪边，我们有一小屋，我在小屋后种了两株梨树，那是母亲留给我最后的念想，还有我的恨。
　　日里，我纺一顷又一顷的白纱，她在溪中浣洗，还记得那条河的名字吗，＂若耶＂像一声叹息，那多舛的命运。她像一个孩子，在水里顾自嬉闹着，＂呵，若耶，若耶，姐姐，真好听的名字……＂
　　我真希望自己如她一般，什么都不去想，可我是我，我做不到。
　　我走进她的身边，她轻轻舞者白练，水清的连影子都没有，鱼儿安静的沉在水底，似乎怕被她的美丽醉倒了，被人捉去。我起起头来看她的脸，禁不住脱口而出，＂你真美啊……＂
　　＂姐姐说什么话呢，她低下头抿着嘴笑，脸上飞起了两片红云。那时候，我真希望，一辈子就和她呆在那里，做一对好姐妹。
　　我知道这一天总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他来的那天，刚好梨花开得繁盛，小屋前前后后，白色的花瓣舞的轻盈随性，好像时间也醉了，恍惚间，天旋地转。他一身素白的衣冠，走到我的身边，走近我白色的世界。
　　那双眼睛，那么熟悉的眼神，似曾相识的感觉……
　　＂姑娘，请问——＂他拱手，我转身示意不必再问。
　　＂先生，请随我来……＂
　　我引他走进屋里，西施迎出来。
　　＂姐姐，这位是？＂她好奇的盯着来人，俊朗的书生，一袭白衣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我轻咳了一声，她慌忙的退到一边，一脸的娇羞，我看他痴痴的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
　　＂先生是来寻我妹妹的么？＂我故意把声音放大了一点，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不迭的道歉，＂对不起，姑娘，小生范蠡，特来拜访，来的唐突，还望见谅——＂
　　我淡淡的笑着抬头看他，他也望着我，似乎在拼命想些什么。
　　＂你们聊吧，我去备些茶水。＂我转身离去，＂妹妹，好好招待先生。＂
　　故事，终于要开始了。
　　我一个人在梨树下站了好久，那梨花开的繁盛，美得让人心疼。我在离家的那天早上，母亲的尸体就挂在院中的梨树上，血染红了大片的花瓣，我发过誓要为父母报仇，可我一个弱女子，能怎么做。
　　再回去，他们聊得很融洽了，西施看上去很开心，一点也不拘谨。＂姐姐，范大夫说，他要请人教我跳舞呢，你看，我学跳舞，这好么？＂她试探着问我，却掩饰不住眼底的向往。
　　我的好妹妹啊，那时我就该想到的，她怎么会一辈子做我手下长不大的小孩子。
　　＂还不快谢谢先生——＂得了我的应允，她像只小鹿一样的欢快，他跑出去，在空地上开心的跳着。＂那已是极美的舞了，不是么？＂他站在我的身后，轻轻的说。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我和他，彼此好像不需要语言，一眼就够了。
　　他请了最好的舞姬教西施跳舞，她本就轻盈婀娜的身姿越发迷人，而她眼底的柔情都凝聚在他身上。她看他的时候，眼波流转，我知道，她小小的心里，我早已不是最重要的人…
　　他轻轻地抚着琴弦，于是高山流水，喜怒哀怨就从他的指尖那么盈盈的飘了出来。我站在他身边，看着琴，那修长如玉葱般的手指滑过的每一个路径，我都了然于心。
　　那日，他回头看我，然后起身，＂你来试试吧…＂我向前坐下，普普通通一双手搭在琴弦之上，飘出的旋律，让我自己都惊艳了。
　　＂想不到姐姐琴弹得这么好，我竟一点都不知道。＂她提着飘逸的舞衣飘到我的面前，眼神却定在了先生身上。
　　＂是先生教得好吧——-＂我原本想谦虚一下，不料她眼中掠过一丝惊恐。于是又慌忙的补了一句，＂这才能衬起你的舞——-＂
　　我抬头看他，他不语，只是看我二人，一脸笑意。
　　……
　　那一晚，淡淡的烛光摇曳，她问我，＂姐姐，你与范大夫——？＂
　　我一惊，却也在意料之中，我拼命搜罗了些笑意堆在脸上，＂傻妹妹，怎么这点自信都没有，你要记得，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会不爱你的美。况且，既是妹妹喜欢的，姐姐想都不会想。——怎么？你对先生……＂
　　她又羞红了脸，＂姐姐，又拿我取笑，我……＂
　　她欲言又止，那样子让人心疼不已。我看得出她眼底藏不住的汹涌的感情，近乎占有的欲望，那一刻，她让我害怕。
　　……
　　梨花已经落尽，树上只剩几片叶子孤单着，那会是我的命运吗？
　　兀自地看着头顶愁成一汪湛蓝的天空，不料脚下竟踩到了一块小石子，身子就那么倾了下去。
　　他从一侧抱住我，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开口似乎要讲什么。我冲他笑了一下，轻轻的摇了摇头。
　　＂姐姐，什么事——＂她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我慌忙起身推开他，＂没事，先生看你来了，你们聊吧。
