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关于正念的知识,以后还会专文介绍。本文主要讲作者一周在北京跟随卡巴金博士学习正念培训的经历。如果你看到略矫情的部分,说明本文作者可能已被洗脑,请谨慎叫醒。 一、偶然和必然 二、卡巴金和正念减压 三、打坐和止语 四、正念是什么 五、告别和回顾 一、偶然和必然 正念培训的第一课,卡巴金老师说,每个人来这里,都不是偶然。我们的历史沉淀如一口深井,波澜不惊。但你当往里丢一颗小石头,它就会荡起一些涟漪,提醒你此刻为何在此。 冥想静坐中,石子投下,涟漪荡起。是的,一切都不是偶然。 我一直与佛有缘。我出生在舟山群岛的一个小渔村,离普陀山不远,每年都会去一踏。这并不特殊,很多舟山人都这样。 在我6岁那年,村里来了一个云游僧。他在我家住了一晚,给了我一本皈依证、一张照片,并赐予了我一个法名。法名我已经忘记了,皈依证我也丢了,照片里一个精瘦的和尚,披着袈裟,庄严端坐。这张照片让我意淫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有个五台山的师傅,等我长大些,会教我功夫,当然最后也不知所终了。对这个法师,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住在我家的那晚,没有睡觉,端坐了一晚。 我的第一个师傅,是镇郊尼姑,和村里我外婆一辈的人都熟。我跟外婆去庵里住过几天,只记得那里有一条河和一片很大的油菜花,和她慈祥以对的感觉。后来她坐化了。下葬的时候,也是坐着下葬的。这是我最初,关于"坐"的两个记忆。 机缘巧合,2011年,我开始在杭州佛学院教心理学,开始有僧人学生和同事。我喜欢佛学院的工作。除了佛学院在风景优美的地方,这份工作本身可以是一份谈资,学生很单纯或很有故事,我喜欢这份工作,还有更多的原因。佛法是以渡人自渡为使命的,它的目标之一,是帮助人解脱心灵。但佛法却很容易沦为虚无缥缈的清谈、封建迷信的土壤、招摇撞骗的工具、炫耀显摆的资本、或者,自我欺骗的迷药。为了更好地渡人自渡,佛教可以学习现代科学,尤其是现代心理学的一些东西。而心理学,更是可以从佛教思想和修炼法门中汲取养分。 我了解心理学。我受的是强调实验和统计的科学方法的训练,做的是心理咨询的工作,对心理学的理论和方法都知道一些。我恰好又在佛学院教书。虽然我对佛教所知不多,但我知道两者相遇的意义。我在这里种下种子,期待有一天,从这里能走出真正懂心理咨询,又精通佛法的高僧。佛教和心理学会在某处相遇,虽然我还不知道在哪里。 然后我读到了卡巴金的《正念》。这是一种奇特的阅读体验。《正念》里有一种精神,清静平和,有思想却没优越,有情怀又不矫情,脚踏实地又立意高远,一切都恰当好处。最重要的,是我看到了,佛教和心理学相遇的地方。正念,就在此地。 断断续续开始接触以佛教思维为核心的心理疗法,包括"接受与实现疗法(ACT)","辩证疗法",尤其是卡巴金的"正念减压(MBSR)"疗法。在咨询中,我也经常向来访者介绍这些思想,希望能对他们有帮助。偶然的机会,我看到卡巴金来北京做正念培训的招生广告。虽然有很多困难,我知道自己那时一定去。此刻,当我听卡巴金说,我们来这里并非偶然的时候,我正坐在他面前不远的瑜伽垫上,心说,是的,所以现在,我在这里。 投向深井的石子,泛起涟漪,浮现的,是这些往事。我深知为了赋予事情意义,人会怎样为自己编织关于过去和未来的故事。有时候我也怀疑,云游僧也许只是一个普通僧人,甚或,一个江湖骗子。也许我那个尼姑师傅也并非坐化,毕竟这些记忆,都非常遥远和模糊了。生活,就应该像普通的生活一样,没有奇迹。但其实,这些是否真实,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已在我心里种下种子,带我来到这里,并在此刻,让我相信,这一切并非偶然,而源于冥冥之中的缘法。这,已是奇迹。 二、卡巴金和正念减压 卡巴金是印度裔的美国人(所以才有我微博那个"上辈子印度人,因为努力修行,这辈子变美国人"的笑话)。他是麻省理工的生物学博士,导师是获诺贝尔奖的生物学家萨维德。看起来,他不想做一个传统的科学家,也不想做一个修补身体的传统医者(doctor)。他想做的,是一个能改变人身体和心灵的疗愈者(Healer),他相信,疾病的治愈,从来都不该脱离对生活的领悟和修炼。