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遍体磷伤的阿梅,真是百感交集。大队长见到人后,立即让她平躺着,说必须先把铁片取出来。然后就见他烧一壶开水消毒。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只见他直接用刀插入伤口上,一片一片的把铁片剔出来。这样麻利的动作,昏迷的阿梅突然坐起来了,汗水把一身都湿透了。也是这个瞬间,我流泪了。紧急着又见大队长找了一些草药,捣烂了敷在伤口上。才见他嘘了一口气,坐在石板上抽烟去了。 大队长说,只要不感染,一个星期就可以走路,倒是那些烧伤的地方让人头痛。一个星期后,阿梅明显好了很多。这一天,她说,我们来了这么多的日子,家里人肯定不放心,要不你先回去报个平安吧。 我回去?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有什么关系呢?大队长他们也是人啊! 你知道我说什么。 如果你不放心,过十天半月再过来就是了。何况大队长还说了正常的情况下,一个星期就可以走路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只能依了阿梅。唉!离开家的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家里的情况。趁着天黑,我和村里的二毛几个人一起离开了耒阳。 我们从耒阳回来,远远的就听到小方父亲的声音。他可怜巴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听说你儿子炸了日本人的机场。了不起呀! 你怎么知道的? 英雄啦!了不起啊!他说着,朝我父亲竖起了大拇指。 不瞒你说,父亲低下头,我的小米就是被日本人活活打死的。这些狗日的,惨无人道,不赶走他们,我们就没有出头之日。阿米能够炸掉机场,也算是为小米报了仇,真是上天有眼啊! 噫?阿米怎么还没回来吗呢? 我三步并着两步,喊了声爸,又喊了声叔叔。说小方叔说的是真的吗? 父亲伸长脖子看了看我后面,阿梅呢?她人呢? 爸,你不要打叉,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父亲捂着胸口,我不敢跟你说,是怕你受不了。你离开家后,那些日本人来找你,非要把你交出来。小米说你不在家,就对他开了枪…… 这些王八养的! 你也不要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抓住机会再…… 知道是谁干的吗? 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日本人。阿,阿梅的情况怎么样?能告诉我吗? 阿梅受伤了,还在治疗中。不过,爸。是小伤,过几天就会好起来的。 爸爸生气了,她受伤了,你一个人回来?算咋回事? 是她让我回来的,她说怕你挂念。 多懂事的孩子。父亲既是高兴又是难过。 我故意叉开话题,问小方父亲,说叔叔,你怎么舍得过来呀? 是啊,上次听你说小方还活着,不知道为什么,越发想他了。 想儿子了,可以理解。 可我这么大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呢。 你千万不要出去,听话啊,外面乱得很。我走到叔叔面前,等阿梅好了,我就抽个时间去长沙那边。好吗? 总是难为你,过意不去呀。 这有什么关系呢?没事的。叔。其实啊,几个月前,我在湘潭又见他了。 真的吗?哪…… 是真的,你放心吧。他主要是做后勤保障工作。那次劫日本鬼子的粮食,就是给他。正好他也来劫那些粮食,我们是无意做成有意事。 我就知道……,找你才有办法。 不要这样说,我和小方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你对我也是没的说。不过叔叔,部队有部队的纪律,不能说走就走呀。 你不知道啊,这些年,我过的什么日子啊。说着,眼睛一红鼻子一酸又要流泪了。之前,小玉的死,每时每刻都在割我们的肉呢。 提到小玉,我不自觉的有些内疚,虽然不是我的主要原因。但也有我的间接因素。我说叔叔,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 叔叔摇摇头,不怪你。小孩子嘛,都贪玩。当时那种情况,家里穷,饭都吃不饱,哪有闲钱买糖吃呢?说起来是你关心我们家小孩。 叔叔,不管怎样说,都是我害了他。 你知道的,小方出事后,我是整天整晚的闷闷不乐的,白天吃不了东西,晚上睡不着觉,家里的农活基本上荒废了。为了寻找他,我放弃了一切。说出来丑呀,很多的晚上靠喝凉水度日子。