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女第五章春风绿野
⇨⇦
第五章 春风绿野
35
夜深了，长途客车的灯光剌破夜空，一个个村庄城镇，闪身而过，安泰静谧。旅客们呼噜着，神态各异。覃芩还没有从所经历的三次逃亡的阴影中解脱出来，苦涩的回味，对腐恶势力的愤懑，还在发酵，绵绵长夜，抒不尽的感叹，随意心吟一诗，正好表达此时的心情：
杜鹃哭姑恶，
寒号啼冰心。
绿洲遥不及，
何处容丫身？
一个打工者，怎么连打工的自由都不得自由？出卖劳动力都不得自在？一个青春少女，怎么连最起码的青春尊严都得不到保障？覃芩长叹一声，滨海这样的局面，荒凉了多少人的心！有人去做KTV小姐，有人去当站街女，任有钱人蹂躏，活得没脸皮，没志气，我敢断定，她们不是自甘堕落，有许多都是因为钱，或者外界恶势力的逼迫，不得已为之。那些腐恶者更无耻，更卑劣，远比不上她们，至少，她们是牺牲自己去换取一点点可怜的钱，这是弱势群体的悲哀！
孙村是个好人，还有我的师父，他们是管鲍之交，是他们，让我这个弱女子，重新获得生活的乐趣；是他们，让我这个弱女子，重新获得做人的尊严；是他们，让我这个有家难归的流浪女，在越乡温暖的怀抱中，认识到浩瀚世间，沟壑山川，荒漠草地，却是千差万别；认清了人性所向，良莠善恶。是他们，重新温暖了我冰凉的心，让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光明，看到了一片片绿洲，增强了战胜腐恶势力的信心。他们是我的好大哥，好师父，我的真正的朋友和恩人！我感恩越乡的宽弘仁厚，她是哺育我重新奋起的大地母亲，她是一方充满生机的神奇土地。
孙村与覃芩一起，回到美丽的江南小城，车子在剡溪畔一住宅小区停了。
这小区是孙村的房地产公司开发的，孙村喜欢这里环境优美，自己留了一套房子，父母回来，或亲戚朋友来多了，家里住不下时作客房用，装修得很精致，家俱等一切生活用品，都是现成的，现在空着，孙村把覃芩安排在这里居住。
这是顶楼与阁楼连套的大房子。
孙村把覃芩领进房子，三室两厅，有内卫，浴室，厨房，餐厅，客厅，明亮宽敞，电视电脑一应俱全，与姐在滨海的住所毫不逊色，甚至更宽敞。南边主卧室，凭窗远眺，整齐的城南新区尽收眼底，还有许多在建的，大型脚手架林立，历历在目。不远处，一座斜拉大桥，像两道彩虹，横架剡溪，气势磅礴。近处，剡溪由西南流向东北，在小区前拐个弯，形成一个很大的沙滩，转向东流淌，清澈的溪水泛着阳光，被夕阳的余辉染成金黄。剡溪两侧绿树成荫，葱葱郁郁，生气勃勃。孙村说，清晨，那里百鸟争鸣，为晨练的居民，打太极的哥姐爷们歌唱。这里环境优美，空气清新，是宜居之地。
覃芩的第一感觉，这里的开发，绝对不比南方差。
孙村领覃芩上了阁楼，其实阁楼与下层楼面积一样大，层高也完全可以作套房用，只是主人作了不同的安排。
东首南边一间作卧室，中间都统了，做了运动健身房，运动器材各得其所，有跑步机，起卧椅，转腰盘，杠铃等，中间有一张乒乓桌，壁上有飞镖盘，还挂着一把龙泉剑，标志着主人是一位健身运动爱好者。那器材房内还有多少东西，覃芩不得而知。
南边扶栏前一大片玻璃房区，都是盆景花草，这些覃芩也认识不了多少，只是兰花，茶花，我们山里有的是，这里当宝贝养着。
向北望，是老城区。孙村说，那秀丽的鹿胎山，青松翠柏丛中，有亭台楼阁，种种古迹，它们都是剡城的地标名片。剡城倚山而筑，逾两千年历史，源远流长，有的是故事，以后我讲给你听。
夏秋晚上在这里乘凉，江风吹来，清新透凉，观满天星斗，映剡城灯火，繁华中显现悠静，僻静中不觉孤寂，你住这里不会寂寞。
就这样，孙村把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都向覃芩介绍了。
覃芩，这房子作住房，你满意吗？孙村笑着，很随便的样子。
我……住这么好的房子？
你满意就住，不满意可换个地方。
这里比姐的住房还要好。
太阳已经下山，孙村说，到剡城的第一餐饭，要到我家里去吃，你是我的朋友和客人，我要把你介绍给我的那个叫路飞霞的妻子，她心胸豁达，心地善良，会喜欢你的。我已跟她通过电话，我们现在就过去。
孙村的家，离他最大的企业巴比服饰有限公司不远，一幢独立成院的小别墅。
汽车在院子停下，路飞霞便迎上前来，覃芩从车上下来，路大姐便笑声灿烂地说起来，她就是覃芩妹妹吧？呵！多么漂亮的姑娘！
说着就挽了覃芩的手，进屋，我们家里坐。覃芩叫她路姐姐。路飞霞的热情，让覃芩不感到拘束。
孙村与路飞霞的小孩还小，这时正好睡着，路飞霞就张罗晚饭，一桌丰盛的江南菜。
孙村重新向路飞霞介绍，覃芩是我父亲，我的好友同学李新丰，还有我爹最贴心最得力的助手、我的好朋友、也是覃芩的姐姐杨小花三位隆重托咐给我的，她也是我的朋友，我们一定要负责到底。
路飞霞笑着说，覃芩妹妹就住在我家，放心好了，这里绝对安全，没事的，噢？
孙村早就跟她通过电话，介绍过覃芩的情况，她心中有底。
孙村说，覃芩初到江南，这里的生活习惯她不熟悉，我想让她单独住那套房子，比较自由些，你看呢？
路飞霞想了想，说，好。如果妹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打个电话就行，我们是一家人，不要拘束，更不要见外。
孙村就把那套房的所有钥匙，包括车库的钥匙，都拿出来，当着路飞霞的面，全部交给覃芩，一个不留。
覃芩非常感动，眼里湿润了，她谢过路大姐，直截了当地说，孙大哥，路大姐，两位的恩情，我永远铭记心中。我现在是个落荒女子，最需要找一份工作。我会做车工，我想到大哥的工厂做工。
路大姐连说别急，先安顿下来，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孙村也说，有大哥在，什么事都不用担心，放心好了。
第二天一早，覃芩刚洗刷完毕，就接到孙村电话，车已到楼下，请覃芩下来，先吃早饭，然后一起去商场，买些生活用品，再遛城去。孙村真是细心，覃芩初到，一切还都陌生，生活的第一步，的确需要照顾一下，不至于瞎闯惹麻烦。
两人走出小区，转过一条街，前面便是小吃一条街，各式小吃齐全，两人走进一家小笼包子铺。
小笼包是这里的特色小吃，客人很多，两人找个清静的位子坐了，孙村点了小笼包，豆奶，一会儿服务员端来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子，覃芩是第一次尝到江南特色的小笼包，果然味道鲜美润口，香气扑鼻，口味与众不同。
早餐后，两人重新回到小区，开车向农贸市场，俗称小菜场。其实小菜场也不远，孙村把车停在停车场，与覃芩一道逛菜市。
这是全城最大的农贸市场，物品丰富，应有尽有。孙村买了些猪肉，牛肉，鸡鸭，海鲜，鱼虾，还有覃芩喜欢的新鲜辣椒之类，还买了一袋大米，食用油等调料都买齐了，再去商场，买了许多糕点果品，牛奶等休闲食品，把后备箱都装满了。然后领着覃芩，去了文化广场，新华书店，车站，主要大街转悠，也去了工业园区，浏览开发区，巴比公司工业园就在近处，孙村没让覃芩去看看，只是指了方位，有个印象。最后沿剡溪回到家里，物品装满冰箱，足够覃芩一星期食用。
临走，孙村对覃芩说，工作的事，你暂时不用考虑，我要回厂去核查一下，有没有你们家乡的员工。你们家乡的员工多了，你的行踪就会很快暴露，有可能带来隐患。这张卡交给你，里面有一万元钱，暂作为你的生活费用。不要急，这是路飞霞的主意，她说覃妹妹一到就想工作，为的是生活，我们一定要照顾好。她想得周到，一切我都会安排好的，你先安心住下。
覃芩内心感动，我听大哥的，给大哥大嫂添麻烦了。
36
一星期过去了。
覃芩闲着没事，除了看电视，就摸索着学电脑使用，不懂就给姐打电话请教，倒也不感到空虚。工作的事，孙大哥没给消息，自己不便去打听，暂却放在一边。
还去了趟新华书店，买了《人生百态》，《丑陋的中国人》，认真地看，细细地想，回味自己的人生遭遇，不免伤感凄泣。小小年纪，竟经受了那么多不幸，东逃西躲，像狗一样被人追打，连累家庭，有家归不得，连家书都不敢写，我不偷不盗不赌不抢不卖淫不犯法，认认真真做工，正正当当做人，怎么会成为这样啊，这倒究是怎么回事呀！如果因为我天生的美貌，被恶鬼惦记，无缘无故受罪，那我宁可毁掉这张脸，你们能饶过我吗？做个女人真的那么难吗？老天你惩恶，为什么不惩罚那帮丑陋的恶人，而让我无缘无故地受罪，我不怨你怨谁去！想起来就想哭。
