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群追雪豹的人。 从拉萨出发沿青藏公路一路向北,开车七个小时到那曲,再从那曲出发,足足八九个小时,才能到达羌塘地区这个平均海拔近5000米的乡村。村里还过着有些"原始"的生活:手机经常没有信号、屋内电灯到晚上十点要熄灭,冬天喝水要凿开冰封的河流…… 接近村子时,柏油路变成颠簸的石子路,下车后,梁子发现右后方的轮胎破了,此行只带了一个备胎,他忍不住说了声"老天保佑"。 羌塘版可可西里战队 梁子的本名,或许已经不重要了,他今年38岁,自从七年前加入WCS(国际野生生物保护学会)后,华为梁总或者帝国理工学院高材生梁旭昶的身份就逐渐淡出。项目团队的成员、拉萨熟悉的餐馆老板、那曲林业局的领导、羌塘地区的野生动物保护员……都习惯叫这个西安汉子一声梁子。 1月10日,梁子在调试一百台红外相机,这些相机将运到羌塘,监测雪豹足迹。 当初辞掉能让他买下北京房子的华为工作, 在许多朋友眼里被评价为一件颇具勇气的事。2010年,他第一次来到西藏,梁子就爱上了这里,随后加入了保护濒危物种的WCS。从2015年起,他和西藏当地政府部门协力,填补羌塘雪豹的科学信息空白。 雪豹这种大型猫科动物生活在高海拔区域,喜欢在岩石多而陡峭的山地活动。而羌塘无人区是全球最主要的雪豹家园之一。 在羌塘,《天下网商》记者还见到了塔杰、次巴、仁青、伦珠、多久、其美罗布,六个普普通通的那曲申扎县藏族小伙,梁子和他们断断续续山里跑了一年多,部署红外相机监测雪豹,一起山脊上吹风、河沟里挖车、帐篷里打闹。有一天,梁子说:"我们干脆成立一个队伍吧,像90年代的可可西里那样。" 大家没有任何犹豫。于是,羌塘地区第一支以现代科学知识"武装"的基层牧民保护队成立了,梁子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羌塘萨金队(萨金即藏语雪豹的音译),还从淘宝上买了队旗、队服,定做有雪豹标识的肩章。 梁子在淘宝上定制了萨金队的队旗和队员的全身装备:头盔、口罩、手套、队服和陆战靴。 为什么要保护雪豹?梁子说,因为雪豹长得实在太好看了。 这不是一句玩笑话:野生生物保护如果不能得到公众的关注和支持,公益机构的任何努力都只能是空中楼阁。 而雪豹就凭借自己无与伦比的好看担起了重任:它们既是旗舰种,又是伞护种。 所谓旗舰种,就是能够像明星一样带来关注度和保护资金的物种,通过动物保护组织的精心运营,雪豹能成为社交媒体的宠儿,甚至国际关系的纽带。 而作为伞护种,保护处于高原食物链顶端的雪豹意义就更重大了。需要保护的物种很多,一个一个去保护很难实现,保护了伞护种,就能保护与它们一起生活的各种野生动物。 在海拔5000多米科考是什么体验? 摸清羌塘的雪豹生存现状,才能做针对性的保护。 他们在海拔5000多米、八九级大风、零下十五度的高山上跋涉,发现几颗雪豹屎,都会很兴奋,然后小心翼翼地拿出塑料袋收集起来。虽已风干,但"粪如其名",雪豹连屎都是雪白雪白的。雪豹的粪便和毛发,都可以作为研究分析的样品。 更重要的工作是布设红外相机。雪豹监测网络已经布设到羌塘中东部的3县6乡,覆盖约4000 平方公里山地,近300 个红外相机昼夜不停地工作,捕捉雪豹每一次可能的出现。 "在现实中遇到雪豹的几率简直万分之一,有了红外相机,大家才真正见到雪豹。"梁子说。 红外相机记录下雪豹猎杀一只动物的情景。 大漠黄沙阵阵将长风作刃,当长刃卷沙石而来,任你雷锋帽、冲锋衣、羽绒服…都会被击穿。在山路上爬几步,就觉得心脏要跳出来。 每一次相机安放都需要爬到山上,寻找雪豹的活动痕迹,有时候也会无功而返,白爬一座山。他们曾经走路爬山近一天才完成一个相机的放置。相机架设时,都会有队员模仿雪豹姿态爬行一圈。他们要确保,一旦有雪豹经过,镜头能够捕捉到雪豹的身影。 "这不是真人秀节目,而是实实在在的科考。"WCS西部项目唯一的女同事卞晓星在博客文章中写道。"我们徒步荒野,以踪迹为媒,试图了解这种隐居羌塘的大猫。" 梁子的微博经常收到"你们的工作真刺激,我能去玩吗"之类的私信。但我们和他相处的十多天里,他一再说科学保护不是户外摄影,更不是旅游探险。 今年1月,一则寻人消息在西藏各个圈子流传:一位30岁左右的驴友失联,他2017年10月23日从西藏双湖县进入无人区,计划徒步穿越羌塘、可可西里、阿尔金三大无人区。 羌塘萨金队员们也议论起这件事。梁子长叹了一口气:"这简直是电影《七十七天》后遗症,美景只是羌塘的一面,狂暴才是羌塘的真相,探险不应当是送死。" 听从你心,无问西东 2000平方公里,五辆破摩托、一辆破越野,几乎就是梁子和萨金队在羌塘野外的全部装备保障。看到队员多久骑摩托摔倒在乱石堆里,一向开朗的梁子面露愁容,"谁能资助他们点真正的越野摩托,让小伙子们少受点伤啊。 经费问题仍然困扰着这支队伍和羌塘雪豹保护。网络直播无人区赚打赏?荒原上连网络都没有;开淘宝店卖西藏土特产?根本没有精力打理。 梁子能做的事情之一是省钱。所以,他喜欢网购,淘宝、天猫也成了萨金队补充物资的重要来源。 当第四天的夕阳把大家的影子拉长,梁子和萨金队开始庆祝这一次的工作完成。整个乡村,从这一刻开始全部实现了红外相机覆盖,而在我们来之前,预估的时间是十天。 晚上,吃着来自天猫的自热小火锅等食物,大家愉快地瞎聊,咒骂某条冰河、某个陡坡,其美罗布擦拭着腿上的伤口,呵呵地笑。 第二天早上,打开车门,梁子发现昨晚队员们悄悄地在车里挂满了哈达。 梁子还记得第一次亲眼见到雪豹的场景。2015年夏天,他在青海用望远镜扫视荒漠,一只成年雪豹的侧影突然出现在几公里外,全身灰白、耳朵竖起,粗大的尾巴不停地晃动着。强压住激动的心情看了三四秒钟后,他把这个珍贵的观察机会给了身边的伙伴。 我好奇地问:"你有想过它会跑过来攻击你们吗?" "几乎不可能。你再瘦弱,两条腿立在那,对它们来说也是可怕的。"他摆摆手,"它们不像我们人类,气不顺时会找茬,而是能躲就躲。" 回拉萨途中,梁子发现穿了两三年的破皮羽绒服又被刮掉一块,转过头和我聊天:"你说出野外苦吗?肯定苦,但我觉得更多的是酷,野生动物和风景支撑着我们的生活,也正是它们的变幻莫测,才让人永远看不够、爱不够。" 来西藏快八年,梁子一年回内地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月,记忆力衰退、心室肥厚等慢性高原病开始潜伏进他的身体。 "你有后悔过吗?" "既然你恰好在这条路上走着,那么掉头的成本也很大,不如就听从你心,无问西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