　　我独自向屋里走去，脚踝处隐隐的疼着，可我的心，更比这痛一百倍，一千倍。
　　他们一前一后的进来，他终于还是讲出了自己一开始找来这里的目的：国破了，这仇自然要报，只是吴国强大，越国弱小，所以要……
　　他没有说下去，可我们心里都明白。
　　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我看到她低着头，狠狠的咬着嘴唇。谁都没有说话，太阳静悄悄的爬上我们头顶又悄悄地落下，直到夕阳婀娜的出场，把她的温柔的霞光洒在每个人身上，似乎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人忘了伤。
　　＂若是二位不愿意，也就罢了。＂他起身告辞，这些日子以来，他待我们二人如姊妹，头一次如此客气。
　　＂等一等——＂她猛地抬起头叫住他，那双眸像是两汪幽幽的湖水，波光粼粼，写满了痛苦的哀求。
　　他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她，而她转过身来看我。
　　＂你们聊吧…＂我转身离开，她大概有许多话要对他讲，心爱的男人竟舍得自己做这样的牺牲，任谁都难以接受。
　　那晚，我默默地为她收拾行装，而她只是哭，哭得让人心碎，我走向前从后面搭上她的肩，＂别太难过了，这是命——＂
　　她转过头来看我，＂姐姐，我好害怕……＂
　　＂我陪你——＂我的手覆上她的手，淡淡的告诉她。
　　＂姐姐——~＂她抬起头望着我，眼里未干的泪痕那么楚楚可人。
　　第二天，我携了我的琴，陪她登上了去吴国的马车。先生陪我们同行，他伸手接我的琴，我避过了，于是他抱过西施，坐在他身上。
　　马车慢慢的在路上颠簸，像一首远古的歌。
　　渐近的吴宫那么恢宏，华丽的大殿上，先生以使者的身份行礼。我抱了琴跪在一边，大殿中央只有西施。我看到那个男人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她，而她只是在人群中搜索者先生的身影。
　　我知道，先生去看越王了，在他的心中，有许多事比儿女情长更重。
　　这时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上前，击掌，说，＂请美人起舞——＂
　　我拨动琴弦，华丽的琴声铺满吴宫的每一个角落，她轻轻的挥动长长的水袖，那白练如云，飘逸灵动，一张俏脸在云中忽隐忽现。
　　整个吴宫都醉了。
　　吴王起身，大声叫好，他走下长长的石阶，拥她入怀。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眉宇间自然不是先生那般的俊朗。只是我看得出来，他对她，是真的爱极了。
　　不久，她即被封了妃，而我做了这宫中的一名乐官。
　　此后，吴王久久的沉溺于后宫，他每次看西施跳舞总少不了我的琴。他看着我的眼睛，说，＂没有了你的琴声，总觉得缺少了什么，说不清啊——＂
　　无数次，我与他近在咫尺，我轻易可以杀了他，可我没有冒险，我不想连累西施，因为我报仇的计划，她付出的已经够多了。
　　她在宫内宫外有形形色色的敌人，可天真如他，只仗着吴王的宠爱不予理睬。她哪里知道，不仅王后和梅妃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还有许多朝臣都把她当做祸水，譬如那赫赫有名的忠臣伍子胥，对她恨之入骨。我只能处处小心的为她打点，我买通了庸昏的宰相伯嚭，让他进谗言疏远吴王与伍员的关系，在宫里培植各种眼线，关注王后与梅妃的动作。
　　这是我欠她的。
　　那日，西施与吴王赌气，不让吴王进她的门，他醉酒之后竟来到我的住处。我低下头，目光冷冷的逼视着他在地上的倒影。就是这个人，让我失去了父母，一个人在战乱中漂泊。仇人自己送上门来，是父母在天之灵的指引，还是上天冥冥中的安排，
　　等这一刻，我等了太久了。
　　他一点点靠近，到我身边停下来，他低下头来看着我，慢慢的抬起了手。我的心一下子收紧了，他却只是轻轻地抚着我的长发，说，＂别害怕，我只是想听听你的琴声。
　　我拨动琴弦，琴声四起。这是父亲写给母亲的曲子，母亲生前一直要我学琴，现在好后悔自己不曾用心。
　　一朵梨花从帘外飞进来，轻轻地打着旋掠过我的眉尖，被他俯身一把抓住。
　　指间的弦一下子断了，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是什么样的恨，让你这样的封闭自己，多好的曲子，只是怨气太重了。为什么西施她那般天真烂漫，而你却把自己，藏的那么深，让人不敢靠近---——＂他抬起我的脸，一字字的问我。
　　＂娘娘美若天仙，我自然无法相比…＂我躲开他的视线，语气淡漠疏离。
　　＂是，她美，美若天仙。＂他兀自说着，＂可你的眉宇间，有别一样的感觉，一样的让人心动啊——-＂
　　他一点点的靠近，我捏紧了袖中的匕首。
　　终于，一切都该结束了。
　　……
　　是突然有侍女跑进来禀告，越国有使求见。他匆匆的去了。
