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乡间寻踪散记

　　（4月4日，晴间多云）
　　路，长大以后再去丈量，原来很短。
　　和姐姐孩子一行去上坟，跪拜过后，由姐姐带着两个孩子先回家去。我一人踽踽独行，重回十二岁以前每年除夕都要必走的那段路。
　　哐嘡老旧的自行车，沿着遗留在荒田间的下坡老路，一路向东，穿行直下，竟然三五分钟就到了尽头。这里以前是一片林场，也是我们大队的坟场，每到大年三十的下午，我都要挽着家里为我置办的礼筐，沿着这条路前往林场尽头的干妈家去过年。这是极为难熬的一段路程。阴森的树林，遮天避日，林间坟堆遍布，茅草丛生。每走过这段路，心口紧缩，后背冷嗖，风声四起，疾步恐慌。极不情愿，却拗不过大人的呼喝，噙着泪，挺着勇敢、憋着无奈，捱过这截似走不到出口的路。
　　从此，错过了，每个除夕夜里，家里把酒相欢的场景成了我小小心中的遥想与渴望，初一伙伴相约走家串户拜年的热闹也悄悄落寞在心里。跟着干妈家的哥哥姐姐，在廖落的林场里窜着三两户人家，午夜十二点的鞭炮和干妈煮的大大的鹅蛋成了我记忆里新年最深的记念。
　　我想是妹妹走后，想我们平安，才把我们都拜了人家。后来，我专门问过母亲是否如我猜想的原因，母亲在电话那头简单地笑着,说了句：＂压灾么～＂多年来我被放逐般的委屈在母亲口中得到释然。
　　采地衣
　　小时候，初夏的雨后，跟着村里的小姨们，一起到林间去采地衣。光着脚丫，踩在湿湿的水草地上那种痒酥酥的感觉惬意的直往心里钻。林间会有刨过的树窝和水洼，一窝小草地，十之八九就会捞起一窝肥肥嫩嫩、水汪汪、滑溜溜的地罔皮。跟着放牛的队伍，走过草地，到渠堤的斜坡上，遍地的茅草和牛粪，也遍地的地罔皮。这里的地衣碎、小、干，带着土屑和草渣，不易淘洗干净，可我还是会很贪心的一一拾了回去，希望妈妈给我们包馍馍吃，尽管多半儿还是扔了，但捡地罔皮仍然是我们对林间最深的怀恋和向往。
　　往日参天的杉树，繁茂的松林已被砍伐殆尽，林间的空地早已被开荒者垦成片片庄稼地。失去了林场避护的坟堆显的很突兀，看上去少了几分畏惧。一串串紫色的迷迭香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干妈家的房子早已没有踪迹。远处邻户散落在田间的房屋青红相间，周围稀落的老树，静默的低诉着支支丫丫的寂廖， 一棵树上高低错落的两个黑色的大鸟窝，才让人想到这里来来往往着朴楞着的生动。远远望去，那如长蛇般蜿蜒的渠坡上，一个老妇，后面牵着一头水牛，前头跑着一条黄狗，好像为我寻梦而来走入我的画面，儿时的记忆渐远又渐回。
　　滚水坝
　　思绪未断，驱车前行，一片新植的杨树林于遗憾的拐角处齐刷刷的开列出场，枝枝新爆出鸭嘴似的红褐色的嫩芽。三三两两的鸟窝安然地端坐在树干中央，一只长尾巴的花喜鹊停在枝上，定定地看我驶过未有一丝惊慌。
　　自行车飞奔直下，到了河滩，河滩上杂陈着鸭舍和荒田。我回身而上。林边有小块的田地，妙蔓的豌豆苗顶着状如蝴蝶般美丽的豌豆花，有飞蛾在斜斜留恋，散落在草里的一朵朵黄色的蒲公英像太阳遗落的灿烂笑脸，大片大片的小小巧巧的白色的、蓝色的，幽幽的满天星一样的小花点，点缀着这灰色林间的绚丽。
　　我一路追寻，转身向南顺堤去往坝上。竟惊起堤下池塘里的一只白色的鹭鸟，飞掠塘面，划过一道水痕，翩然绕过池塘，飞向远处一片正牧着羊群的松林间，那一个利落的转身真是惊鸿一瞥的瞬间。
　　即刻到了坝边，往日的滚滚大坝，早已没有了滔滔的水声，只是一泻千丈的磅礴的气势依然，并在这个节日里肃穆的有些苍凉。呵～嗖的一声，一只不知名的鸟，像离弦的箭一样哧溜过水面，又一头扎进水里，一会又探出水面，旁边还有一个怡然相守的玩伴，我猜想，这该不会是鸳鸯吧。坝那边的村落竟然也在视线里茫然，坝心里看不清的飞鸟编队花样翻飞，恍惚间会错觉是置身在江边。干涸的滚水坝口，站着纤纤细腿的花花的似白头翁的小鸟，跳来跳去着它们雀跃的心情。下游落水处的池塘里片片蛙声此起彼伏的哇噪，像是在奏响这个春天的明媚，煞是好听。起步回身，堤上，脚下这青绿的密密实实的三叶的苜蓿草充盈着欢乐在生长。
　　一路回来，顶着露水的绿油油的麦田也在闪呀闪，不知名的小鸟在路边把头点呀点，黄灿灿的油菜花在风浪里翻……醇香的乡情呀、惹人陶醉……
　　最美的财富
　　我坐在老家的菜园子里，直到落日沉下，一边看女儿和父亲在河边填土 ，一边整理我的游记，我开始知道带给女儿最重要的是什么：亲情，大自然之美，生活情趣，这些才是滋养孩子的心里最美的财富。
　　我记得雨后初晴，傍晚时分，玉米地里看天边的霞光万丈。我记得雷雨夏夜，半云半月，天边的闪电霹雳。
　　我记得中秋之夜的月光，蛐蛐儿低鸣更显夜色静谧，清凉的月光洒在婆娑的树荫上，洒在柴草围起的菜园里，洒在石头垒起的残垣断壁上，披着这样月光的村庄，在夜色里的清澈就像透过澄澈的小溪去触摸河底的卵石，浸在这样的月光里，终于明白月光如水这个词的意境。
　　我试着搜寻记忆中的片段...