后来你告诉我小方还活着,这才有了精神上的安慰。可是想见他的心一刻也没有停止。我天天盼着你们打胜战,把日本赶出中国,我的小方才能回家。可是,我这颗悬着的心,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听叔叔这样说,我安慰道:叔叔,你不要急,这样,我抽个时间去一趟长沙。不过我先给你讲清楚,找得到找不到就看运气了。日本人正在作垂死的挣扎,战场也不可能固定在一个地方。不过,既然我去了,一定给你个准信。 我的话刚刚落音,叔叔站也没站,从凳子上直接滑落下来就跪在我面前。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我一跳。我立刻站起来,想去扶他。可我只喊了声叔叔,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叔叔走后,我才把阿梅受伤的情况告诉了父亲。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在耒阳好好照顾她呢? 我是这么想的,可阿梅一定要我回来。她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父亲说,我也不是怪你,只是阿梅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 已经回来了,你也知道情况了。要不我现在就走? 既然回来了,就睡一个晚上再走吧。 那? 说句大实话吧,你叔叔一家人也真是够可怜的。你不去帮他,有点说不过去。帮么?阿梅那里又离不开人。 不要紧的,我会想办法的。 因为战争,你的弟弟,说到这里,父亲哽咽了。 爸,人死不能复生,您不要老是难过。 是啊,要不然,我怎么舍得让你上战场呢?战场上,子弹不长眼睛。 我看着父亲难受的样子,赶紧上前拉住他老人家…… 父亲说,我比他幸福,至少还有你和你哥在身边,总算有些安慰。而他,先是失去了小玉,后来是小方没有了音讯。……你要是能帮忙的话,明天你走之前,先送点粮食给他吧。 我看着父亲,发现他真的消瘦了很多,挺起的背也有些佝偻了,白发也增加了很多。几年的战争,仅仅经历的搬家:母亲被杀害,弟弟的死,一庄庄一件件都是在割他的肉,甚至还要为我担惊受怕。突然间,我有些酸楚,是我对不起父亲啊! 父亲说,树落死,人落穷。穷一点并没有什么,关键是你们的安全才是我最大的心病。 爸,你放心吧,就算不为我,为了你我都要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战场上的子弹不长眼睛,你根本注意不了的。过了一会儿,父亲又说,你要说实话,阿梅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爸,你老人家就放心吧,等阿梅好了,我们就一起去长沙。 这样最好,有她在身边,我就更加放心了。 第二天早上,就要去耒阳了,父亲深情地看着我,在外面,眼睛要观场啊! 阿梅见到我,很是吃惊。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是的。我本来是想在家里待几天的,可父亲听说你受伤了,死活不让我过来。再说,我也想你嘛。 阿梅嘴上虽然埋怨,可她扬起的嘴角告诉我,心里已经接受了。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我已经深深的爱上她了,离不开她了。要不然,只隔了两三天的时间,仿佛隔了一个世纪。 一个世纪?也太夸张了吧? 伤好了吗? 哪里这么快?又不是水煮豆腐。 都这么多天了呐。我自言自话。 恰恰这个时候,孙大队长回来了,哈哈哈笑了一阵,说阿梅呀,都说女人的心是细腻的也是敏感的。可你连这句话都没有听出来…… 阿梅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娇羞的背过身去。 大队长又补一句,搞半天,你知道呀。 你就是欺负人,你是个大坏蛋。她嘴上骂人,却明显感觉到她的甜蜜。 我走到阿梅身边,打算说句安慰的话。 没想到,她倒是埋怨起我来了。 大队长趁机出去了,我才拉住梅的手,说你怪我吧,说实在话,我也恨自己不争气,因为我已经离不开你了,真的。我看到你就像喝了酒一样,晕乎乎的。当我触碰到你时,一种无形的力量把我电着了,完全忘记了自己,巴不得现在就把你揽在怀里。 啊呀!梅惊叫道,她把我叫醒了。我不断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阿米。 哎。 我不怪你,我不痛。真的。 我继续抚摸着阿梅的手。是我太粗心,把你弄疼了。 真的不怪你。阿梅说,我好了就回家结婚。 真的吗? 