路大姐带着小孩，过来看望覃芩，女人最懂女人心，路飞霞是个心胸豁达，思维细腻的女人，她喜欢覃芩。
因为孙大哥忙，中午常不回家吃饭，路大姐就同覃芩一起吃中饭，还教覃芩烧炒江南菜，真是个好姐姐。下午，路大姐开车，让覃芩抱着小孩，一同去了趟菜市场，又买回许多新鲜鱼肉蔬菜。
孙大哥与路大姐，真的照顾得很周到。路大姐走的时候，覃芩竟抱住她哭了，在人生地不熟，远离家乡和亲人的地方，遇上这样关爱自己的素不相识的好人，能不感怀吗。
路大姐安慰，如果妹妹感觉冷清，就搬到家里来，我们两人在一起，说话做事，就不孤单了。
覃芩擦了眼泪，笑了，遇上孙大哥路大姐这样的好人，心里感动，忍不住就哭了。
路大姐也笑了，真是个小屁孩，以后不许再哭了！
这天刚吃了中饭，就接到孙大哥的电话，过来看望覃芩。
覃芩知道，这次孙大哥必定有确切消息，做惯了活的人，哪里闲得住啊，心里慌呢。
孙大哥的车喇叭一响，就急匆匆下楼去迎接，孙村一眼就看出了她内心的急切。
孙大哥确实带来了确切的消息，巴比公司中，有很多覃芩同省的家乡人在做工，覃芩你去还是不去？
有老乡好呀，我们可以……覃芩马上犹豫起来，我被人追拿着，逃到这里避难，与熟人们相处，不正好把自己推出去吗？可我不去巴比，又能去哪里啊？到哪里都有打工者，说不定也有同乡人啊！覃芩望着孙大哥，不知如何是好，对孙大哥说，我这样活着，真没有意思。
孙村理解覃芩的心情，她心中的难处，需要时间来消弭，她内心的创伤，也需要时间，才能抚平悦愈，急切容易出差错。她年纪还小，需要做大哥的帮助她，才过得那坎，解脱出来。
孙村不慌不忙，早已成竹在胸，覃芩哪，听路飞霞说，你很羡慕路大姐会开车，我想先让你去学开车。
覃芩睁大了眼睛，我一个打工者，学开车有什么用啊？
孙村也学着覃芩惊奇的样子，睁大了眼睛，社会发展这么快，不用几年，家家户户都会有汽车，你不会开车，就等于不会走路，你那么年轻，不会开车怎么成？做瘸子，做瞎婆？啊？
覃芩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孙村马上接过话题，你承认了承认了！你不是很喜欢鲁迅么？让你到鲁迅故乡学车去，那里可是个好地方，你一定会大长见识的。时间是两个月，我有朋友在驾校，我已经联系好了。
覃芩喜欢学开车，可学车的费用要多少？心里没有底，又不好意思问，况且，去完全陌生的地方，安全吗？犹豫着，眼睛不停地望着两脚尖转，我……
孙村截住话头说，你是我的妹妹，我把你托付给朋友，亲自当你的师傅，他是驾校领导成员，一口答应了。你不用担心，他们会照顾得很好的，我也会常来看你。我已把一切费用交了，一接到开学通知，我就送你去，不用担心，一切都会顺顺利利，你就开开心心的学驾车去吧。
覃芩还有什么话说？这个孙大哥，还有路大姐，为了对父亲，朋友的一句承诺，对一个几乎是萍水相逢的弱女子，照顾得体贴周到，让一颗冰冷彻背的心，感到了温暖，不觉的掉下了眼泪，赶忙掏出手帕擦了，笑着看着孙大哥眼睛，我……真不知道怎样感谢孙大哥，路大姐！
你开心就好。孙村也感到非常开心，这个决定做对了，她都笑了，这么多天，她都是愁愁闷闷的，哪见过笑脸。
孙村故意逗她：覃芩笑起来真好看！
覃芩也似嗔非嗔的说：孙大哥也笑话我了。
好好好，大哥不说，大哥不说。
孙村用心良苦，这样安排，让她多见识世间的人和事，熟悉这个社会的方方面面，看到未来，看到光明，才会从阴影中走出来。她还小哎。同时，我们也争取到了时间，她的工作，需要从长考虑。
37
学驾车的第一阶段，是交通法规与交通知识的理论学习，覃芩感到非常轻松，几次电脑模拟考试，成绩都很好。
负责教练的周师傅，接受孙大哥的托咐，对这个聪明漂亮的女弟子，异常关爱，嘱咐覃芩，星期天休息，可以去玩玩。这里有许多的古迹，人文景观很丰富，卧薪尝胆的故事听说过吧，越王台就在眼前，不可错过啊。还有鲁迅先生笔下描绘的社戏，鲁镇，三味书屋，咸亨酒店等等，都是好去处哪，怎不去看看？
覃芩当然心动，只是一个人出去，心里没有底，这里人生地不熟，万一遇上什么事，喊天不应，叫地不灵，还是别去吧。
休息日，覃芩躲在宿舍内，洗完衣服，看了一会学驾的教本，内容都已熟记在心了，索然无味。
走出宿舍，师兄弟们大多回家了，外来学驾的也上了街，覃芩孤零零的有点难受。
到街上去走走，就在驾校旁边。覃芩心里对自己说。覃芩试着走出去。街上行人很多，来去匆匆的，各自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也有人看几眼覃芩的，看了也就走了。正常嘛，我也在看他们呀。覃芩内心这样想着。
前面有家不大的食品商店，覃芩走了进去。女店主向她笑笑，点点头，表示欢迎。
覃芩向四周看商品，走到标有＂绍兴特产＂的柜前。
女店主走了过来，从一柜内拿出一包食品：姑娘是外地来的吧？这是我们绍兴很有名气的香糕，姑娘尝尝。
店主递给覃芩一片香糕，覃芩不敢接，我……
没关系，姑娘。到我们绍兴，不吃过绍兴香糕，就不能算到过绍兴。绍兴人的喜好，都可从口味中体现出来。
覃芩看她的眼睛，一直是笑眯眯的，很真诚，就接了香糕，咬了一口，松脆香甜，是米制品，果然与以前吃过的＂江南宫廷桃酥＂不一样，别有风味。
她一直笑微微地看着覃芩。
好吃！覃芩说，我买两盒。
店主打好包，交给覃芩：姑娘，正宗的绍兴特产，这里有个标识，你看好了，以后去买，一定要先看这个，以防人以次充好。
谢谢阿姨。
覃芩不敢再到别处走走，怕发生意外，兴冲冲地回到驾校宿舍。
越乡人真好！覃芩想着那个和蔼可亲的店主阿姨，她还教我识别绍兴特产的方法，心情大好，一个人坐在铺上吃香糕，咬一口，心中说一个好，也不知说了多少声好，心中不见孤单。
第二天是星期天，覃芩背了个小挂包，戴了个大口罩，把自已的脸遮了大半，不坐公共汽车，特意招呼了一辆黄包车，去越王台。
戴毡帽的拉车大伯，用听不大懂的当地话说，我们这里空气很好，姑娘不用戴口罩。
覃芩说怕汽车尾气，大伯尽可能走老街，车少人少。覃芩不想说口罩遮脸，减少被人扫脸的机会，大伯说声好咯，黄包车慢步起动。
新区在不断扩建，老城区却保持着原貌，保护得很好。黄包车沿穿城而过的古河道，慢慢的蠕动着，一路上，船埠，楼阁，店面，人家，还有一些乌篷小划船，老伯都一一地介绍，把江南水乡风味，呈现给这位外乡少女，大山里长大的她，新奇而惬意，心情舒畅。
大伯说，这河道故事多着呢，当年越王勾践出征伐吴，乡亲们送来醪酒缟劳将士，越王向乡亲们致谢，激励将士为国为民为家乡，奋勇杀敌，把醪酒倒入河中，整个城里都是酒香，胜利归来，再喝庆功酒！记着乡亲们的期盼，记着复国雪耻的大业，将士们闻香出征，悲壮激烈。此战灭了吴国，杀了夫差，实现了勾践复国雪耻的大业。
覃芩心里说，勾践借一切机会，鼓动士气，为他效命，心机真多。
车到轩亭口，大伯停住脚步，姑娘看好了，这是轩亭口，是鉴湖女侠秋瑾就义的地方。
覃芩知道秋瑾是辛亥革命时期的女英雄，便下了车，向着轩亭口三鞠躬，表示对鉴湖女侠的崇敬。
大伯很欣赏覃芩的三鞠躬，好，姑娘。我拉客人，经过这里，都向他们介绍秋瑾。先烈用生命的付出，为我们开创一个新社会，我们怎么可以忘记他们？
覃芩被触动，这里的一位拉车大伯，都有这么高的认知水平，比滨海那些臭老爷觉悟高出千百倍！越乡不简单，越人更不简单。
车到府山，大伯说，前面那楼台就是越王台，姑娘仔细观赏游玩。你回驾校，可坐的士，也可坐公交车。这里治安很好，人们都很和善，很安全，姑娘放心游玩好了。
覃芩为大伯的热心肠所感动，摘下口罩，放进小挂包，谢过大伯，付了钱，随游客走向楼台。
覃芩从门票窗口，得到一份简单的导游说明。
覃芩仔细地阅读着。据《越绝书》记载，越王台规模宏大，周六百二十步，柱长三丈五尺三寸，溜高丈六尺，宫有百户，高丈二尺五寸。历朝历代屡毁屡建。
抗战期间，1939年3月，周恩来总理回故乡时，曾在越王台向各界代表发表抗日演说，还亲笔写下＂生聚教训，廿年犹未为晚＂的题辞。
现今的越王台，是根据南宋嘉定十五年知府汪纲所建越王台遗址重建。越王台下部分为砖砌结构的基座，系宋代建筑遗址，以条石砌台基。基座中间有高七米的拱形大门。上部为宫殿式建筑，五开间单檐歇山顶水泥仿木结构的楼台，上面悬挂沙孟海先生题写的＂越王台＂匾，现为越国史迹陈列厅，主要是一些图片和出土实物，展示二千五百年前的越国历史。
从越王台向西拾级而上，登临府山（卧龙山）主峰，上有望海亭，可纵览新老城全境。
