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曾在一首诗中写道:"仅仅看上你一眼,便从此背下生命的宿债。"儿女的出世,就是天下父母生命宿债的开始。父亲,当我的第一声啼哭还未划破灰色的夜空,便注定了您的黑夜比白天还要多。在岁月的平台上,出于无知和自私,我任性地点击着母亲的羸弱,还有您的忧伤与疲惫。 小时候的我动不动就感冒生病了,您们便时时心如刀绞,潸然泣下;长大了又因为学习工作,更少不了您们跑上跑下,忙里忙外;后来则又由于感情波折,让您们一度提心吊胆,焦心欲绝。而那时候的我不懂得去体贴关心,更谈不上孝敬,只一味地去膨胀自己的不幸和痛苦,却不知,"儿女的不幸在父母那儿是双倍的"。这句话,是从史铁生《我与地坛》中读到的,恰恰这时,父亲,您轰然倒下了,倒下时,还费劲地安慰着您的儿女们:"没事。"而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您已经失禁,您的右嘴角已经开始抽搐。您瘫在椅子上,只能靠120的车把您送到医院,直到现在,您就没再站起一次。 那天,正是母亲的生日,也是我的结婚纪念日。那天,天气很好,春日的阳光充满了整个屋子。在三姐十六楼的家里,您为一家人买好了一切——这是长期以来的习惯了,几乎所有的家庭聚会,都是由您买回大堆大堆的蔬菜水果、鸡鸭鱼肉。在习惯中,我们一度忽略了您的年龄,您的身体,您的健康。父亲,您的子女不曾孝过。尤其是我,您最小的女儿,从来就不曾想过要为您为母亲做点什么,相反,30多年了,我一直就是把您们的白天抛得远远的,狠心地让您们的黑夜没有一点点星光。30多年了,您们的日子是些什么呢?这些我从来不曾想过。是那一日三顿的小葱加豆腐,还是那永远也喝不完的陈年老花茶?是那一根根浸透着忧虑和沧桑的白头发,还是那一个个询问回不回家的周末电话?是那站在阳台上翘首以盼子女归来的眼神,还是打开房门看到儿孙一大堆如潮而来时的心情?好在生活的碎片往往是很容易以另一种方式保存在岁月的深处和记忆的硬盘上,那是不能随意清空、删除或剪切的,有时,它还会占据你记忆的全部空间。比如现在,我的脑子就像小时侯看到的那种老式的黑色爆米花机器,所不同的是,"啪"的一声爆出来的不是小时候爱吃的爆米花,而是父亲母亲您们对子女全部的爱。 然而,扪心自问,我们作子女的,真正爱过我们的父亲母亲吗?何曾有过像父亲母亲爱我们一样地爱过您们?我们曾因为打麻将的输赢跟母亲较劲,也曾因为打骂教育孩子而跟父亲母亲动气,还曾因为工作忙而借机推卸自己作为子女应尽的责任,甚至因为父亲母亲一时的感情纠葛而埋怨您们不为子女作想……灵魂经过透视,我们才看清平时对父亲母亲的点点滴滴,是多么的卑劣、自私、偏狭!的确,我们从来就不曾回报过父亲母亲什么!现在,我们何以怪罪病床上的父亲此时对生的冷淡和对人世的漠然?一个多月了,父亲躺在床上滴水不沾,靠着输液来维持他那枯瘦如柴的躯体,父亲看上去像一只被人倒空的布袋,软软的,没有一点生息,或者说更像一盏黑夜中的老油灯,随时都有可能让风给吹熄。母亲和二姐在一旁掉泪,而我,我能做点什么呢?能吗? 父亲,我只企盼我们父女心有默契,父亲您能感应到女儿此时的内心:我的父亲,在早晨太阳出来的时候,请把您紧闭的双眼对着太阳的方向,您就会感到,有一团火红的东西正在您的面前弥漫,那是您的血液——也在我的身体里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