当然。我从不骗人的。 我忽然想起了要去长沙找小方的事。 你有心事吗?同时,阿梅好像看到我有心事。 我把帮小方父亲寻子的意思告诉了她。 是啊!可怜天下父母心。 你的意思是同意了? 我不同意行吗?你这个人,我又不是不知道。我也不想让你做出任何后悔的决定,因为我爱你。 这个晚上,我们一直聊到深夜…… 半个月的休养,身体基本上好了。我要感谢大队长他们,可他说,这是爱的力量。与他何干? 临走的时候,阿梅让我换了双新布鞋,这是她亲自做的。说一千多里路程,紧走慢走,这双鞋子也就差不多了。 我看着她,这个人真可谓是上得天堂下得厨房。背起枪可以上战场。拿着钩刀可以上山。事无巨细样样行。之前,她答应我炸了铜鼓山的碉堡就结婚,我也盼着这一天。可不知道她母亲是怎么想的,当我和阿梅一起去学校的时候,她母亲的脸上一点也没舒展,看着就难受,我哪还敢提结婚的事情? 在去长沙的路上,阿梅塞给我一支手抢。她说她也带了,还有干粮和生活用品,就好像她原本就是个男的,照顾我是她的责任。 现在好多了,记得买盐那次么?做什么都必须谨小慎微,生怕遇到日本人,阿梅说,我们超近道吧,哪里近走哪里。快些。 我点点头,都听你的。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心情特别愉快,本来走了一天一晚了,却不知不觉的就走了二百多里地,照这个速度,后天就可以到长沙。我指着路边那个小小的路牌说。 天快落黑的时候,我问阿梅,前面就过衡山了。你肯定累了吧?是不是要吃点东西或者找个旅店休息一下? 阿梅点点头,说听你的。其实,吃的东西,我们都带着呢,关键是走了两晚一天了,有些累了。休息一下,暖暖身子。 交了钱,我和阿梅跟着小二踏着木板上了二楼,小二带着我进屋后,提着马灯弓着身子就要下楼了。本来,可以舒舒服服的睡一觉了,阿梅却忽然告诉我,我们还是走吧。 为什么?你不累吗? 阿梅说,确实有点累,不过,你看到刚才那个老板吗?两只眼睛一直盯着你看,贼眉鼠眼的。 这个时候,我才想起确实有点像那么回事。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到了几个人的脚步声。我用食指舔一舔口水,在窗户上点了个猫眼看外面,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个时候,三个穿便衣的人鬼鬼祟祟的已经上来了。阿梅要我赶紧从后窗逃走。 我说你呢? 唉呀,都什么时候了,还婆婆妈妈的,我看到她铁青着脸,凶巴巴的样子,就不敢多问了。但此时此刻,我一直倚在窗户上没有走,只见阿梅打开门,不容分说,一脚踢了一个,另一个人准备逃走,只见她说时迟那时快,掏出手枪打了那个人的脚跟,只听阿哟一声也走不动了。阿梅怒吼道:走啊!怎么不走了?她用嘴对着枪口吹口气,我还是送你们上路吧,说着又举起了枪。 好汉啊,几个人齐刷刷的,跪在那里,双手合十求饶。 阿梅说,要我不杀也可以,只要你们告诉我,为什么要干这些没良心的事情?快说!阿梅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我们也不想啊? 你们不想?难道是我逼你们干的? 不是。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已经一个礼拜没有吃东西了。都是日本人可恶啊,所有的粮食都抢走了,孩子们就要饿死了。 阿梅说,日本人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你们为什么不去打他们呢?反而在这里干残害自己人的勾当。难道你们没有想过,不赶走他们,我们永无出头之日吗? 这时候,只见他们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是啊!我们应该合起伙来去打日本人。可是,可是,我们不知道怎么去打呀。 阿梅说,只要你们愿意,我给你们指条明路。 真的吗? 当然,就在耒阳,你们拿着我的信去找一个人。他肯定会接受你们的。阿梅也是菩萨心肠,再每人给了两块大洋,说赶紧的回家去。几个人又是千恩万谢,脑壳鸡扎米一样的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才离开了饭店。 店老板见那几个人走了,自己一溜烟退到里屋。 阿梅喊道,等一下。 店老板站着不动了。问有什么吩咐吗? 你们两个人说说看,当老板的,为什么也要和外面的人联手? 菩萨呀,你是不知道,我不顺从的话,他们同样不会放过我们的。 我说阿梅,我们还是走吧,这个世道都是战争惹的祸啊,整个大地都民不聊生了,太乱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