覃芩上台阶，穿拱门，进了越王台大殿。
墙上的壁画，引人注目，覃芩自小喜欢绘画，看得懂壁画叙述着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复国雪耻的故事。
这个越王，狂妄倾国，知耻能改，还算得上有点头脑的君王，此刻你坐在殿中，还有人给你一个好评，表达一分敬意，就因为你卧薪尝胆，图强雪耻这点精神，比那个夫差当然强多了。
这个西施，她迷倒了夫差，为越国创造了复国的良机，为吴国制造了丧国的结果，是越国的功臣，却是吴国的罪魁，功过是非，谁评说得清楚？
一个良家浣纱女，担着天大的重任，嫁到吴王夫差宫中去，当他的妃；利用天下第一的姿色，误他的事，灭他的国，你对得起丈夫吗？天天刀剑算计，夜夜同床异梦，这是你吴妃对丈夫的忠诚吗？我不屑你，中国的伦理道德也不容你。
你说，我本来就是越国的间谍，夫差有你必败，夫差没看清你，是他昏庸无能，分不清你的笙歌燕舞，就是刀光剑影，可是，越王勾践也不屑你啊，灭吴后，他手握利剑，寻遍吴宫，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他杀光了宫中所有的女人，他也不容你，你还有什么话说！
可悲呀，天下第一美女。你失去了祖国，抛开了父母，糟蹋了自己的青春，丢弃了可以得到的幸福，害死了丈夫，毁了家庭，葬送了他的国度，成就了越王的大业，却成了死无葬身之地的孤魂野鬼。你只是越王玩弄的一枚棋子，你算不上女中豪杰，恰恰是天下第一弱女子！
我妈妈说过，女人最应守德自重。我来问你，你是天下第一美女，你不守德不自重，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会这样做？是被迫无奈去失操毁名，还是你内心真有这样的责任，这样的崇高，为国家可以丢弃自己的一切？就算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越国，可是越王最后抛弃了你，而且要杀死你，你无怨无悔吗？不！你无可选择，这又是我们女人的无奈！
可怜的西施，你回答不了我的三问，我又不得不同情你，你是弱女子，你是无辜的，你的牺牲是无辜的。正因为如此，越乡的父老们，也同情你，至今还念着你，那边有个西施公园，记着你的名字，也算是对你的安慰吧。
往事逾千年，越乡人为啥还纪念她呀？覃芩不解。
游客熙熙攘攘，覃芩看着一位戴眼睛大哥，轻轻地问他：您好，大哥！请问，您怎么看西施？
那位大哥笑微微地说，哦，你好，你是学生吧？西施，她是一位巾帼英雄！她为了祖国，牺牲了自己的青春和幸福，离开了父母，孤身入吴，为越国的复国雪耻作出了极大的贡献。花木兰是冲锋陷阵的英雄，西施是隐蔽战线上的无名英雄，她们都是巾帼不逊须眉，为后世人民所称颂。
啊？
你觉得不是？
覃芩亮出自己的见解：她嫁到吴国，对吴国对丈夫不忠，对家庭更是不负责任，与我国传统的道德观相悖。
哈哈哈，小妹妹，这是战争，你懂吗？越国用的是美人计！
他走了，覃芩愣在那里，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我们家乡的小老百姓，都把家看成是第一重要的，他们把国家放在首要位置上，西施舍家为国，他们是大加赞扬的。国家利益高于家庭利益和个人利益，这就是越人的价值观？
那就是说，西施是无辜的，是战争造成的，战争把女人作为战争工具，勾践用你这个天下第一美人，成为吴国王妃去戕害吴国，你身在吴而心在越，身心不一，成了身心两分的人，跟可怜的祥林嫂没有两样。
你可以把一切罪恶，都归结到战争上，后人还有人为你说句公道话，可我的无辜呢？我比你更无辜，我向谁说去？我到哪里去讨还公道？你我都是在同龄—青春少女遭不幸，你无奈，我无助，不管你怎样看，我说我们都是弱女子，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我为你憎恨那个勾践，那场战争，可是现在没有战争，我憎恨谁去？
没了游玩的心情，哪有心思再去看越国历史陈列馆，不看也罢。
覃芩避开人群，在府山踯躅，脑子中始终思考着一个问题，那个西施，为越国而害夫，该不该受到谴责，或者说该不该原谅她？妻害夫，本当是人人指鼻责骂的事，为什么指责的声音那么少，她没错吗？得不出答案，又不便与别人讨论，只好存在心里。
覃芩在府山踯躅了一会，看着游客们说说笑笑的，他们似乎不在意西施的故事，或许是太过久远了吧，或许经历不同，勾不起以史为鉴的联想，谁又似你善感多心呢！
覃芩独自下山来，叫了一辆出租车，回驾校去。
38
理论考试结束，覃芩成绩优秀，周师傅道贺。覃芩上次游览的心结没有解开，缠着要师傅陪着看社戏去，有机会接触更多的人和事，说不定能解开关于西施的结。同组的师兄弟，都是当地人，当地风俗已熟视无睹，假日宁可回家小憩，也不愿陪覃芩去看社戏，师傅没法推，只得同意。
师傅驾着教练车，直奔柯岩。
柯岩云骨耸然在目，奇峻险巧，其中端坐的弥勒佛祖，慈眉善目，福被众生。
见佛必拜是山寨人的规矩，虽没带香火，覃芩还是遥遥相对，袅袅下跪，毫无顾忌的大礼叩拜，默默祈祷，小女子覃芩，千里之外来到这里，求佛祖开慧赐教，指点迷津。小女子生在大山，家境贫寒，外出打工，为的是帮助父母摆脱贫困，守规守矩，没有邪念恶意，没做错事歪事，缘何如此多灾多难，不得安宁？
祷罢再叩，伏地不起。良久，耳边似闻佛祖偈曰：
财蒙心窍色不空，
窗牖疏漏有垢风。
东胜自有大乘卷，
习习颢气驱殂虫。
覃芩不解其意，正欲再祷再请开示，佛祖道声善哉，庄严趺坐。覃芩凝视片刻，叩谢起身。
周师傅一脸希奇的看着，这个覃芩，与我们这里的小姑娘不一样，真的不一样，她有什么心事么？
游客真多，小卖的商家，忙得不亦乐乎。覃芩与师傅并排走着，道旁一大娘招呼覃芩，姑娘，买大菱嘞！
覃芩停住脚，大菱？我们山里没有。她望着师傅的眼睛，师傅，买还是不买啊？
师傅笑咪咪的，菱有两角而不争，是象征家庭和睦的吉祥物。
那大娘也说，姑娘美丽漂亮，赛过西施。姑娘听说过西施吧？这菱，是西施的化身……
覃芩听说与西施有关，赶紧蹲在大娘身边，大娘，大菱与西施有关？您细细地说给我听。
大娘说，我们这里，无论大人小孩，都知道菱是西施的化身。
据传，越王灭掉吴国，吴王死了，西施乘乱逃出宫庭，在河边反思，两国相争，你死我活，为什么不能和睦相处？我与夫差，名为夫妻，实是异心，结果国亡家破，我也成了吴人痛恨的人，越王也要杀我，有国难归，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我死后，愿此身化为菱草，长满河塘池泽，所结菱角，生两角而不争，让后人以菱为证，以我为戒，人间互不争斗，家国和睦相处。
西施投江自尽，从此池塘河泾都长满菱草，大家见到菱，就知道这是西施姑娘的化身。
覃芩大声说：大娘，您是说，西施生前也期盼有一个和谐美满的家？
谁说不是呢。她不只希望自己有和谐美满的家，她还希望家家户户都和睦相处，永不争斗，幸福美满呢。
覃芩恍然大悟，哦，我知道越乡人怎样评价西施了。正想对师傅说什么，师傅笑着说开了，这菱角，煮熟了，死了，外皮变黑，内心还像活着时一样纯白，可见西施的心还是纯洁的，期盼人间不争斗，和睦共处是真诚的，至死不变，这菱角就是见证。
覃芩愣了神，这么善良的西施化身，我真的不该吃她了。
大娘急了，姑娘你误会啦，西施化菱，就是要千人万人剥她的皮，食她的心，这叫惩恶扬善，大家吃菱，为她洗心革面，能让千家万户和睦相处。姑娘吃了菱，以后一定家和万事兴。
西施化菱，就是要千人万人剥她的皮，食她的心？
是的，她用自己的死，来教化后人怎样做人。师傅十分肯定。
覃芩心里说，她还是守住了做女人的底线。要了两斤熟菱，两斤生菱。傍听的游客，也纷纷解囊。
一阵大风，一股奇怪的香味扑鼻而来，师傅说，那是豆腐西施的香味。循香看去，不远的小卖部挤满游客。
循着香味，与师傅慢慢走去。师傅讲着豆腐西施的故事。
豆腐西施，也叫臭豆腐干。
豆腐干本来是纯白的，它在卤汁里浸泡后，就变成灰褐色，然后放进滚油中熬煎，它变成金黄色，并爆出浓烈的香味，味道独特，是我们的地方特色美味小吃。古人把它叫做豆腐西施，为什么？西施入吴乱吴，吴人眼中，罪大恶极。吴越本是近邻，后统为一国，这样的隔阂，终要化解了，才能和睦相处，关键还是西施。聪明的越人，想出了豆腐西施这一招。
