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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斯泰自述新科学教义是为不劳而获者辩护


  一种为靠他人生活者辩护的教义是孔德的学说。它的历史不长,大约50年,其主要创始人是法国学者孔德。孔德原先是一个分类学家,虔信宗教,受到当时生理学研究的影响,同时也接受了古罗马时期美内尼·阿格利波有关思想,他提出了人类社会有机体的学说。在他看来,人类社会或整个人类是一个有机体,而每一个人都是这个有机体上为整个机体服务的某个器官的部件。孔德对这个理论喜欢到了痴迷的地步,为它建立了一个哲学基础,却忘记了这一理论充其量也就是一个还不错的比喻,用在寓言故事里面还合适,却不能充作科学基础。孔德是把自己喜爱的假说当成了公理,自以为其基础扎实可靠。他通过这个理论得出结论:既然人类是一个有机体,要弄清楚人是什么以及人应该对世界取何种态度,就得认识这个有机体的属性。为此,人们可以通过观察其它较为低级的有机体来归纳有关情况。因此,孔德认为,真正的科学方法只有归纳法,所有的科学都是以经验为基础。他还认为,科学的顶峰就是关于人类有机体的科学,它就是所谓的社会学。于是在他看来,人类自我认识的历史应该分为两段:第一段是自有人类社会以来直到孔德创立社会学之前,这是神学和形而上学阶段;第二段是从孔德创立社会学开始,这是真正的科学即实证科学阶段。这一切似乎都说得不错,只是有一个根本问题: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一个错误之上,就像一座大厦建立在沙滩上一样,说人类是一个有机体,这是一个任意的错误判断。之所以说它是任意的,是因为我们根本不可能观察人类有机体的存在,就像我们不可能观察三位一体的上帝存在一样。之所以说它是错误的,是因为把人类看成是有机体,这仅仅是一种类比,实际上作为一个整体的人类并不具有有机体的本质特征,即它是一个感觉或意识的中枢。
  尽管这种实证哲学的观点具有很大的随意性,是完全错误的,却在所谓的有教养阶层中获得热烈响应。其中有一个现象很发人深省:孔德的论著分为两大部分,即实证哲学和实证政治学;这一阶层只接受了前一部分,因为它用经验原则来为人类社会的许多罪恶作了辩护;同时置后一部分于不顾,因为它的结论有着利他主义的成分,被认为是不科学和没有意义的。康德的学说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纯粹理性批判部分被人们认为是有科学性的,而实践理性批判部分由于包含道德的成分而被抛弃。由于孔德实证哲学根基不牢,那些拥护其学说的人又想出一个新的论断作为其支撑;其实这个论断也是任意的和错误的。它认为一种生物或有机体是起源于另一些有机体,例如在100万年间,从一个原始的有机体可以变出鱼和鸭子等东西来,从一群蜜蜂也可以变出某个动物来。这一任意的错误论断也被所谓有教养的阶层所普遍接受。之所以说它是任意的,是因为从来就没有人看到一些有机体是怎样从另一些有机体变化而来,因此,这一物种起源学说始终只是一种假说,而不是经验上的事实。之所以说它是错误的,是因为它对物种起源问题的回答之根据,是在无限长的时间内遗传和适应规律在起作用,然而这并不是真正的回答,而是以一种新形式重复这个问题而已。摩西认为,所有的生物都是根据上帝的意志和无限能力产生出来的,而根据这种进化论,它们是由于偶然性、遗传和不同的环境条件在无限时间里产生的。换言之,这种进化论要证明的只有一个东西:根据无限时间里的偶然性,可以从一种东西变出任何东西来。这种提法实际上只是把上帝的意志换成了偶然性,把无限能力换成了无限时间。然而这个看似新的理论对于孔德的论断是一种支撑,而这一理论的创造者达尔文承认,他是受马尔萨斯提出的规律的启发,才提出了这种生物和人的生存斗争理论的。而这一理论是那些不劳而获的人可以拿来为自己辩护的。
  这两个根基都极不稳固的理论互相支撑,似乎可以立下足来。它们为人们所重视的原因是相同的,它们都证明了一点:现有的社会秩序是合理的,他们对人类社会的罪恶不承担任何责任。这种新科学教义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从而受到人们的信任和吹捧。
  这种新科学教义的另一个代表人物斯宾塞在其早期著作中对这种教义做了表述。他认为社会和有机体之间有这样一些类似之处:
  一、两者刚开始时都是一些小的集合体,慢慢地增大,有的可以大到原先的一万倍;
  二、尽管最初两者的结构都很简单或几乎没有结构,但在其发展过程中,结构变得越来越复杂;
  三、最初两者的内部各部分之间没有任何依存关系,在发展过程中这种互相依存关系会建立起来并越来越密切,以至于每一部分都只有在其它部分生存和活动的情况下才能存在;
  四、一个社会的生存和发展是独立的,它要比构成自己的任何个体的生存和发展长久得多;这些个体一个个出生、发展、劳作、改变、死亡,然而他们构成的社会有机体的生命却一直延续下来,而且在数量、完善性以及活动的有效性上获得不断发展。