他自己的参禅打坐经验(主要来自对曹洞宗和禅宗的修炼)让他相信,佛教理念及其修炼法门,会对人的健康有疗愈作用。于是从1979年开始,他和几个同事在麻省医院的地下室,开始试验性地教病人打坐,教病人在打坐中改变自己与疾病、与疼痛的关系,进而改变自己的人生态度。 我相信,卡巴金一定过过很长一段很拧巴的日子。在一个注重科学实证的现代医院,他想用传统东方文化中的理念和方法来治疗病人,无疑会被看作离经叛道的不务正业。他自己所受的科学理念,也会和他所从事的神秘工作冲突。好在,他所接受的科学训练,很快变成了一种优势而非障碍。他开始用严格设计的科学方法来考察正念训练对病人的疗效,他有意识地屏弃了正念中的宗教思想。他深知,要被西方主流思想接受,正念疗法必须和现代社会最大的"宗教"——科学挂上钩。他开始为佛教和科学搭建桥梁。 卡巴金在麻省医院地下室接待的第一批病人,都有很严重的身体疾病:皮肤病、心脏病、慢性疼痛、甚至癌症。卡巴金从未试图给病人虚幻的希望。他只是教他们,怎么和疾病、疼痛相处,怎么在过去和未来的间隙,投入当下,怎么把练习中获得的态度和体验,融入生活。 同时,作为一个科学家,他忠实客观地记录下病人的变化。第一批病人走了,他们很快带来了第二批病人,第二批病人走了,又很快带来了更多的病人。接着,有精神问题的病人来了,想体验这种方法的医生来了,想一探究竟的科学家来了,体验了这种方法以后,想把这种方法传播出去的教学者也来了。很多人在这个课程中,感受到了一种精神力量。这种影响口口相传,让这里不再默默无闻。但卡巴金和他的同事,仍然这样默默地接待他们。最初十年,他们的工作,大部分都是免费的。正念讲究慢就是快。卡巴金始终不徐不缓,就像耐心播种的老农。他知道这个道理。 回过头来,才能清楚地看到这些种子的意义。 研究上,从卡巴金发表第一篇文章开始,已有大量的研究文献表明,正念冥想有助于治疗慢性疼痛、焦虑、皮肤病、抑郁症复发、失眠、物质滥用、酒精依赖、饮食障碍、心脏疾病和癌症等心身疾病。近几年,正念冥想(Mindfulness Mediation)成为了心理学、神经科学、健康和教育领域的热门话题。美国财政每年拨款数千万美元资助与正念冥想有关的科研项目。"Emotion"、"Social Cognitive and Affective Neuroscience"等著名学术期刊多次推专刊介绍正念冥想的作用及其神经机制。在这些科学文献的帮助下,我们开始逐渐理解,正念如何改变大脑的活动和大脑结构,并更加理解,正念如何起作用。 应用上,正念逐渐从麻省医院的地下室,走向学校、监狱、企业、运动培训机构。美国已有520多个从事正念减压的培训机构,全球已有740个培训机构。正念减压开始从边缘,逐渐走向主流和正统。无数多人接受了正念培训。一些人的人生由此发生了重要变化。 2013年,卡巴金来到中国的时候,他已誉满全球。他得过一些奇怪的奖,包括正统大学认知科学中心颁发的"心智与大脑奖"、认知行为治疗协会颁布的"杰出荣誉奖",也包括禅宗和平缔造者协会这样的组织颁布的"西方社会佛教先驱奖"。他发明的正念减压(MBSR)正在全世界范围内传播。在中国,原定100名的培训名额最后被扩展到250名,最后仍有不少人因为名额限制被拒。 他来到禅的故乡,向现代中国人教授禅的传统。他讲授书法"道"和"念"的含义,他用英语背李白的诗:"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翻译却茫然失措。他说正念的要义,是让一切自然地展开。而眼前展开的这一切,恐怕并不是30年前,麻省医院地下室那个辛苦耕耘的卡巴金所能预料的。 从某种意义上,正念的成功在于,佛教的内核,科学的包装。可是我相信,在科学之外,不可言说的那部分,卡巴金曾试图走得更远。卡巴金的一条腿有些瘸。这一直是一个迷。我曾以为是他打坐时间太长造成的。但是培训中有个爱八卦的和尚,是一个武僧、博士、MBA学员和麦霸,他告诉我们,卡巴金的腿,是练武练的。知乎的李松蔚老师和我一起参加了正念培训。他习武十年,是隐居清华北大的武林高手。他确认说,习武开跨操之过急,是会像卡巴金这样的。这么看来,他从未停止探索。 未完待续…… 评论中有人问我对于灵修的态度。 我写过一篇关于灵修的文章,灵修是与非 - 幸福课 - 知乎专栏,大概就是我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