豆腐干本是白的，象征原来的浣纱女西施，美丽纯正可爱；入吴后，诱使夫差迷恋美色，朝政衰落，腐败昏庸，在吴人眼里，是西施染而色变，就像豆腐干浸了卤汁，最后导致国破家亡，须得清算，越人就让她入油窝煎熬，受尽痛苦后，去除灰褐污淖，脱胎换骨成金黄，并爆出浓香，重新成为人人喜爱的好人。越地家家户户都煎熬豆腐西施，鞭达西施赎罪，替西施赎身。
消息传到姑苏，官家到越乡考证为实，随即派人入越，学制豆腐西施，在姑苏广为传播，家家户户都鞭达西施，消除心头的怨恨，从此化解了两地恩怨，商贾贸易往来密切，睦如一家。
哦，越人真聪明。其实，就越人来说，西施没有罪呀！
师傅说，这也是为国家的长治久安。越人深知国亡家破的惨痛教训，吴人也一样啊，无国哪有家！
覃芩领悟：越乡人民这样做，是国家利益高于一切。
师傅笑笑，没有说话。孙村曾嘱咐过周师傅，要关心覃芩的心理思想状况，因而抓住一切机会，加以引导，成了师傅的责任。
两人已到小卖部前，香气更加浓郁，覃芩急切想看金黄的豆腐西施，只是人头攒动，难以进去。
师傅继续说，豆腐西施正名臭豆腐干，还有一段故事。
据传，乾隆皇帝游江南，来到越乡，察民意，访小吃，绍兴处处有豆腐西施店，乾隆喜欢它的色香味，又有一个奇怪的名称，询问店家，才知道原委。皇上细细思量，西施为越亡吴，于越有功，于吴有罪，越吴已属一家，越乡人民彰善恶瘅，已煎熬豆腐西施逾千年，就赦了她吧。第二天，他与侍卫再度来到豆腐西施店，亲自砸了豆腐西施店匾，当场御笔亲书＂臭豆腐干店＂匾额，盖了御章，赐予店家，店家和越乡百姓欢呼谢恩，从此豆腐西施正名臭豆腐干，西施也解放了。
覃芩豁然开朗，一个菱角，一个豆腐西施，善恶正邪，了然于心，越乡人已有了最好的回答，怎样做人，做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明白么！感恩越乡，感恩越乡人！这臭豆腐干不能不吃，要了几盒，与师傅一起分享。
小卖部前，有一架天桥跨湖，连通湖中的楼阁，师傅说，那湖中的楼阁是社戏的舞台，舞台对着湖心，看社戏得划船在湖中看。覃芩没坐过船也不会划船，扳住师傅的手臂，怎么办啊，师傅！
师傅提出条件，你答应了师傅就带你去看社戏，不答应就没门。一，一壶黄酒，一碟蓝花豆，一碟花生米下酒，师傅要喝酒看戏，那才惬意；二，上船后不得在船上走来走去，否则掉下水师傅不救。三，看戏时不得大声说话，看不懂也只能轻声问。不得与别的船上人聊天，左顾右盼掉下水，师傅也不救。
覃芩噗哧笑了，一口答应下来。
两人到船埠，租了一只乌篷船，师傅自己划船，不用船工。覃芩果然依师傅所愿，要了一瓶会稽山黄酒，蓝花豆和花生米，还增加了一碟牛肉干，一碟虾米，让师傅下酒。船上还备有暖茶。
鉴湖水平如镜，阳光下泛着金光。社戏开场还早，师傅划着乌篷船，带覃芩泛舟湖中，观赏湖光山色，水乡风情。
覃芩坐在船头，心像小燕子一样，在湖面上飞翔，多想放声高唱一支家乡的山歌，牧女与猎哥对唱的《喂鹧鸪》，唱的也是保护弱小，惩恶为善：
哥你上山别打鹧鸪，
小鹧鸪没妈妈它要哭，
你捉些小虫喂饱它，
哥回来妹为你唱山歌。
心中唱了一遍又一遍，多希望能听到郎哥哥回应的歌：
妹妹你只管安心放牧，
哥只打恶狼不伤鹧鸪，
小鹧鸪慢慢翅壮羽丰，
与妹妹一起亮喉放歌。
师傅不会对歌，又听不到心中的歌声，贴水掠过的小燕子，你听到了吧？
她甚至想即景即唱，唱一段鉴湖美景，抒抒心意。
戏台响起了＂急急风＂锣鼓声，社戏马上就要开场。师傅调转船头，船慢慢地向戏台荡去。师傅找了个离戏台近，又较宽阔，与周边船不拥挤的地方泊了船，与覃芩坐在船篷下，准备看戏。
师傅把一碟碟下酒菜端放到船台小桌上，摸出两只小小的红色紫砂盏，开了酒瓶，黄酒的醇香充满船舱，来，我们喝酒看戏。覃芩不喝酒，师傅便独酌起来，悠然自得，绝不比咸亨酒店的孔老先生逊色。覃芩把菱角，臭豆腐干拿出来，供师傅下酒，师傅连连夸奖，好，好。那神情，马上让人想到，孔老先生说茴香豆的茴有四种写法时的神气。
第一出戏叫《女吊》，一个面目狰狞的女鬼，披头散发，拖着长长的舌头，在舞台上盘旋翻滚，一会儿口中喷出火焰，十分凶猛恐怖；一忽儿又作出各种悲切的神态，飘飘然似悬纸随风，不可自如，令人毛骨悚然。
覃芩看不懂，悄悄地向师傅发问。这时师傅已小半瓶酒下肚，覃芩为他的小盏斟满了。
师傅说，这出戏，表演我们民间的一个传说。这女吊，原是民间的一个良家女子，丈夫捕鱼，她织网，小日子过得挺有滋味的。
那天小俩口出去打鱼，河浜上捕得几条大鲤鱼，金黄金黄的，市面上一定能卖个好价钱。两口子摇船进城，船埠上泊了船，向街市走去。这时，一顶八抬大轿，前呼后拥地来了，人们都向街边躲避。
两口子多看了一眼，躲避得稍缓了点，站在街口，金灿灿的鲤鱼分外注目，被狗腿子瞧见，报告了老爷，老爷吩咐收了，几个狗腿子抢走了鱼，两口子向他们索要鱼钱，狗腿子吼道，老爷要你的鱼，是看得起你，你别瞎了眼睛。
两人那里肯依？你们抢走我们的衣食，还讲不讲理？拦轿与老爷论理。老爷见女子长得漂亮，暗地吩咐手下，当街把捕鱼汉打死，掳小女子回府去。
当晚小女子遭强暴。上吊死了，化作厉鬼，掐死了那个恶老爷。《女吊》演绎的就是这段情节。其实，这是我们越乡人的一种情感寄托，惩治腐恶，死后都不放过它。
弱女子也能化成厉鬼报仇？覃芩怯怯地问师傅。
师傅回答得十分肯定，是的，一个弱女子，活着时治不了那腐恶官吏，化成厉鬼，才报得了仇，这也很好，叫有恶必报。
覃芩很痛苦，这对夫妻死得冤，活着不是恶官对手，只能化成厉鬼，才报得了仇，自古之今，世间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不平事！
人世间，战乱多杀戮，太平防腐败，最关键的是人心。贪欲膨胀，占有了别人的利益，不平事就出现了。官贪民苦，历来如此，夫差贪美色亡国，恶官贪财色殒命，道理都一样，贪心惹祸，贪心是一切罪恶的源头。师傅侃侃而谈，覃芩洗耳恭听。
师傅的一壶酒已喝完，覃芩收了盘盏。师傅拿出那壶茶来，摆开小小的茶盏沏茶，龙井的清香，沁人心脾。
覃芩有许多疑惑，要请教师傅，她从小挂包中拿出一包中华烟（几天前孙村来看覃芩，特地带来两条中华烟，嘱覃芩，学道路开车时，每天送师傅一包烟谢劳，今天带来了一包），师傅眯着双眼接了，我的好徒弟，师傅定然把你教成一个好司机。抽出一支点燃，烟香飘散开来，盖过了龙井的幽香。
覃芩又问师傅，鲁迅也是本地人，他笔下的许多人，祥林嫂，孔乙己，阿Q，他们都是弱势群体中的人物，像女吊夫妻一样，也有许多不平，冤屈，他们为什么不反抗？不报仇？不雪恨？让人感到愚昧，迂腐，不可救药，不是那种有恶报恶的品格，越人的面孔，怎么那么不一样啊。
这一问，师傅精神大振，他猛吸了口烟说，问得好，覃芩！这个问题，师傅当兵时，指导员讲鲁迅精神时，也问过我，说我这个鲁迅同乡，还是同宗，一定回答得特别透彻。
这个问题，要从当时的社会现实来分析，主要有三层原因，第1嘛，信息不灵，闭塞。
我们这个地方，当时以农耕为主，与外面交往不多，人们多习惯了老一套的生活方式，老一套的思维方式，因为接触不到新东西，外面天翻地覆，我们这里一色勿变，也变不了。假洋鬼子作祟，也不知道他新碗盛老汤，内里没变，是不是？就是信息不灵搞不清楚的缘故嘛，这叫闭目塞听。鲁迅批判的，就是这种情形下人们的作为。信息一灵就不一样了，你看鉴湖女侠秋瑾，徐锡鳞，王金法他们，都是越乡人呀，他们通广州，通全国，信息灵通得很，跟孙中山一起革命，就是要造反，要把皇帝拉下马，打天下，比女吊厉害得多嘞，是不是？信息灵通就容易接受新东西，这是关键。
覃芩点头，这倒也是。我们大山里，也是信息不灵，闭塞，才让那些家伙们到寨门口盗开矿产，乡亲们被他们糊弄了，为一点工资小利，还帮他们开矿采稀土。
第2层原因是读书教育文化教养的问题。
以前大多数人没读书，不识字，文盲，脑子不开窍。想读书又读不起书的人，对读书人格外敬崇，读书人的话就像圣旨，句句都在理，这就容易被迷，被哄，被骗。读了书可以做官，做官的都是读书人，因此老百姓都相信官，相信官府，都是顺民，无缘无故不会反对官府，世代都这样传承下来，变成了我们骨子里的东西，大家都这样，就成了民族性，传统性，有事找官，官聪民愚，官统民，民从官，合情合理，没人怀疑，反对不得，反对就要坐牢。老百姓被官家哄，骗，吓，一代又一代，人们都有点阿Q相；当不了官的读书人，就像孔乙己那样；只求温饱的穷苦人，就像祥林嫂，这样过日子，弱势的始终是弱势，缺乏拿起霸王鞭造反以改变命运的精神，鲁迅先生叫它麻木不仁，就是不开窍么，是教育的结果，也是缺乏教育的缘故。
