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肤的贴合似乎将一切的事物模糊,一切的边缘融合。冰凉、炙热、也拥有着难以言喻的温柔。他爱抚着我。远处的台灯微弱的光芒形成了无力的、暖黄色的光晕。又似乎被染成斑斓、拥有色彩。给予那宛若天堂的快感。暖色、暖色、温暖的、温和的。我略微扬起脑袋,似俯视着他般,像是女王,像是征服者。我享受着这样的快感,这样的、居高临下地、位于强者地位的统治感。我的裙下之臣,他孱弱、瘦小,似大病初愈的薄弱身躯拥我入怀。我东方的情人,他为我倾倒。从我第一眼见到他起,我就知道,我就明白,他会为我倾倒。为我这个似乎已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躯壳,为这游离的、悲伤的灵魂所疯狂。似乎隔绝于世、似乎与一切嘈杂无关、似乎万物沉寂、似乎是伊甸园中的亚当和夏娃。他说着他爱我,他呼唤着我的名字,他说他无法离开我了。笼罩于甘甜的蜜中无法呼吸。我这贫瘠的身体、纤细的、这似乎一触即碎的身体,赤裸着,被他拥入。我并没有紧紧将他抱住,但是他似乎是害怕我会突然消失般。将我紧紧抱住,亲吻着我的身体、我充满着欲望的嘴唇。薄纱般的帷帘将一切模糊、这一切似乎是在梦境中出现过的,又似乎不是。他癫狂地、无休止地说着爱我,将我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吞噬。生怕我逃离一般,他触碰着我、似将他对我的爱意灌输入着我身体的每一寸、每一处。 舞台上是急速旋转、跳跃着绝美舞姿的黑天鹅。聚光灯下、那轻盈而美丽的身姿、跃动着、将那源于内心深处某种污垢而出的慑人夺魄的魅力全然释放而出般、那黑色的莲华、让人不能移开视线。王子错将黑天鹅当做了白天鹅,音乐逐渐趋于高潮。当他们相拥之时,白天鹅的幻影似在哭诉,洁白无垢的白天鹅啊,似乎也被染上了污垢。她哭泣着,陷入了绝望。 《天鹅湖》,这个在众人之中耳熟能详又拥有凄美气质、黑暗般美感的童话故事。那是在刚进入那令我窒息的、令人讨厌的三流大学之时,听闻天鹅湖将在这个城市进行巡演的消息,我欣喜若狂。痛定决心购买了价格不菲的一张座票。在上完学校枯燥、无意义课程后便匆匆前往。每当逃离出这个学校、我仿佛就暂时摆脱了那个令我感到羞耻的身份、让我逃亡,让我忘记一切、让我自由、让我拥有价值。让我在夜色之中狂奔,直至月亮倾慕。那个我厌恶至极的地方、那个将我的灵魂禁锢,周而复始上演着庸俗故事的地方。我的灵魂是悲哀的,从来是不属于这里的、是游荡的,在那里的一切更是没有色彩的。平凡的、屈辱的、活着、活着、熬下去。我不断的告诉自己,至少在让自己获得真正意义的解放,跨越枷锁重寻自由之时。先这样。就先这样。我不断的安慰自己,忘却它吧,超越它吧。这需要一定的缓冲时间,这是需要时间的,这是让家人暂且安心的行为。那远离危险,远离一切不确定因素。变得庸俗就好,生活在没有光的地方,我祈求着、盼望着。我想在这所谓最曼妙的年华死去,在阳光明媚、万物复苏的春天含着微笑漂亮地死去。一个失败者、一个废物。一个胡思乱想却从未获得真正自由的可怜人。我想要前行、我也将腐烂。请让我看见光明吧,让我终止这永无止境的哀伤。让我悄无声息地离去。 烈焰般的红唇、暖棕色的眼影、如柳叶般纤细、末尾轻微勾起弧度的眉、斜戴着的黑色贝雷帽、两枚攒了很久,悄悄购买的璀璨、发光般的珍珠耳夹、紧紧包裹着那贫瘠瘦小身躯、并能显现出一定弧度的墨绿色复古系扣毛呢连身裙、无论再怎么加以打扮、刻意去描摹心中的成熟的脸颊,总是充满稚气的。以及在拥挤人群之中,略微缺氧而浮现出的微微红晕。是我的日常游玩的装束。常曾有人夸过我是美的,在内心得到了认同的情况下,着实每个人都会高兴的。尽管是自己不认可的人、是认为其庸俗的人、甚至为对方审美感到危机的人。但是只要他们说美,那就美吧。但衰老会是难以改变,我很年轻,容颜尚未老去,皮肤姑且洁净光滑、尚没有时光留下的波纹。我此刻或许正如他们所言"处于生命的高光",释放着绝无仅有的魅力,但那也是不长久的。他们爱说我是性感的、是漂亮的、外表是稚气的,但是灵魂深处暗藏着从未熄灭过的火焰。疯狂、个人主义、歇斯底里。我很乐于得知自己是美的,因为我热爱着美,热爱着一切美的事物。不管是皮囊还是灵魂,只要有一丝欲望在其中,那就能引发,那就能生长,那就能生根发芽,那便是美的。那便是能将我的灵魂点燃、并由衷地觉得美的。他或许就是这么觉得的,他认为我点燃了他的欲望。他认为我在他第一眼望见我时这种奇妙的情感就在心中生根发芽。