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晗昱这个月第七次来来这片无人问津的海滩了。他脱掉鞋子,双手插在裤兜里,在夕阳西下的美景中踱步。此刻,这片海滩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其实,这片海滩并不是生来就如此荒凉。晗昱小时候见证过它的辉煌与荣光,那时无论什么时候,这儿都矗立着两道风景,一道是人山,另一道是人海。晗昱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每年光顾一次的度假胜地,他觉得这儿就是一个垃圾回收场,那些不远万里前来度假的人把从城市中带来的垃圾随意地丢弃,然后一身轻松地回去,在慢慢积蓄,等到快要超出负荷的时候再来,周而复始,这片海滩已经百毒不侵了。所以,每次被父母强制性地带来,他都是找一个人少的地方,不入海,也不玩沙子,尽量减少与海滩的接触面积,避免中毒。 比起中毒,晗昱更害怕看见人们在海里游泳。大多数人们的游泳姿势并不美观,他们那狗刨式的动作总给人一种深深地绝望感,不管怎么努力,都只是在原地打转,一如他们的生活。晗昱家庭优渥,但很小便感觉到了生活的艰辛,那些狗刨式的游泳动作功不可没。 后来,在高三的某一天,晗昱看到一则新闻,由于汇入这片海的一条河流被检测出含有大量有害物质,度假村被迫停止营业。然而,还没到停止营业的日期,海滩上就空无一人了。看到这则新闻,他果断把自己的毕业旅行定到了这儿。那一次来,便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片海滩,这种爱超越了他曾经所有的感情,直逼灵魂深处,与生命并驾齐驱。 从那以后,晗昱遇到烦心事时都会来这儿,那个锈迹斑斑的既无用处又无处可仍的游艇或多或少都会给他安慰。年少的时候总是那么妙不可言,一件无不足道的小事就能让你整个世界乌云密布,而一句漫不经心的关心也能让你顿时雨过天晴。那时,这片海滩充当了能让晗昱雨过天晴的所有东西。 晗昱边走便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日历,五月七日,距离演唱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连着一个星期来海滩了,无论是天边那抹绚烂的火烧云,还是那个几年都不曾动过的游艇,都没能给他想要的答案。 妙不可言的年少时代早已悄然远去,就像度假村里的人山与人海,已经成了历史。 要走的,留不住。要留的,赶不走。晗昱第一次意识到。 (二) 晗昱不止一次地听妈妈说过,他小时候特别淘气,像孙悟空一样无法无天,但只要听到音乐,便会安静下来,跟着音乐的节奏摇头晃脑。妈妈还开玩笑说找到了降伏他的紧箍咒。 没有刻意,没有强迫,走上音乐这条道路全是无心之举,也正是因为这种无心,晗昱在学习过程中少了几分压力,音乐的美好和圣洁才在他的心中得以保存。 音乐于晗昱,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兴趣爱好,也不是用以谋生的手段,它是一种情感输出的方式。如果失去了这种功能,音乐就不再是他心中的唯一。兴趣爱好可以有很多,谋生手段也不唯一,唯有情感输出的方式不可随意切换,找不到情感的契合点,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对于这一点,晗昱一直了然在心。他以为他一直都会这样。 大学毕业后,他如愿以偿地进入了自己中意的唱片公司。从签约到成名,只用了一般歌手一半的时间,专辑的销售量也是很多歌手难以企及的。二十多岁就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无疑是一种天降的恩赐。这种恩赐让他忘记了在海中扑腾的人们。 生活本来就是一片海洋,扑腾可能只是在原地打转,但不扑腾定会被淹死。 一次,在接受采访时,记者问他整张专辑要表达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他愣住了,这个问题从来没想过,写歌的时候,想的都是流行音乐要素和受众的需求,至于自己想要表达什么,从来没有列入考虑范围。