覃芩沉默着，我们大山人，也不太重视读书，教育缺失，文化水平低，造成愚昧，落后与贫困，缺少穷则思变的精神，跟不上外面的发展步伐，安乐守贫，还不明白自己已成为弱势群体，多少也有点麻木不仁吧。师傅分析得有道理。
第3层原因么，是地方特色。
覃芩哧的笑了。
你不相信是吧？你你先听我说。我们这个地方，沃野千里，物产丰富，水陆交通便捷，历史上，建都，设郡，置府，足见其重要性，因而兵家必争，是战争的常发地，乱世出英雄，名人多，死人也多，生离死别，家破人亡苦难伤心事也多，勾践西施很有代表性，老百姓从根子里反对战争，厌恶战争，害怕战争。为避免不幸事件发生，怕字当头，是我们这里人的基本特征，苦怕了，伤怕了，深深在烙在每个人的心中，代代相印，成为一种地方文化现象，一种观念。你不信你细细去考察，嘴硬心软脚腿快，是这里人处事的常态， 三言两语，你要动手，我拔腿就走，走得越远骂得越响，典型的＂精神胜利法＂，当然也是一种避免事态扩大的聪明之举，忍让么，君子动口不动手，＂师爷＂的雅号也由此而来。
《女吊》的复仇，其实是老百姓的一种情感寄托，人世间实现不了的事，鬼做成了，也很痛快。
覃芩笑了，嘻，师傅，你透彻人心，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这时，一只小船从戏台后面箭一样飞驰过来，船头站着个后生，手提个大壶子，嘴很长很长，上茶了。师傅让覃芩捧着茶壶，去盖，站着别动就行。小船靠近的一刹那，一股热茶箭一样射来，不偏不依，正好进入覃芩手中的茶壶内，壶满的一刹那，水箭倏忽间消失，壶外船沿不留下一滴水迹。覃芩还没回过神来，船已去了别处，依法炮制。
覃芩奇了，这哪里是上茶呀，简直是艺术表现！
师傅说，他叫茶博士，上茶是他的职责之一。我们越人，干一行就精一行，行行出状元，地杰人灵，一点不假，个个都让你刮目相看。
是呀是呀，越乡越地，古人今人，都令人刮目相看！
嗨，台上演的绍剧，看百遍千遍不生厌，更让你刮目相看！演《闰土》了，看戏看戏。
39
学驾回来，覃芩心情开朗了许多，孙村也看出来了。
覃芩向姐汇报学驾的感悟，不单学会了驾车，更学到了越乡人古今代代相传的精神，净化了我的灵魂，开了我的眼界，长了知识也长了智慧，让我神彩飞扬，我感谢越乡人，要学做越乡人。
杨姐很高兴，也告诉妹妹一个好消息，我们的小舅舅已经有确切下落了，他在台湾，他的儿子我的表弟你的表哥，现在美国上大学，我们找到了表弟，通过他联系上了舅舅。
舅舅名叫钱南欣，是一名工程师。他的老家祖家，就是你现在所在的地方。去年，舅舅借谈生意的名义到香港，从香港偷偷地溜回杭城，寻觅老家房子亲人，由于时间仓促，杭城又变化太大，没有找到，舅舅感到遗憾。
舅说，我们钱家是王族之后，祖上是吴越国的皇帝，三世五王，业绩辉煌。老家有五王庙，舅舅要来祭祖归宗。现在两岸探亲有所开放，舅要借此机会，实现归宗的愿望。舅说，没有认祖归宗，就是失落的小鸟，无处着落，不知回归到何处。舅舅要来寻根探亲，大陆上有姐姐我妈，妹妹你妈两位亲人，他在想尽一切办法回来相会。
意外的信息令覃芩震惊，我快二十了，对自己妈妈的身世竟一无所知，我知道妈妈是大山里的媳妇，姐告诉我妈是大学教授的女儿，如今姐又告诉我，妈妈是王族后裔。
妈妈呀，我只知道，你终生在大山里操劳，为爷爷奶奶，为父亲，为我们姐弟，没有出大山半步，没有人说你是大学教授的女儿，天堂的大家闺秀，更没有人知道你是读书人，是王族后裔，你只是大山里最普通的母亲，用自己的一生，替父母报答恩情，你是真正的大孝女，真正的好媳妇，真正的好妻子，真正的好母亲，你是天底下心灵最美最美的大美人，也是那个时代造就的弱女子。
舅舅要认祖归宗，妈妈也要。妈妈不张扬，隐蔽自己的一切，可女儿认定了，一定要为妈妈认祖归宗，妈妈不能成为失落的小鸟，妈妈是覃家的媳妇，更是钱家的女儿！
既然五王庙在本地，孙大哥一定知道，马上接通电话，询问五王庙在哪里。
孙村很惊讶，覃芩见佛拜佛很虔诚，那是他们的文化教养，没说的；五王庙是钱氏家庙，不是佛寺，打听做什么？覃芩却是斩钉截铁，一定要去祭拜。
孙村知道五王庙在剡西，具体座落在哪里，说不太清楚。我有个好朋友，姓钱，根雕大师，本地西乡人，他知道五王庙座落在哪里。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们一起去找他？
既然是孙大哥的好朋友，又是妈妈的同姓，说不定还是同宗，会会，或许会知道更多信息，我已经知道信息灵通的重要性了。覃芩同意去见他。
孙村马上开车过来。
穿大街向城北，去文化艺术村。孙大哥说，这钱大师是著名的根雕艺术大师，根雕艺术独树一帜。他的作品，艺术造诣极高，其他艺术品无可比拟。覃芩不以为然地听着，我为五王庙而去，又不是为根雕。孙大哥是提个醒，让我注意点礼仪吧，他是名人。嗯，我有数。
车到城北鹿胎山脚下，上了一段小坡，坡侧有一些老旧的厂房，老竹编厂旧址，就是文化艺术村。覃芩心中暗暗发笑，这么破旧的地方，也冠得上艺术村？这＂艺术＂太不值钱了吧。
孙大哥与传达室老伯很熟，打个招呼就进去了。进大门就见到很大的一个院子，足够大卡车调头盘旋，大约是装卸货物的场地。院子正面有一排房，台阶很高，窗都装了防盗装置，封得很严实，孙大哥说，那是展览厅，有人参观时开放。
覃芩问；里面有展品吗？
应该有吧，闲暇时我们来参观，今天就不去了。
嗯。
穿过院子右拐，有好几排房子，都是一式二楼的楼房。
孙大哥说，这是老竹编厂作业车间，现在也是工艺大师们的作业室，钱大师在……话没说完，楼梯口跳出一个人来，给了孙大哥一拳，并接了他的话＂这里＂，然后放声大笑，哈哈，孙村小子，我等候你多时了！你开口闭口大师大师的，存心羞辱我么！
看他头发长长的，还留了胡子，年纪大约比孙大哥长些，相貌也不怎么出众，跳出来就是一拳，好像有点粗鲁，迎客方式有点怪异，哥们儿似的，他就是钱大师？倒有点像滨海街头的混混儿。覃芩颇有不入眼的感觉。
孙大哥指着他鼻子，发狠样说他，我知道，你是＂行不惊人誓不休＂，跳出来就挥拳，把客人覃芩覃小姐给吓着了！
他马上一本正经地向覃芩一揖，罪过，罪过！覃小姐，在下钱筱松，让你受惊了。请，请上楼。
覃芩很想笑，这大师的脸，随意地想变就能变，真是＂艺术＂大师！硬是忍住了笑。看起来，他们是哥们儿一对，还真看不出，嗨。覃芩心里摇着头，他也配做大哥的朋友？
进了二楼，是比教室还大的房间，有一张大台桌，桌上有热水瓶，杯子，桌边有几把椅子，那一边墙角落，有几个树桩，室内空荡荡的。覃芩心里嘀咕，这空荡荡的作业室，作业什么呀！
东边隔成了一个房间，大约作卧室，或者作储藏室，反正门锁着，猜不准里面是什么。
钱大师请大家坐下，泡上龙井茶。茶叶黄绿细嫩，茶色清新，幽香馨鼻。孙大哥说，这茶叶上千吧？正宗龙井。今天大哥用最好的茶叶待客，必有好消息。
钱大师郑重其事起来，告诉你孙老弟，这次上海艺术节，根雕作品又得多个金奖，银奖，铜奖，国家艺术馆，卢浮宫都有收藏，根雕艺术正被逐步认可，我们的民间艺术，正在走向全国，走向世界。我们的心血结出了好果子，心情当然舒畅，龙井茶也特别清香。来来，品茶品茶。
孙大哥道贺，金奖的消息，报纸和电视都报道了，我们这里，已有＂越剧之乡＂＂竹编之乡＂的称号，＂根雕之乡＂的称号也不远了，大哥功莫大焉！大哥勤奋，必有新作问世，让我们先睹为快，如何？
嘿嘿嘿，老弟，烂木朽根，分文不值的东西，你要欣赏啥？
覃芩心里说，钱大师故弄玄虚！刚说了金奖银奖，现又说烂木朽根，分明是说给我听的，大约刚才我态度有点轻慢他，他们看出来了，与孙大哥唱起双簧？钱大师＂行不惊人誓不休＂，且看他怎么＂行＂，如何＂惊人＂。我虽不会根雕，可我从小就跟妈妈学画绣花，学校里也进美术兴趣班，多少也懂得一点美术欣赏常识。于是轻描淡写地笑了下。
钱大师向那个房间走去，开了锁，好半天没有出来。
孙大哥已喝了两杯茶，钱大师才抱着个纸箱，脚步轻盈地走出房来，把纸箱放在台桌上，打开纸箱，洁白的纱布包裹着那神秘的艺术品。钱大师小心地抱出来，放在台面上，揭开纱布。
这是一尊以树根自然造型为主的艺术品，寥寥几笔，刻划出一老翁的脸，粗犷的脸纹，显示岁月沧桑；须发飘散一侧，寒风中挺立，目光专注那微微显露的钓竿端，眼神充满温暖的渴求，船体依稀可辨。除头部重点刻划，几乎都是自然形态，这样的处理，真是慧眼独具，别出心裁，意蕴含蓄，妙趣横生。
