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倒没有,不过真有一点点意外。 她带我去看了她的报社,杂志社,私立学校还有健身中心。她告诉我,她还在一些大型的房地产和金融公司占有相当的股份,她不须对后者操心,只是分担风险,坐收利润。她每次去看的,只是些她自己的产业,须要她亲自的决策和操持。但我现在也看到她是怎么管的了——一天去一次,每次一小时。我想十有八九也就是开开会看看景而已。我跟在她后面,随她各处参观。所有的人对我都很尊敬,走到哪里总有人一路问好。我仍戴着我的眼镜,只随便点点头,样子很酷,其实是不在乎。 林女士这四个主要私人产业都在这所大厦里面,而这是我第一次随她进来。到了底楼门口她还在和几个主管们谈着话,我先走一步去发动车子。等她的时候我也许是睡着了,也许在想着许多事,我额头枕着拳头趴在车顶。过一会儿,我听到高根儿鞋的声音。我直起身看见林女士正朝我这边走来。 "林女士,我想让您明白,我只想做您的司机。"我习惯性的点着头,自言自语的说,"对,只想做你的司机。" 林女士停住脚,说:"那你就开车吧。" 不知为什么,我感到车里的气氛有些压抑,我们都没有说话,似乎也没了之前的那种温情。车在路上跑着跑着,忽然停了。不是我叫它停的。 我跳出车门,有些气急败坏。我掀开了车子的前盖,不知扭开了哪个盖子,还是拔下了哪根管子,总之那一刻,大脑支配不了双手。后来突然蹿出一股白气,还伴着滚开的液体。还好我躲得快,不过一只脚被烫伤了,还有右手臂。我叫了一声跳出老远,在路边慢慢地俯下身。林女士看到了,从车里出来,跑过来问我怎么了,我随口应了声没事。她并不放过,想看我到底怎么了,我当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怒火,向她大吼着,叫她滚。她开始有些诧异,接着便头也不回的走了,脚步很快。她走远的那一刻我感到有些痛,不是手,也不是脚。 "……我只想作你的司机?!" 车子她自己会处理的,只需打几个电话就可以了,我不用为这个操心。我右边衣袖挽了起来,左手拎着一只鞋。一瘸一拐的在车来车往的路边挪着步子。有很多人把他们该死的头转向车窗外看我,我当时真应该把所有的衣服都脱光,让他们看个够,该死的! 我当然没有那样做,也没有回家,林女士的家。我走进了一个街心公园,躺在一张长椅上,望着天,抽着烟。夜里好像下了几滴雨,但当我睁眼看时,却只见满天的星星,雨也许已经停了。或者从来就没下过什么雨,只不过是我的错觉。我时睡时醒。夜深了,周围没有一个人影,但我仍感到莫名的嘈杂,耳边嗡嗡的乱响,灌满各种噪音。睁开眼睛,噪音就消失了,合上眼睛,便又会渐渐袭来。我不睡了,睁眼看着天,把两包烟全部抽完。天刚亮时,我被一把扫帚打醒了,因为满地全是烟头。我一瘸一拐的离开了,没理那个满口胡话的老婆娘。 一个富有的半老徐娘,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没什么可说的,我准备走了,曾经发生过的某些事情到底有多荒唐都不必再去想它,因为,我准备走了。也许会,很可能会,继续流浪,我想我天生就应该属于流浪生活的,二十已过,劣性不改。 我站在那座44层高的大厦的对面,仰头望到最顶层。那里当然什么也看不到。林女士也许在那儿,也许不在。如果她此时往下跳,我或许会刚好能接住她。 哼! 我本想把鞋子套在脚上,可看样子不行,鞋子好像变小了,而且有点扎脚。于是我照旧一手拎着鞋踢踢遢遢地进了一楼大堂,然后乘电梯上了44楼。这里的人都认识我,但此时都躲着我,也许被我的样子吓着了,所以电梯里特别宽松。 我狂摁了一阵门铃,好一会儿,阿姨才出来开门。她整个人都显出一副惊惶失措的样子,而房间的深处似乎炸开了锅。我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我推开阿姨,径直走到林女士的起居室外。门半开着,没看见林女士人在哪里,只有还是上次见过的那个混小子,站在地中央兀自抓狂。我半秒钟都没有多想,平稳的推开门,径直地走进去,我手里的鞋子终于派上了用场。因为我的行动太从容了,所以那个小子并没有预料到将会发生的事。当他捂着额头仰面躺在地板上时,想还手已经不可能了。我停顿了两秒钟,期待在他脑后能渗出一滩血水,可是没有。于是我一脚踩在他的肚子上,他的上半身像弹簧一样随即弹起,我借势照他的锃亮的额头又是一拳,他的后脑壳撞在地板上,砰的一声响。不过他看上去好像还是没有什么事,至少还没有生命危险。我想就地抽他几个嘴巴,但我是不会用打女人的方式打他的,这算是给他留一点点面子。我右手掐着他的喉咙,想着下一步怎么拿这个倒霉蛋出气。这时我听到身后的墙角有动静,我知道,是她在那儿。于是我心里发了狠,扯着那个小子的衣领将他揪起来,另一只手抓着他的头发——我记得是抓着他的头发,总之抓得很结实。接着,我就把他的头一下一下的往旁边不远的那张大写字桌上撞。 一下,一下,又一下…… 阿姨在门口大声喊着,说我会把他打死的,叫我住手,我才不会听她的呢。直到我感觉这个小子好像彻底不动了,才提着他,把他扔到阳台上,他的头正好嵌在铁栏杆之间,差点就顶出去了。阿姨惊叫起来,还以为我要把那个小子从44层楼上扔出去呢,而事实上我只是想让他在通风的地方清醒清醒,这没什么坏处,因为我知道这小子在装死。 "桌子都快被你撞散了。" "是被他,不是我。" 难到不是吗? 我转身看向屋内,屋子里尘烟四起。也许真是写字桌的缝隙溢出了这些灰尘,也许根本就没有灰尘,只是我眼睛一时有些花的缘故。她好像从我眼前消失了,我看不到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她在墙角,她躲在墙角。我走到她面前,刚俯下身还没来得急说话,就冷不防的被她抽了一个耳光。 我竟被女人打了! 我毫不客气的也回敬了她一个。她又抡起的胳膊,被我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当时那么脏,正抓着她披着白色晨衣的光洁的手腕。她伸出另一只手使劲捶打着我,因为我把她捏得很疼。我松开手,她倒在地上,但又很快支起身子,差不多还保持着几分钟前的姿势。我退后了一步,不再看她,只说着自己原本就打算说的话:"把薪水给我,我要走了。" 她一时没有什么反应,于是我又重复一遍:"我要离开这里,现在该把工钱给我了。" "你刚打完人就要走?" "阿姨,把支票本拿给我。" 这两句话差不多是同时说出来的。阿姨照林女士的吩咐做了,但看上去一脸的不解和不情愿。林女士把本子按在膝盖上草草的写了几笔,然后撕下那页纸递给我。她低着头,看也没看我一眼。我随手扯过支票,扫了一眼,上面有几个数字和几个零。我没什么行李可收拾的,但还是回自己房间看了一眼。可就在这时我听到一声尖叫,是阿姨的声音。我立刻冲出房间,看见大门半开着,我跟着冲出门,看到防火通道的小白门剧烈的前后摆动着。我放慢了脚步走过去,推开防火通道的白门。已经看不到什么人,只有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在迂回向下的楼梯深处渐渐消失。 我后退几步,回到房门口,回头看看客厅,一条蜿蜒磨擦的血迹从房间深处延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