　　我记得插秧时节，暮色轻笼，炊烟飘袅，收工回来，母亲荷锹，我随前后，浓荫路边，溪流淙淙，蜻蜓低绕，快乐如泉水一样叮咚。荧火虫穿梭在草丛间勿明勿暗，飞过一道弧线，如一串闪闪的项链。呵～左扑右跳捉一只放在手心，绿色的小点如梦幻般轻盈晶莹，喜悦放飞也如这流荧一样的轻灵…
　　我的快乐只是平凡收藏着的小快乐，若孩子们将来不能志存高远，放眼河川，那么她们将只是幸福可怜的一代、富足贫乏的一代。
　　难忘妈妈的美味
　　老人们夸我的外婆鸟从头上飞过，都能描绣的生动活泼，我的妈妈亦能在生活中把贫穷变成一道道美好的回味。从土坯房到砖瓦房再到楼房，生活越来越好，回忆里的乐趣却在一点点减少。我的女儿将来记忆里最深的东西可能就是摇摇车、蹦蹦床、滑滑梯、滑冰鞋和游乐场…那些人为营造的快乐了。
　　我们小的时候打过红枣、捞过菱角、拔过花生、刨过红薯、偷豌豆角、采藕莲米；捉过泥鳅，摸过小鱼，钓过龙虾，雪地里网过麻雀；锄过草、插过秧，收割过庄稼，田地里拾过鹌鹑窝；门前种过麻杆花、指甲花，最爱的还是地瓜花（似牡丹似菊般富贵艳丽）、栀子花、月季花、和美人蕉。窗前弯枣树上，我们骑到上面树枝摇晃，啪啦啪啦，青枣红枣直往下掉，枝头颤颤留下我们咯咯的笑。院墙头起，压水井里压起汩汩清洌甘甜的井水，冬温夏凉，每到夏天，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到院里来挑水汲凉。菜园子挨河边儿，丛丛芦苇絮飘荡着银亮，埂里头杆杆向日葵昴扬着金黄，篱笆上有小月季攀爬，牵牛花吹喇叭，园门口还有簇簇蓖麻结满密密的小疙瘩。堰边儿白鸭嘎嘎摆步子，草垛上鸡群抖擞踩＂个＂字，树桩旁老牛哞哞唤伴，路边上羊儿咩咩找娘，猪圈里猪儿噜噜哼唱，房顶上鸽子咕咕绕梁，庭院里狗儿追、猫儿跑，到处是热闹的景象，...
　　我如数家珍般吃过槐花、榆钱、芝麻叶、荠菜、马嘶菜、南瓜饭、萝卜饭、面辣子饭。春上，妈妈包的生肉萝卜馅儿饺子，葱姜蒜、芫荽以外还有香椿芽、花椒叶、大茴香、小茴香，用麻油、酱油和调料拌。夏天妈妈蒸的卤面、激的凉面、下的面籽、蒸馍馍时煮的滚锅绿豆汤。冬天妈妈煮的脚片面、熬的胡辣汤、红薯干糊的包谷糁，红薯糊的面水。过年妈妈炸的馍馍、包的猪油渣萝卜粉条包子、酿的米酒、蒸的酥藕、酥肉，炸的麻叶、麻花、花生米和兰花豆...
　　摘自园子里的一道道的农家小炒小菜妈妈总能做的花样翻新，小时候一顿顿平常心吃来，从未觉得特别，也从未觉得妈妈费心。长大后，南南北北的吃起来都没有妈妈做的对味儿。再回味，知道妈妈其实是多么的勤劳和心灵手巧，多可爱、多用心的在经营生活，以苦为乐、就地取材、变废为宝、别出心裁地为我们收藏和创造丰富的生活。确实，妈妈为孩子纳的小花鞋针线细致的我都不舍得让小家伙穿，妈妈做的花马夹、小肚兜也是记忆里穿过的最好看的衣裳。更在一点点的怀恋里生出自豪的幸福感和对妈妈暖暖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