这种艺术，这样的艺术品，真的有点奇特，没看到过！覃芩看着钱大师，心里不经意地产生疑问，它是你制的？
覃芩心里，它与他，无论如何也对不上号，他看起来粗陋浅显，而它的意蕴是那么含蓄深沉。
孙大哥看得十分专致，钱大师突然发问，老弟不评论几句么？
孙村像突然惊醒过来，看着覃芩，有点茫然的样子，意思是覃芩你说吧。
覃芩正在细细地琢磨，这时随口念了一首唐诗：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钱大师听了，连说：好，好，好！
孙村笑了，我从没听你连说三个好，好什么呀？
钱大师也笑了，覃姑娘领悟得好。我这个作品，命名《寒江独钓》，意境正是这首唐诗。现在是没有涂漆点缀的原色状态。覃姑娘很有眼光么。
覃芩被夸得不好意思，心里却很开心，原来钱大师很爽直，对就是对，并不是那么故弄玄虚、故作高深的。
孙村说，这作品的构思，化了多少心血呀，这树桩树根的自然状态，居然成为人物场景的一部分，而且丝毫看不出人为的痕迹，那么体贴，那么自然，怎么让你想到的呀！
钱大师爽朗地笑了，这正是根雕艺术的特殊之处！古人说天人合一，道法自然，根雕艺术创作，禀承的正是这一原则，人工雕琢少且显得逼真，自然的魅力与我们的思维高度吻合，作品就出来了。
你们的眼睛与别人生得不一样，叫慧眼独具，慧眼独具哪！孙村不停地赞叹。
钱大师饶有兴趣地说起了一桩事，在上海参展期间，一位港商看了我们的展品，跟我们说，要收购你们的根雕艺术品，还提出到我们的艺术村看看。当时是我陪他到这里参观，看了这尊《寒江独钓》后，愿出30万港元收购收藏，我舍不得，不给。他是收藏家，以后还要来，直到这尊艺术品进了他的收藏室。临走时他这样说。
覃芩有些吃惊，这东西值这么多的钱？
钱大师笑了，值钱的是艺术！
这话有点哲学道理，那树根值那么多钱吗，显然不值，是根雕艺术使它成为宝贝，是根雕艺术家的慧眼独具，创造出这样的价值。覃芩心里说。
您怎么不卖给他呀！
我的作品，就像我的亲生儿女一样，舍不得他们哪。
覃芩不禁想起，在滨海，有的人揽钱如命，辱德丧格，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会干。钱大师自己创作的艺术品，完全可以正当合理的支配它，面对这么大数的钱，居然心不动，爱艺术胜过钱财，品格的高下，真是天上地下，不可同日而语，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哪。
覃芩尊敬的心情由然而生。
40
钱大师与孙大哥，都是市政协委员，一个是艺术家，一个是企业家，意气相投，关系相当密切。安排覃芩去学驾后，孙村跟钱大哥商量，如何安置好覃芩，她肯定不适合到巴比公司去当车工，同乡人太多，鱼龙混杂，肯定会走漏风声，于安全不利。孙村的意思，是让覃芩跟钱大师学根雕，这里是地方民族工艺集结地，没有外地人，比较安全。覃芩是很有教养的漂亮女孩，又聪明细心能干，学根雕必成大器。
钱大师对孙村关心他人的热心肠，帮人帮到底的作风，很是赞赏，正是他的人格体现。孙村怕有人伤害覃芩，我们必须尽最大的责任，保护她在剡的正常生活，温暖她的心，让光明在她心中生辉，抹去以前的创伤留下的阴影，促使她正确认识社会，认识人生，成长起来，我们都有责任帮助她。根雕是地方工艺，收不收外地徒儿，需要跟其他同事探讨一下。又要看看，她是不是喜欢根雕艺术，有没有艺术天赋，适不适干这行，也很要紧的。找个机会接触一下再说。
覃芩学驾回来，正好问起五王庙的事，孙村抓住机会，把她带过来，两人见见面，对覃芩虽不挑明，钱大师是心照不宣的。
钱大师的三个好，让孙村悬着的心放下大半，成事的大半由覃芩决定了，她愿意学吗？两人自然会变着法儿敲打她。
这时孙大哥玩笑似的说，大哥的宝贝放在这里，不怕被盗么？剡城可不是一泓清水，你听说过吧，去年冬闲时，仁镇一农村田间线路，一夜间被盗剪了二百多米。你可得小心，盗走一尊，就是30万哦。
覃芩听了，有点发怵，连电线也有人敢盗呀？
钱大师说，不碍事的，那伙盗电线的人被抓起来了么。我把它们放在大木柜内，木柜内衬铁皮，连老鼠都休想进去。柜上是我的床，我就住在这里，不把我放倒，没有人能盗得去。嘿嘿。
孙村笑死了，一个艺痴，连家与老婆都不要了。
钱大师说，哪里呢，你嫂子也住这里。外半间是厨房，你嫂子把家什都弄齐了，烧饭做菜，比路飞霞强。她上菜市场去了，今天中饭在这里吃，让你们见识下她的厨艺。儿子上大学去了，这里就是家。
孙村说 ：行，行，就这样定了。大哥，你柜子里的好东西，再拿几件，让我们开开眼。
钱大师返回房去。
一会儿，钱大师又抱出一个纸箱，取出的艺术品，同样包裹着细纱布。
这是一尊侧身半卧像，脸神安逸，纹理细腻，手执书卷，身旁微露斗卮，背景似乎是山林崦嶂，前方远处似乎是江河飞舟。
覃芩心想，这神态，这气势，他是诗仙酒仙李太白，似乎在聆听朋友踏歌而来，似乎在聆听啼不住的猿声，又似乎斗酒百诗正此时，皇上呼来不上船。他给人以无限的遐想，这一尊比上一尊神态更细腻。
钱大师没有说话，看着沉思着的孙村与覃芩。孙大哥说，太神了！
神什么呢？钱大师笑眯眯地，望了覃芩一眼。
覃芩说，酒仙的眼神！他似乎看着远方，他似乎看着天际，又似乎在回味美酒的醇香，蕴酿着美妙的诗句！
李白的形象，他的气质，诗圣杜甫这样描述：
李白一斗诗百篇，
长安街市酒家眠。
天子呼来不上船，
自称臣是酒中仙。
诗中的他，诗仙酒仙的形像神态，在这里被刻划得惟妙惟肖，活脱脱呈现出来，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了。
钱大师向前猛一挥手，做了个斩钉截铁赞许肯定的手势，又连说好好好。
孙大哥说，这尊至少值50万。
钱大师斥道，你少说一句钱不钱的好不好？艺术无价！
孙大哥感慨，我们服装业，都是机械的，程式化的，甚至是固化的，无论如何达不到这种境界。
老弟呀，服装服饰也创造美，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从美的角度讲，两者是相通的。
孙村有自己的看法，服装能表达主体的美感和气质，但它成不了艺术品。
两人讨论起美学来，太过专业，覃芩插不上嘴，细细地端详两尊艺术品，比对着，那入神的状态，钱大师都看在眼里，心里早喜欢上这位小姑娘，她艺术领悟极好，不知她喜不喜欢根雕这种寂寞的工作。
两人正谈得起兴，忽听覃芩叫道，钱大师，孙大哥，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两人都把目光注向她。
老钓翁的脸纹，刀削似的，纹理粗犷且较深，表现他饱受风霜雨雪的身世；酒仙的脸纹，柔和细腻且较浅，表达他官宦的身世，眼神与身世一致，酒仙的眼神飘逸不定，放到老钓翁就不合适，反过来也一样。整个艺术品，动刀雕琢的地方那么少，只有脸部重点刻划，这皱纹，就是画龙点睛之笔。钱大师，是这样吗？
覃芩佩服极了，眼神流露出现在的心情，希望再次得到钱大师的肯定。
孙大哥感到惊讶，回头看钱大师，大师笑容满面，没有回答，只是说，我再拿一个，你看好了。
说着急急地向房间走去。
这是一个女人，头肩部清晰可见，一只手肘挂着篮（手提的把可见）其他部位都融在根的自然状态中，她好像从田野回来，篮子里装满收获；又好像为田野劳作的丈夫送点心，满篮是妻子的关爱与心疼；又好像是去溪边洗衣浣纱，篮子里装的是妻子母亲的责任。
她的头发稍向后飘，与母亲的头发一样，她的眼神我见过，母亲送我上学时，走出村口的时候，我回头看她，她的眼神正是这样；我跑回家，她烧好热水，等我洗澡，我进门时，她的眼神是这样的；我爸送我去上高中，离别时，妈妈的眼神也是这样的，她是我妈妈！
她的脸上没有皱纹，跟我妈妈一样；她挎篮子在肘弯，跟我妈妈一样；她在山地田园中，跟我妈妈一样，她真的是我妈妈！
覃芩痴痴地看着她，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上……
孙村与钱大师默然无语，这位聪明灵慧又多愁善感的姑娘，真是太可爱，太需要关爱了，这尊《母亲》的神韵，《母亲》的艺术境界，感动了她，触动了她内心的情感，她想妈妈了！
41
