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香

　　一直都很迷恋江南水乡的那份柔情。小时候的我，总爱在水乡大大小小的巷子里穿行玩耍，玩累了，就去买上一只小小的油酥。细雨打湿青石路淡淡的微潮土腥，河底青绿水草散逸出的隐隐清香，与手中油酥的甜香一起扑面袭来，我贪婪地大口吸吮——这是水乡独有的气息，是世界上最清新美好的香味。
　　可是，水乡变了。当我再次站在它面前时，不知该惊喜还是悲伤。窄窄的巷子被拓宽，青石路上印出一条条黑色的胎痕，冰冷的路灯取代了暖红的灯笼，两边店铺里的油炸烧烤发出的油烟如此呛鼻，醒目的招牌闪烁着刺眼的彩光，喧天的大扩音器更是使我头晕目眩，油烟、尾气与河水的腥臭使我迷茫而惊恐。这哪里是水乡？！
　　穿过拥挤的人群，我终于从喧闹的商业街中脱离出来，坐在长椅上，周围几乎无人来往。我闭上眼睛，怅然若失。
　　一阵微甜的清香悠悠传来，我惊喜地睁开眼——是油酥的味道！我循味而去，终于在一个僻静的拐角，找到了香味的源头：是个卖油酥的小摊，摊主是名笑吟吟的老婆婆。她满头的银发挽成一个小小的髻，几束细丝温柔地垂在耳侧，不似城市中那满头卷发的普遍造型。她的眉眼舒展着，皱纹好似潺潺流过的温婉小溪，眼里总是带着一抹笑。我的心平静了。不知怎地，在我眼中，她比那些浓妆
　　艳抹的女子美上不知几分。我向她询问价格，她笑吟吟地道：＂五角。＂我吓了一跳，不敢相信：＂才五角？老婆婆，你不会亏本吗？一天才能挣多少啊。＂老婆婆呵呵笑着：＂我卖这个本来就不是为了挣钱，只是不舍得这份手艺，每次看到人们这么喜欢我的油酥，心里就特别满足。如果我把这手艺放弃了，多少人会怀念这种味道啊。＂她笑盈盈地望着我，眼中流露出朴实的柔情。
　　她小心地为我包起一只油酥，递给我，我连忙道谢，小心地接过来。只见素白的纸上静静地卧着一只金黄的油酥，圆润小巧，我凑近了轻嗅，温热的甜香传入鼻腔，全身的细胞顿时充满活力，这个味道，正是在我记忆中千百次出现的味道啊！我双手微颤地把它送入口中，轻咬下去，层层分明的松软饼皮破裂，中心那带着温热感的饼馅滑入口中；细细咀嚼，只觉得一股微甜的清香在舌尖游走，甜而不腻，酥而不碎，顺滑绵柔的口感中，混着稻麦的香气。闭上双眼，尘封于记忆中的味觉忽地苏醒了。清风穿堂而过，我嗅了嗅，仿佛又嗅到了那潮湿的清爽雨气，又嗅到了水底水草的清香，又嗅到了那份江南独有的纯朴柔婉的香气……
　　感谢您，这位老婆婆。感谢您留下这份手艺带来的甜香，更感谢您留下了即将散失的水乡之美，留下了水乡那纯朴与善良的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