　　我心中怅然，多好的一次机会啊。
　　我闭上眼睛，他的话却一直荡在耳边，＂你的眉宇间，有别一样的感觉……＂我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一直默默地做她的陪衬，我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模样。镜中的女子，倒也眉清目秀，只是，我想到西施的脸，她太美了，黯淡了周围的一切。
　　来的使者正是先生，隔着层层的帘，看不清他的脸，只是那种熟悉的感觉，一如从前，在我的心底卷起层层波澜。
　　回到住处，却看见了我在王后身边安排的宫女，原来西施早已见过了先生。长久的思念让她不顾一切，却被王后撞见了他们相拥的场景。
　　入暮，我见到了先生。
　　＂许久不见了，还好吧。＂
　　＂谢先生记挂，我一切安好。——只是——＂
　　＂有什么困难，只管告诉我吧……＂他向前，握住我的手，＂我一定尽力帮你解决…＂
　　我把事情向他讲了，＂先生，你带她走吧＂
　　他看着我的眼睛，沉默了许久才问，＂那你呢？＂
　　＂我自有打算，先生不必挂念。＂其实我早就想好了，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让他们远走高飞，我用我的生命来埋葬仇恨。
　　＂你还是这样子啊，多么可怕的女人，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我的心意，难道你真的不明白么……＂先生看着我，目光凛冽如剑，仿佛要把我刺穿。
　　＂先生，你不可负了西施——＂我咬破了自己的唇。
　　他沉默了许久，最后转身却停在了门口，＂若是吴国不破，这吴宫，我再也不会来了，至于西施，若吴王信她，那么一切安好，若他不信——西施是越国的女子，这是她的命。再见了，你自己保重吧。＂
　　他决然而去，没有丝毫的迟疑。我望向窗外，素白的花落了一地，像厚厚的忧伤铺满了我的心头。那是我初到时种下的两棵树，如今满树的花全落了，这代表着什么，我不敢想。
　　晚上西施来找我，她的侍女端了一壶酒。我们叙了一些旧时的往事，只是谁都没有提到先生。她的眼中，迷乱的光芒闪烁着绝望。
　　最后，她看着我问，＂姐姐，你一向最疼我了，若是有人要伤害我，你一定会帮我对吧？——-＂
　　＂妹妹怎么了，为何将这些话？——＂
　　＂姐姐，你先回答我嘛----＂她撒娇一样的，固执地追问。
　　那张脸，依旧美奂如仙，却让我觉得有些害怕，我机械的应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先生曾夸赞我的聪慧，敏感如我又怎会没发觉她在打算什么。她依旧是个天真的孩子，在了解她的人眼里，他什么都藏不住。
　　＂姐姐，你真好，我敬你一杯＂她端起一杯酒递给我。
　　我迟疑了一下，问她，＂你会幸福吗？＂
　　她的手抖了一下，没有说话，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为了报仇，我牺牲了她所有珍视的一切，在我放出风声引先生来寻她，就该想到会这样的。
　　结束了。我感觉的到自己正悄悄地离开自己的身体，在空中自在的飞舞。我看到西施晃着我的身体，惊恐地叫着姐姐。我看到泪水弄脏了她如玉的面庞，我知道这样做，她是真的很难过。
　　很快，整个吴宫乱作了一团，吴王知道了有人在我和西施的酒里下毒，这似乎一定是王后或者梅妃，吴王再也不会相信她们。妹妹，你安全了，可是，你会幸福吗
　　＂姐姐，你早知道先生对你的心意是吧，为什么要骗我啊？——我为他付出了一切，可是，——你们竟然骗我，你们是我最信任的人啊，姐姐——，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啊——＂她跪在那里，绝望的哭喊着，泪顺着眼角淌下来，把她美丽的容颜划得支离破碎。
　　为什么，我不能如她一样痛痛快快的爱一场呢？
　　是仇恨，还是自卑，让我连被爱的勇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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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妹，最不起。
　　你我是注定的宿命，让爱恨都随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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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说，空即是色，色即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