这一天风和日丽，钱筱松大师，孙村，覃芩三人，去探访拜谒五王庙。汽车出剡城，过象鼻山，一直向西驰去。
从钱大师那里回来，覃芩心情一直无法平静，思前想后。
西施与勾践，豆腐西施与菱角，社戏女吊，茶博士与周师傅，现在又遇上根雕大师钱筱松，从古到今，几千年来，越人为什么总是智慧过人呢？
孙大哥说，这里的竹编工艺品，作为国礼赠送外国首脑；在联合国总部，也陈列着这里的工艺品。都是稀世珍宝级的呀，这里的人为什么这么灵巧？
这里是越剧之家，全国第二大剧种，越剧真美妙，轻盈婉转，优美动听，美得让人如醉如痴，孙大哥带我去看演出，看完后，真的不愿离开剧院，想看看演戏的小姑娘长什么样，她们怎样把人的心打动。这里的文化艺术，叫人拍案叫绝！
这个小小的四山小县，为什么有这么多瞩目的成就，有那么多创造成功的人，成功之路怎样走过来的呀！
不了解就成了神秘，成了暂时解不开的谜。老听到那句话，＂地杰人灵＂，大约江南鱼米乡，天堂么，地杰不容置疑，人灵也就顺理成章吧。看来，我远离滨海是非地，来到地杰人灵处，是交上好运了。
公路两侧村庄，都是砖瓦结构的楼房，一式的三楼，整齐漂亮，跟我们的县城似的，没见到山里的土木房，石壁房，草房。大山里再过十年二十年，恐怕也达不到这水平。我爷爷教训爸，食为天，屋为地，有天有地才有衣。天地衣，可娶妻。我爸把这话当作人生目标，为此一生努力。这里的百姓，没有衣食住之忧，他们的人生目标，肯定远远超越我们大山人！
转过一座小山，剡中盆地一览无余，稻田无际。
孙大哥说，前面八九成熟的稻是杂交稻，那稻穗有近二十厘米长，结的谷很少有秕谷，亩产在千斤上下。现在一亩一季的产量，顶得过老品种一年两季的产量。
那还了得，这不是翻了一番？这新品种哪里来呀？
我们中国自己的科学家，袁隆平先生为主导培育出来的。功劳大呀，他使中国上亿人摆脱饥饿，解决了温饱问题。
覃芩点头，你们后盾硬，我们大山里还没有杂交稻。
钱大师一直没说话，这时他笑着开玩笑似的说，覃姑娘不要你们你们的，我看你也别走了，就在这里扎了根，做个越人得了。
孙村也瞟了一眼坐在副驾室的她，笑容可掬的。
覃芩不动声色，心里转念，我愿意呀！我妈妈是这里人，那我至少半个是这里人。今天替妈妈祭祖归宗，归宗了我叫你舅舅，还是外人么！不过没有把话说出来。
42
西白山，又叫太白山，渐渐地清晰起来，那个叫做＂山口＂的村庄，恰好处在太白山脚下，剡溪峡谷的出口，是名副其实的山口，五王庙就在山口村的峡谷口内。钱筱松大师，就是山口村人。
山口村西边，有一大块空旷地，过了它就可进峡口，车到这里停了下来。
钱大师邀二人先到家中坐坐，歇一会再去五王庙。
孙大哥笑他，家中长年不住人，尘土有一寸了吧。
钱大师也笑了，这也事实。我们可以到我叔叔家去，反正我们有事要找他嘛。
孙大哥想了一下，还是先去五王庙吧。
是呀是呀，我们先去五王庙。
看你急的！行行，就这样。
三人提了祭祀礼品，缓缓地向峡口走去。
钱大师介绍，这里是剡溪源头，剡溪出峡口，向东流淌，那边原来有座桥，双墩三孔的石拱桥，叫剡源桥，颇具规模，桥高三丈，长六丈，宽一丈，上下有石阶，两旁有石柱石拦防护。桥头有桥庙三间，供过往路人休息。那一年山洪暴发，桥被冲毁。桥庙也年久失修倒塌，几年前拆除了。你们看，剡溪上依然有残石断条散落。
进了峡口，西白山东麓，30里剡溪峡谷豁然在目，气势恢弘。
剡溪由西北向东南流经峡口龙头山，五王庙就建在溪东侧的龙王山下，庙基高出溪底约五米，周围面积约一千平方米的建筑群。钱大师介绍，五王庙始建于宋隆兴癸未冬季，迄今已八百多年。
三人拾级而上，大门外，墙上嵌砌着竖雕五龙围绕＂五王庙＂三字的直石匾。＂五王庙＂三字，已有数百年历史，楷书，字迹清秀，雄浑工整。石匾上端凸显振翅飞翔的大蝙蝠，象征福星高照。屏风上有二龙抢珠的琉璃象，右上角有狮子的石雕象，钱大师说，左上角原来有石雕白象，已被盗窃，残缺不全了。
覃芩敬意肃然，面向石匾跪下，用大礼郑重地叩了五个头。
大门两侧有对联，启匣尚存归国召，解韬时拂射潮弓。此联为清朝宰相刘镛所题。
钱大师介绍，楹联记述着武肃王与忠懿王的两大功绩，＂纳土归宋＂与＂强弩射潮＂。
武肃王是吴越国的开国君王。
唐朝末期，国势衰微，民生凋零，黄巢起义席卷全国，我们这一带也难幸免。太祖钱镠（武肃王），从小读书习武，投笔从戎，投军石境镇将董昌麾下，智退黄巢义兵初建战功。唐僖宗中和二年，平定义胜军节度使刘汉宏叛乱，后又先后平定薛朗，孙儒等地方军阀叛反，功绩渐显。唐昭宗乾宁六年，时任威胜军节度使董昌，在越州（今绍兴）叛唐称帝，唐朝廷任命太祖为浙东招讨（时太祖已为浙东、镇海两军节度使），讨伐董昌。董昌原是太祖上司，便派使者，劝董昌守臣节，董昌不听，太祖不得不发兵，歼灭董昌主力后进攻越州，全歼董昌残军，董昌也死于乱军中。朝廷葆太祖忠义保国，唐昭宗赐太祖誓书铁券（免死金牌），赐太祖免死罪九次，子孙三次，封太祖为越王，过二年又进封太祖为吴王。
公元907年四月，魏王朱温以禅让名义推翻唐朝，废唐哀帝为济阴王，改国号为梁，自立为帝，派使者来杭州宣谕此事。太祖考虑唐朝廷腐败，民心尽失，自己无力回天，讨伐朱温只会徒增战乱，百姓遭殃，因此决定臣服，朱温立即封疆封王，封太祖为吴越国国王，号武肃王。
太祖封疆为国王后，设丞相以下百官，除不设年号，制与中原朝廷相同。武肃王在位二十六年。
五代十国乱世时期，吴越国是唯一富裕昌盛，国泰民安的地方割据国家，苏轼赞吴越国民＂富甲天下＂＂民老死不闻兵革＂，就见一斑。
武肃王以孟子的儒家学说为治国之道，施仁政，减赋税，发展商贸，鼓励农耕，大力兴修水利。＂强弩射潮＂就是太祖修钱塘海堤时的故事。
史载＂镠初定两浙，就开始从六和塔至艮山门，修筑捍海石塘＂，先在离岸二丈九尺的范围，打水桩六层，中间充实装有石头的竹笼，叠堆成堤。泥塘之外，植混柱十余行，以折水势。泥塘之内，再以巨石砌防护堤，当地叫海塘。这是有史来第一次用石砌海塘，后人称为＂钱氏捍海塘＂。因潮涨不止，难于施工，钱王决定强弩射潮，令潮水退让，制箭三千支，五百名精悍射弩手，射退潮神，保护石塘施工，佳话世代相传。
＂强弩射潮＂筑海堤，是史无前例彪炳史册的功绩。
忠懿王是吴越国最后的君王，时宋太祖已平定全国，唯东南沿海吴越国，国富民强，太平盛世，自成一体。
宋太祖太平兴国三年，忠懿王遵照武肃王遗训，不动干戈，将十一州一军，86县55万700户，11万5千兵卒，全部献给宋王朝，＂纳土归宋＂，实现了和平统一，使吴越人民免受战祸，这是爱国爱民彪炳史册的大功德，不仅是中华历史上的创举，世界历史发展史上也属罕见。
忠懿王确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他以国家国民利益为重，舍弃家族利益，是有史来少见的。吴越国九十六年历史，以完壁归宋宣告结束。
覃芩感慨，我们的祖上，有如此辉煌的功业啊！难怪我舅舅，身在海外，一定要祭祖归宗！
五王庙座东朝西，屋宇已显得相当苍老，不过正殿瓴阁中间，＂保障江山＂的匾额，两端倒竖着张开大口衔住脊端的螭吻，还是看得分明。
三人进入大门，就是前厅和左右厢房，戏台隔左右天井，两边廊庑，甬道正接大殿。三间大殿正中，并肩坐着吴越国五位君王，正中是武肃王，左肩文穆王，右肩忠献王，左边忠逊王，右边忠懿王。左侧是武肃王元妃戴氏和吴氏座像，右侧是迁剡父子钱奎和钱宇之座像，还有两个手捧王印、召书的内侍，分立两旁，金童玉女侍立在武肃王左右。座像前有祭台，香烛痕迹新鲜，可见仍有人时时前来祭祀。
覃芩把祭品一一摆在祭台上，点燃一对大蜡烛，把一股檀香全点燃，拜了五拜，插在石香炉上，然后在团蒲上跪下，用大礼祭拜，默默祈祷：不肖子孙钱南琴，出生在外，四十八年没有还乡，内心时刻不忘祖上恩德，苍天可鉴。现让女儿覃芩，代母祭祖归宗，祖上弘道大德，光辉盖世，抚恤每一个子孙，恳请祖上原谅钱南琴不孝的罪过，可怜孤身在外，如鸢断线，终无归宿，恳望祖上宽宥，允她归宗。祷罢又叩了五个大礼。
覃芩内心悲戚，泪流满面，默默向五王祀奉心事，外甥孙女覃芩，生在大山，长在大山，目睹父母劳作辛若，生活艰难，现已长大，立志分担一些父母的担子，外出打工，挣钱补贴家用。不想覃芩命运多舛，尽管安分守己，勤奋劳作，还是受坏人算计逼迫，不得安生，逃往别处仍躲不过，惨遭凌辱，再次逃到祖宗的家乡，躲灾避祸。覃芩自幼受父母教养，守规守矩，从来不做坏事恶事，更无伤害他人的思想行为，友善为先，诚信相处。打工后，勤学苦练，一心当个好工人，靠自己的劳动所得，改善家庭生活，横财不想发，恶财我不要，没有非份之想。为什么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实现起来那么艰难？无端受权贵恶鬼欺侮凌辱，无处讨还公道，冤苦无处诉说，内心油沸般熬煎，想死怕对不起父母，活着自愧难以见人，英明的祖先，我该怎么办？祷毕又叩了三个头。
