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大茜记

　　车到了站，三人彼此道别。仇什拎自己的包买票上了火车，吁一口气，刚将头靠在座背上，一个穿鲜红毛绒大衣的胖女人一屁股砸在他旁边，伸手将扎在脖间的黑色围巾松开些，大衣的领子依然竖着，一面骂这鬼天气一面从手提袋里掏出电话按几下又丢回去。仇什受不住对方身上那股浓浓的暖膻味儿，下意识挪动一下身子，惹得身旁的女子斥他不要挤——那语气里似乎仇什对其有某种不良之图。仇什气愤地扭脸去望，正与对方的目光相撞——这才看清那张脸，吓了一大跳，那张脸肥得触目惊心，两坨大脸蛋子向外嚣张地翻鼓，挤得鼻子眼睛无处落脚立足——眼神儿不好者想来见了这张脸定会寻思不知又是哪家为女人做的丰胸广告的牌子。仇什心中紧张，不自觉向里缩缩身子，却发现自己压根儿未曾过界，倒是对方霸道的臀部占了自己不少位置。心下又气又不甘，有心把屁股挪回去，一想到刚才那肥东西却连动的勇气也没有了。仇什再也没有心思看外面了，心思完全被这个女人所占有了，只恨当时为什么不及时执问她。那女子自顾取出电话尖着嗓子与朋友聊起来，仇什虽然不敢去望那张脸，耳朵却忍不住好奇地去捕风捉影。
　　＂我说你给我介绍的那是什么人啊！你是不是我姐们？你瞧他那长相——简直一尊弥勒佛，三十多岁了居然还和我说他至今还没恋过爱，仿佛在向我澄清什么——我几乎没笑死！这年头一个男人说自己如何守身如玉比一个女人说自己不自爱还让人难受！＂仇什听得在心中大笑，却听那女人继续道：＂本来我还给他机会吃了一次饭，可是你猜怎么样——他居然提出和我AA制来！对这种寒酸男人我只能和他说拜拜了。＂仇什心中想这些庸俗的女人，一个个好吃懒做，平日里总宣称男女平等，一旦吃饭AA制就骂男人小气。他奇怪这么丑的女人也有人追求？又想起她刚才那张脸来，心下寻思善吃烤肥鸭的人定会对其敏感，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女人扭脸白他一眼，把他面上的余笑镇回去。
　　却听那女人又继续道：＂亲爱的，这些年来我见过的男人也算如过江之鲫了，可怎么就没一个让我中意的。你笑什么——现在的女孩子哪个不在追着赶着嫁＂钻石王老五＂，我可不想随便找块破铜烂铁就把自己嫁了。并且老话常说：‘自古有剩男没剩女’，本姑娘现在可是待价而沽！＂电话那头的话使她哈哈的爆笑两声，声音滑润而无忌，让仇什觉得那笑声中都透着一股肥腻味！却听那女子又道：＂经济基础当然最重要！找到一个有钱的老公就等于无形中成全了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件大事——爱情和事业。难道你没有听说过现在社会上流行的‘三M定律’吗？我们作为女人，一辈子只能信赖三个‘M’，——Mother；Men和Money,也就是我们的老妈，我们选中的那个男人和钱！——老妈管我们到出嫁之前，以后我们就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当那个鸡狗般的人靠不住了，金钱便成了我们以后数十年人生旅程中的仅有依靠！＂
　　又是几声放诞的爆笑，仇什冷的缩一缩身子，受害者般想自己真是倒霉，两个庸俗女人间这种无聊话全灌进了自己的耳朵！却忍不住又竖着耳朵去听：＂我的择偶标准是——首先没钱的不要，基础标准是至少要有房有车；其次外表不堪入目的不要——本姑娘虽非什么好色之徒，但每日里睁开眼睛睡在身边的人看上去总要清清爽爽；第三没有幽默感和不懂浪漫的不要——整日里守着一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毫无情趣的木头疙瘩我可不干！第四太好色与花心的不要——虽说男人好色是天性但老娘可不想整日里戴顶绿帽子；第五大男子主义的不要——我巨讨厌一些男人在女人面前那副颐指气使的神气嘴脸，与其那样老娘还不如养只哈巴狗！第六胆小懦弱没有男子汉气概的不要——先不说心理上的侏儒比身体上的侏儒更可怕，只每日里对着一副娘娘腔就够人恶心了！——此外胸无大志的不要；油嘴滑舌的不要；缺乏涵养的不要；不尊重女性的不要；爱在人前吹嘘的不要；好赌钱的不要；吸烟的不要；酗酒的不要……＂仇什在一旁感慨——真是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啊！接下来的对话好像是聊起她单位女同事和男领导的事。仇什摸耳去听，大概是一出类似于潘裁缝和西门大官人的韵事！心中不齿。他没心情再去听，仇什今天对女人没有好印象，随之思想也恶毒起来——想这类粗鄙庸俗的女人只需一顿暴打就能改变她们的人生观和世界观！
　　这胖女人和闺蜜通完电话似乎意犹未尽，摆弄了手机片刻后又放到耳边：＂是省青年报Z栏目吗？我说你们工作怎么做的！三个多月了还在用客户的旧版信息，你们有没有创意？我要更改我的征友启示——张大茜——弓长张，大小的大，草头下面一个西的茜！你们给听好了，上次你们广告把我的名字打成张大西了，还没找你们算账呢！要不是办的套餐早扣你们钱做赔偿了！还有，你们那套说辞太老套没新意了——什么身材丰满，上厨房下厅堂的俗死了！——对，我要用我自己的！好，我念你记，准备好了吗？我开始念了：‘假如在第一眼我还不能怦然地打动你，假如你看到我5秒钟之后，你还不能产生拥有我的欲望——那么，请翻过这一页吧，朋友！’＂仇什咬住下唇总算没让自己笑喷了！
　　那胖女人先一站下车，仇什隐约听到对方下车时电话里和朋友相约去教堂的对话，他心下愤愤地鄙夷——这样的人居然去做礼拜，主也不会宽恕你！他今天对女人没有好心情，对眼前这个女人思想上尤为恶毒！在他心里——这种令人生厌的女人就仿佛阿Q眼里那＂假洋鬼子＂的老婆，不跳第四回井便不是好女人！
　　那女人一离开，仇什心下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松懈感！天阴沉沉压得很低，一下车寒风雪花不时钻入人的脖颈。他拦了一辆三轮车，让其送自己回家。仇什所在的小镇就在火车站的西侧，三轮车沿着小城南端的那条公路拐过一条小路，刚刚行了不远，仇什忽然心血来潮，让那车夫停住，下车付了车钱。他不走那小路跑到田地里踏着那雪地慢慢地往前走，仇什走在这白茫茫的雪地之间忽然升出一股少有的惬意。那车夫诧异这位年轻人为何让把其一个人扔在这旷野之中，车开出一段路程后又忍不住回头望一眼，却远远地发现雪地中仇什正挥舞着手提包欢呼跳跃。那车夫脸上的表情愈加不解，扭过头来想这个世上真是什么样的疯子都有。雪仍在落着，仇什仰着头让那雪花飘落在自己的脸上，一会又将那拎包高高地抛向天空，然后接住，然后又抛起，忽然那包落下来滑落在了雪地上，他转身弯腰去拾捡时却蓦地发现了身后雪地上自己留下来的那串脚印，歪歪斜斜地延伸到远方。自己的脚印——这脚印使他感动地呆在那里。天昏暗下来了，他在那白茫茫的旷野中一步步地朝前走着，那雪纷纷扬扬下得愈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