  接下来斯宾塞还谈到社会和有机体的一些区别,同时又证明这些区别只是表面上的,两者的相似性是主要的。然而一个头脑正常的人会直接产生疑问;人类社会为什么是有机体或类似于有机体?这4个所谓的类似的特征实际上是杜撰的,是把有机体的某些特征硬套在人类社会的身上。这种做法是玩弄那种诡辩游戏。要用这种方法,你可以把有机体的特征硬套在任何一种东西上。例如我现在想到森林这东西,就可以说它在生长过程中有如下几个特征:一、它在某个地方,刚开始时是一个小集合体,然后面积慢慢增大,等等。二、它最初只是一些小白桦树,然后有了藤蔓、榛树丛,并且互相缠绕,也就是说,刚开始结构很简单,后来变得越来越复杂。三、森林里的榛树丛可以维持较温暖的温度,森林边缘的灌木丛起到防风的作用,有种子的树可以繁衍后代,枝繁叶茂的大树可以遮荫,这里每一棵树的生存都取决于其它树木的情况,也就是说,每一部分的依赖性不断加强,取决于其它部分的生存和活动。四、每一个树都有死亡的时候,而整个森林长存,也就是说,每一个体都可能死亡,但总体是不灭的。总之,这种新科学教义可以把无论什么东西都塞到有机体的框架里面。
  人们常说分工是人类社会应该存在的东西。然而有这样的问题:我们现在看到的这种分工是否是应该有的那种分工?如果人们认为某种分工是不合理、不公平的,那么无论怎样的科学也不能证明它是应该存在的。斯宾塞之流说,既然存在着一大群织布工人,那么织布活动就是有机体的分工,也就是说,它是应该的。这种说法跟神学家的话如出一辙,后者说,既然存在着这种权力,它就一定是上帝给的,无论它具有什么性质。如果权力和一大群织布工人是自动生成的,那么这样说似乎也有点道理,然而我们知道,它们并不是自动生成的,而是由我们制造出来的。那么需要进一步确认,我们制造了这种权力,这到底是上帝的意志还是我们自己的意愿;我们制造了一大群织布工人,这到底是由于有机体的规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人们以种地为业,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才是人的本性。后来有个人建造了一座火炉打铁,修理自己的犁头。一个邻居请求他帮忙修理一下自己的犁,答应替他干一些农活或给他一些钱作为答谢。接下来还有其他的人也来求他帮忙,于是在这些互相交往的人中产生了分工,产生了铁匠。另一个人教育有方,他的子女很有出息,于是邻居就把自己的子女交给他教育,教师就是这样产生的。然而这里铁匠和教师能够存在下去,仅仅是由于有人求他们干铁匠活和当教师。如果发生了这样的情况:一下子出现了许多铁匠和教师,其中一些人的工作不在被人们需要了,他们就会放弃自己的专门技艺而重新回到田地上劳作。他们这样做是发自良心和理性。我们认为这样的分工是正常的、合理的。然而如果情况是这样的:铁匠能够强迫别人提他们种地,即使人们不需要马蹄铁,他们还是要继续制造这种东西;或者一个教师没有任何学生,他还继续去教书,同时强迫别人为他干活;那么任何一个头脑正常、有良知的人都会认为这根本不是什么分工,而是占有他人的劳动。然而恰恰是这样的情况被新科学教义称之为分工,实际上这是一些人干一些别人没有要求他们干的事,却要求别人因此而供养他们,反而说这是十分公正的,因为这是分工。
  我们社会的主要灾难是被称为管理的东西,也就是那些数不清的官吏。而经济方面的灾难是所谓的生产过剩,也就是生产出的东西没有地方可以存放,也没有人需要。这些政府、教会、科学、艺术方面的人士没有做任何对人民有利的事情,他们的产品无任何人需要,却同样以分工为由要求人民养活他们,给他们吃香的、穿好的。分工只有在一个人的特殊工作是人们所需要的,他们要求他提供服务并愿意为此供养他的情况下才是正确的、合理的。如果一个人从小到大,一直到30岁都依靠别人养活,只是答应学业完成后去做一些谁也没请他做的事情,然后从30岁一直到死继续过着这种被人供养的生活,仍然只是答应去做没有人请他做的事情,那么,这就不是分工,而是强占他人的劳动,我们的社会情况就是这样。而新科学教义却把它称之为有机体的分工。
  这种新科学教义装得一本正经,声言要通过对有机体的研究来解决我们人类生活问题,实际上是在骗人。而一些年轻人容易轻信,为其所惑,在这种探究中走错了道路。他们在这种探究中陷得越深,就越来越失去解决真正的生活问题的愿望,越来越不习惯于观察,而是越来越习惯于相信他人的所谓观察(例如细胞、原生质、物体4形态等),越来越追求形式的东西,越来越不辨善恶,越来越被那些毫无意义的所谓科学术语所左右,越来越在科学迷宫里找不到出路。他们逐渐丧失了独立思考的能力,无法理解真正的人类思想;他们与劳动渐行渐远,虚度时光,却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他们在肉体上成了毫无用处的寄生虫,在精神上成了毫无创造性的被阉割者。他们在变得愚蠢至极的同时,又有一种坚执的盲信,使得他们再也不能回到普通的劳动生活之中,也无法获得与之并存的简单明了的人类思维能力。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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