武肃王怜悯，覃芩恍惚听到王祖训示：
民心无价，报应有时，耐心等待，守心自律。
覃芩叩恩，匍伏不起。
钱筱松也拜谒五王。孙村见覃芩长时间匍伏，知她触动心事，便与钱大师一起，扶她起来。
钱大师安慰，我不知是不是该称你为外甥女，你代母祭祖归宗，做了一件大好事，足见你孝顺知礼。祖上荫庇福佑，以后一定平安幸福。外甥女心地善良，聪慧过人，好日子就在前头，立等可见。
覃芩擦去泪迹，真诚地叫了一声舅舅。孙村和钱大师都笑了。
大厅的大梁，受白蚁蛀蚀，摇摇欲坠，由许多根树木支撑着。对面的戏台，小舞殿顶上的飞檐断臂跌落，台面也有板断空缺，廊庑厢房都如此，破败不堪的样子，五王庙年高寿大，再难经受风霜雨雪，必须尽快修葺，否则倾蹋就在眼前。
钱大师说，要不是族人维护，五王庙早已不存在了。
孙大哥也感慨，这样的文化古迹，决不能让它消失，我们政协该提个提案，让政府来保护它。它是历史的见证，也是历史的文化。
钱大师说，我叔的信，说的就是这件事。
覃芩有点惊讶，他们两个都是政协委员？平时一点都没讲起过呀，一点架势都没有，真不像是当官的，跟滨海那边当官的大不一样啊！你们关心老百姓的事，亲自来调查考察，国是民事，装在心中，你们是好人，好人当官一定是好官！
43
三人出了五王庙，孙钱两位还有实地考察的任务，为提案作准备。
钱筱松大师提出自己的设想，与孙村商讨。修缮五王庙，与这一带旅游区开发配套，这里的人文与自然景观十分丰富，旅游开发的前景很乐观。
周边一带，古代就有不少风景区，著名的三潭：龙头潭，砩小潭，石壁潭，是当地龙文化的生发地和载体。
你们看，沿溪逶迤的山岗，形似狮，象，气势多么壮观！再看，在龙头潭上方的龙头山顶，原有砖木结构三层四方亭，造形独特，西面朝向龙头潭，东南北三面为砖护壁，间撑九柱，亭为垂檐翘角式，底层檐脊是四个昂首朝外的鳌鱼，上层是金鸡与凤凰，顶层是魁星楼，魁星像身倾前方，左足右翘，手擎斗笔，威震八方。底层朝西白山，塑着皇冠黄袍的武肃王像，面色慈祥，目注西山。亭左右两侧有楹联：
三潭印月西山白，一网罗风剡水清。
可惜年久失修，倒塌了。
龙头潭上游，还有垂檐廊桥一座，建剡源水库时拆掉了。五王庙下游的剡源桥，也应重新建造，构成一个人文自然风景区整体。
这些该不该修复，可以讨论。
三人沿剡溪而上，约70米，有30多米的悬崖峭壁，傲然挺立。
钱筱松介绍，这里原是石壁潭，地下水资源十分丰富，建水库前，大旱之年，数十部水车车水抗旱，24小时不停，也没能把潭水车干。水位下去后，潭底石壁上，发现有＂赤乌元年＂四个雕刻的大字。
＂赤乌＂是三国东吴孙权称帝时的年号，距今已1760多年，它说明什么？这里当时发生过什么？也待考证。现在这潭已被采石修路的碎石填满，仍有潭泉溢出。必要时，可以重新开挖，还原历史面貌。
覃芩仔细地听着，他们在办实事，办公事，办老百姓欢迎的事，办促进经济发展的事，你们真的是好官！
剡源水库大坝，距五王庙约200米，钱筱松的叔叔是水库管委会成员，三人向水库走去。
钱筱松幽幽地说，剡源水库是风水宝地，红狮白象守山门。
你们看，西白山主峰，延伸出一条山岗20余里，到达剡溪时，突然横转，形成高宽数百米的大山岗，这是＂象山＂的身体；又从象山延伸出高宽数十米的小岗，延伸百余米到剡溪边又突兀高耸，宛如象鼻翘起，大象的形象毕真地显现。对岸的狮子山，是红色岩石形成，形状像是张开血盆大口又张长舞爪的样子，给人以凶猛威武的感觉，与白象的温柔形成鲜明对照。
水库淹掉的村落，叫溜底村，三百多户人家，以前出过130多位军官，其中将军6人，你说希奇不希奇？
覃芩点头，奇山奇水育奇人呗！
三十里剡溪源头，活水哺育的希奇人与事多着呢。以后空下来，一个一个地讲给你听。
三人上了大坝，剡源水库青山环抱，古木参天，楼台亭阁，修竹兰桂，环境幽雅，是花园式的库区。库中有两岛，一形如龟背浮出水面，一形如长蛇游历湖中，称龟蛇两岛，如加以开发，当另有一番景象。
三人进入库区，向钱大师叔叔的办公室走去。
大爷热情欢迎孙村前来实地考察，听说覃芩远道而来，代母祭祖归宗，他说出一件事。
大约一个多月前，台湾有位叫钱南欣的后裔，也回来祭祖归宗。他是我们南字辈的族人，看了家谱，他父亲叫钱耀庭，族谱上有名，后来成为浙大教授。钱南欣还没有入谱，我们作了记载，以后续谱时可做进去。他还报了哥哥钱南志，被日本鬼子炸死了，姐姐钱南瑶，妹妹钱南琴，我们都作了记载。
覃芩大喜过望，钱南欣的我的小舅舅！钱南瑶是我的大姨妈，钱南琴是我妈妈！我外公外婆妈妈和大姨妈寻他三四十年没音讯。
覃芩的眼泪，又夺眶而出，我要告诉妈，舅舅已经回来过了！
大家都为覃芩高兴，钱大师说，现在我可以确切地叫你外甥女了，我与你舅你妈同辈，都是南字辈。
覃芩重新叫钱大师舅舅，叫钱大爷外公。
钱大爷笑得甜密，外甥皇帝到，中午我家要开荤了！不消说的，中午大家都去我家。
钱大爷告诉覃芩，你舅在台北，是一位工程师。拜谒五王庙后，他提出保护和修缮五王庙的建议，与我们不谋而合。他向县政府，地区写了两份报告，就急急回台湾，向旅居海外的钱氏后裔筹集善款，他自己捐了三千元，这是我收到的第一笔善款。
覃芩听了，也拿出一千元，以妈妈的名义，捐为五王庙修缮款。孙村也捐了三千元，钱大师也捐了三千元。
钱大爷给筱松的信中，提出把五王庙作历史文物保护，现听孙、钱两位的设想，开发为人文自然景观旅游区，钱大爷补充，要把西白山也统一考虑进去。
西白山的历史人文遗迹很多。西白山深处，有个小村叫油罗村，仅二十八户人家，村人都姓洪，水库规划调查时，我去过那里，小村小姓，也有《洪氏宗谱》，所刊《太平诗集序》，概括西白山风貌， 有独到之处，当时我把它抄摘了，你们看看。
他走进里间，拿出一本记事本。此文虽短，写西白山没用一个形容词，全是名词构成，读来却很有兴味，你们看：
西白山为剡之西障，跨婺、暨、剡三邑，与邑东四明山对，其中有大小西白，大小二昆。寺有上下鹿苑，仙有赵、葛、褚、孔。
这一段，大小西白，是山名，大白，小白；大小二昆是村名，也是山名，即大昆，小昆。
上鹿苑寺原名披云寺，下鹿苑寺原名灵鹫寺，都在鹿苑山，建于南朝，宋改为今名。
仙有赵，就是赵广信，三国阳城人，魏末渡江到小白山炼丹。据传他炼丹成功，得道成仙，白日升天。
葛是葛洪，晋句容人，《抱朴子》的作者，还有金匮药方，他治病救人，利益一方，我们都称他葛仙翁。
褚是褚伯玉，南朝钱塘人，在瀑布山居三十多年，齐高帝慕才，多次召他做官不去，便为他筑太平馆，现在太平村。
孔是孔圭，南朝山阴人，是褚伯玉的弟子。
这些都是史上很有名声的人物，影响深远，至今遗迹丰富，人文景观不可多得。
岩有锯石，虎头叠石，石有棋盘，石笋，仙翁。泉有瀑布，瓮有丹井。亭有玉虹。阁有隐天，齐云。堂有接山，峰有天柱。
这些都是自然与人文景观的融合，虎头山在小白山南，棋盘石，传说是神仙下棋处。石笋有一对，对立，各有五六丈高。鹿苑山有二石瓮，蹲在葛仙翁祠下。
鹿苑山悬崖壁立，有瀑布数十丈，称瀑布泉。瓮石泉，泉水从两石瓮间流出，由此得名。
丹井是葛仙翁炼丹处，丹井之泉，称为剡中第一泉。
玉虹亭与瀑布泉相对，建于宋朝。啸猿亭在东白山，褚伯玉所立。
隐天阁在下鹿苑寺，接山堂在上鹿苑寺。
下面还有二段，你们自己看，把五王庙与西白山结合起来开发，是很得体的人文自然风景旅游区。大城市居民喜欢游山玩水，这里的风景和人文，非常适合他们的口味。
孙大哥赞他，叔叔真是有心人。
钱大爷说，这事我想了多年，也查看了一些历史资料。接下去要筹款，修缮五王庙，有生之年，能尽心做点事，也是本份。我就要退休了，旅游区开发与文物保护的事，要靠你们年轻人努力了。
两位政协委员都表示尽力而为，保护历史文化，责无旁贷。
钱大爷起身，拉着覃芩的手：走，外甥女，到外公家去！今天你是皇帝，钱姓任一家进去，都是最受欢迎的人，这是我们的传统，也是钱家的家训。
我真的回到自己的家了！覃芩为亲情感动，差点又要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