虽然胡乱地回答了记者,但他知道自己说的只是听众想要的情感,与他想要表达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走得太远,初心不知何时已被丢在了路上,这回去寻找,包袱太重,费时又耗力。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个路口,或许在下一个路口会再遇初心。晗昱终究还是无法舍弃眼前的这一切,所以,他选择了苟且,如果生活能这样一直持续下去,苟求一生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 可事情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在接下来的创作中,他怎么都找不到情感的切入点,写出来的东西都是在重复以前。连自己都打动不了的东西,怎么能打动得了别人呢?对他而言,音乐已经变成了一种负担。校园里那种即兴创作的灵感不复出现,抱起吉他时的那种快乐也消失殆尽。而此时,公司要给他开全国巡回演唱会,前提是他必须写出十首新歌。 全国巡演一直是他的梦想,而写不出新歌也是事实。苦闷之时,他想到了这片海滩,也许这儿会给他灵感。可是一周过去了,依然没有热恩赫灵感闪现。望着海面上被风吹起的层层波浪,他想起了那些在海里扑腾的人们。他们即便是原地扑腾,回头就可以看到岸。而此刻的他就像没有目的地的航船,流连在眼前的迷雾中,欲罢不能。 (三) 距离演唱会的时间只剩下半个月了,演唱会的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但晗昱的十首歌依然遥遥无期。他背着吉他再次来到海滩,还像往常一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为什么,偌大的海滩上明明只有他一个人,但他却感觉异常地喧闹。有点儿讨厌这个地方了,甚至想要逃离。十多年前被父母强迫带到这儿的那种感情又回来了。 与其说他讨厌这片海,还不如说他讨厌这个世界。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头顶乌云,脚踩重铅,压力将人封在密闭透风的空间,越挣扎就越接近死亡。异度空间尚未开发,只能在这个世界委屈求全。 晗昱边走边想着写歌的事,在整理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时,无意中发现前边不远处坐着一个女孩,她是五年来这片海滩迎来的包括他在内的第二个游客。女孩坐在沙滩上,两条环抱着躬起的双膝,目视前方,一动不动。迎面的海风将她的长发轻轻吹起,仿佛在给飘柔做广告。他使劲儿像向前张望,却始终都看不清女孩的脸,不过她身上的那种坚定却被他一览无余。 晗昱在不远处观察了好久,女孩一直保持那个姿势,不为任何东西所动,包括海浪和他。他索性往前走,更加靠近女孩,女孩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他在离女孩不到两米的地方和她并排坐下来,朝着女孩望向的 #p#副标题#e# 方向看去,一座破旧的灯塔映入他的眼帘。灯塔不是很大,孤零零地屹立在鲜为人知的隐蔽处。原来,这片海滩上还有灯塔,晗昱心头不禁为之一震。他扭头看看身边的女孩,仍旧不动声色。 这样的场景和心情也许会给他灵感,晗昱拿出吉他弹起来,事实是他弹出来的音符依旧杂乱无章,不成体系。能被大众接受的音乐迟迟不出,他有点恼羞成怒,胡乱地拨动着吉他。 "听听海浪的声音或许会更好。"女孩说话了,只是她的眼神还没有离开前方的灯塔。 "来过好多次了,可还是找不到节奏。" "无论有没有人海浪始终都能保持一种节奏,这一点比它本身的节奏更吸引人。" 晗昱看了一眼远方的灯塔,清晰的目标,始终如一的节奏,这不就是曾经的自己吗?这时,一股巨大的海浪迎面袭来。 他猛地睁开了双眼,太阳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到了床上,斑斑点点。快速地起床、洗漱、吃饭,一切准备就绪后正好八点。他骑着被尘封已久的单车,驶向了那片海滩。在梦中的那个地方,他真的看到的那座巍然耸立的灯塔。 (四) 不日,一则爆炸性新闻抢占各大媒体头条,当红歌手晗昱为爱放弃事业,为唱歌给"她"听,敢当流浪歌手。 晗昱已经上路,只留得一些商人在身后扼腕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