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从平坦的土路走出白杨林。 它不再贪恋青草,和渠水,拖着一条长长的缰绳,朝村子的方向大步奔去。 老刘头追在山羊后面,左手拿着竹凳,右手持着拐杖,苍老且僵硬的两条腿,一路上拐着半圈。 村子里,青砖黑瓦的厨房里面,王婆在木案板上揉着馒头。她的头发干枯着从前额垂下来扫到眼睛。她用沾满面粉的手背在眼睛上擦拭着,黝黑的眼窝上,图下了两个花白的光圈。 两只羊仔跑在院子里,井台上、厨房里,院子里的任何角落都要去打量一番。顽皮的羊仔仿佛永远有使不完的精力,对一切都是那么好奇。 红色铁门是关着的,山叫唤着,在大门外卧下来。王婆听到响动,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沾了面的塑料盆子。 "哎?咋回来那么早?"王婆嘟囔着拉开大门。 山羊卧在碎柴堆里。山羊的肚子涨成圆形,它僵直着脖子,两只耳朵下垂,不顾王婆拉拽缰绳,一直叫唤着,直到破了喉咙沙哑的惨叫。 "老婆子!你别拉它!羊吃到农药了…" 土路的那头来了刘老头,他跌跌撞撞,拐杖配合急促的脚步,来到大门前。 "哎呀!老婆子啊!羊吃到李老四下在桂花树地里的毒药了啊……" 老刘头说着,用袖子抹了抹两只苍老得几乎呈三角形的眼睛。 "啊?你咋不看好它呢…?我都说了,你别去那个林子里放羊,他那桂花树地里一直下药,你还牵着羊过去?你就是不听,你……" 王婆埋怨着用面盆打了刘老头弓下去的背。面粉溅在头发上,镶成一头白色。 "哎呀!我追不上它啊!我也没法子…"老刘头摇摇脑袋。 他用干裂的手握了握山羊垂下来的两只冰凉的耳朵。说: "老婆子,给收羊的打电话吧,趁现在还没死。" "好,我去打……"王婆应了一声,进屋去了。 两只羊仔从院子里冲出来,它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它们只想吃奶。 羊仔们并不意识到母羊的痛苦,它们们蹭到母羊亮着的乳头上吸允了起来。母羊则依旧沙哑的叫着,一声比一声凄惨。 一会儿,王婆从屋里出来了,她声音颤颤着说: "那收羊的说了,趁羊没死,要先放血。他说死了没放血他就不要了,是中毒的。" "哎呀,我猜就是要这样……"老刘头摇摇脑袋说道。他坐在树干上,把半尺长的汉烟袋捻上烟叶,抽了起来。 "那啥法子呢,不放血它也活不成了。我的羊啊…我亲手煮面汤把你喂大。" 王婆呜咽着了,她看着山羊,她做囧一样站在那里,弯曲的背、凌乱的头发,及苍老到黝黑的脸颊。 "没法子,就这样吧,放了血还能换两个钱。" 老刘头说着,朝青砖上磕了磕还没有燃完的烟袋,起身往厨房走去。 门外的白杨林树依土路长着,从东到西,一排高耸的杨树,包裹着岽子营这个平凡的村子,树叶随着微凉的秋风响着声音。 王婆摸着泪,在大门口蹲下来。刘老汉拿着屠刀,站在山羊面前。山羊则依旧惨叫唤着,两只羊仔俯在山羊怀里,它们什么也不知道,它们只是不停的吃奶。 这是多么难忍的一刻啊。 老刘头想起年轻时候的那个女人,那个护着两个孩子不给地主陪葬,而死在地主儿子刀下的女人。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那个屠夫,他感觉自己正手持屠刀,将要夺取一个女人的生命。 "求求你们啊……放了他俩吧……我求求你们………"女人苦苦哀求着。女人满脸是血,搂着两个孩子跪在石碾盘上。 地主儿子李富勇拿了一把杀猪用的长刀,来到女人跟前。 "十亩地啊!给你十亩地,你都不愿意?不要脸的女人!你问问乡亲们,哪个敢说他孩子值十亩地?你个死寡妇………老子砍了你!" 长刀捅进胸口,血从女人的胸口喷涌出来。孩子们则用牙死死咬住倒下的女人的衣角,一边嚎哭,一边挣扎。地主儿子则抓住两个孩子往后撕扯。 女人的身体颤颤着,周围围观的群众,都无法睁眼去看。 女人没有闭上眼睛,血如河流淌下石碾盘。温热的,鲜红的,她的胸口流淌起愤怒与痛苦的巨大河流。 "老头子,你还愣啥哩?还不动手?"王婆不耐烦了,问道。 "动手,动手………老婆子,你过来帮个忙,给我拽住老羊脑袋,挡住羊仔们。" 王婆擦了擦泪,左手撑地,艰难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山羊那里走去。 微凉的风刮过七月的玉米田,玉米结出了穗子。风带着玉米成熟的青气熏蒸着岽子营这个平凡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