在我认真地观赏着演出并深深被吸引入其中时。我就察觉到、我就感受到。有人在注视着我。但是我无法辨别那灼灼视线的方向、我无法辨别。柴可夫斯基一流的音乐才能使得他的作曲亦为芭蕾舞剧《天鹅湖》的重要核心。如我所认知的俄国艺术一般、悲壮而繁华、高贵又凄切。自帷幕逐渐拉开、我的目光一直在盛大华丽的舞台之上。 白天鹅与王子邂逅,乐曲轻快而悠扬。夜晚之中被皎洁月光笼罩的的天鹅湖平静无波。两人相遇邂逅、一见倾心、翩翩共舞诉倾衷肠。芭蕾歌剧特有的、独特的魅力似乎也释放而出。那优雅轻盈的舞步,那注入灵魂般的奏乐更使人身临其境。 我注意到了,我察觉到了。一个人在靠近我,最终坐在了我的旁边。内心的自矜与高傲使我没有转过头。但有一件事是真实的、是正确的。他就是那个向我投出灼灼目光之人。演出依旧持续着,恶魔与黑天鹅共舞似乎达到高潮,高昂的管弦乐响起如同悲鸣。他仍坐在我的旁边,我用余光瞥见他。他看着我,尽管不太真切、但那个眼神过于炙热、过于明确、过于赤裸裸地显现于此。正当我实在忍受不了想要转头询问之时。他呼唤了我的名字。 我转过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我努力搜寻脑内的记忆。想起来了,有过几面之缘,但印象不深,我甚至不清楚他叫什么名字。是我在外学习俄语的时候、隔壁留学班级的同学。大致和我同龄、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手上戴着一副看上去价格不菲的劳力士手表,但可能是因为身材不高,衣服不是特别合身。甚至可以说是略微瘦弱。他就那样注视着我。某种黑暗的、不堪的东西似乎从我心中生长了,不断的扩大、扩大。似乎要窒息般,他的存在让我想要逃离。由于叫不出名字,我尴尬随意地打了一声招呼,寒暄几句后就转过头不愿再看他。他略微凑近,告诉了我他的名字,并说他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遇见我。他自称是柴可夫斯基的忠实粉丝。我转过头稍微看了他一下。回答道我也是柴可夫斯基的狂热者、我已经看过《天鹅湖》及《胡桃夹子》的录播,但仍想要现场体验一次,并告诉他我是俄国文学爱好者。他听到我的话后似乎变得很激动,掌心合拢,笑着说道,虽然他自己了解不多。但是他想要有更多了解的机会,并询问我是否愿意在演出结束后与他共进晚餐。 我知道这是疯狂的、荒诞的。我和他仅仅几面之缘。不过最主要的是,我对于这个人没有过多的好感,至少当时是没什么好感的。但是他显然地着迷与我了,至少在那剧院的时候,他对我难以移开目光。似乎有魔力一般,他着迷于我了。我或许应当为自己的魅力感到高兴。但是在我的内心深处、某种黑暗的、不堪的东西似乎生长了,它不断扩大、不断扩大。它扼住了我的喉咙。使得我无法发声,再往上,再往上延伸,声带略微颤抖,将想要脱口而出的拒绝就这样,就这样变成了一声"好。" "如果你是男性的话,我们之间的关系说不定就不会像现在一样亲密了吧。"西看着我,脸上带着些许狡黠的笑意。她略微歪着头随意地挨在墙壁上,长长的直发遮住右边的眼睛。很漂亮,西一向是这么美的、一向是这么漂亮的。比我还要洁净白皙的皮肤、柔软似一触即碎的身体斥满柔情、以及一对圆润光滑的乳房。当这种不可思议的艺术、这种接近完美比例的洁净肉体与气质结合之时,构筑出了西。美丽的西,不可思议的西。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世界很嘈杂、世界又很安静。但我们在一起、我们在逃亡、我们在这里。她再次点燃了一支烟。轻轻弹了弹之前留下的烟灰。深吸一口后又将其呼出。烟雾迷蒙之中的她有种别样的美感。她总是波澜不惊的,似乎早已窥破世界一切般。研习艺术多年、那由内而发的、万种风情般、升腾而上流露出的美感。也正是因为太了解彼此、太爱着彼此,太过清楚对方想要什么了,所以我和西的友情总会是那么不可思议般纯粹。西能点亮我的欲望、它存在,本来应是疯狂热烈的、甚至摒弃理性的。但到了西这里是洁净的、无垢的。西能成为我的光。我深爱着她,她也深爱着我。 西对于男性的态度是复杂的。她崇尚、喜爱着男性健美又坚实的肉体。作为一个艺术家,很显然的,人类肉体的美感并没有性别之分,那是都不可比拟的至高艺术。她爱着美,欣赏着美。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似拥有着一种力量般。又或许是因为童年险遭性侵的不幸遭遇。她讨厌在男性面前示弱、和我一样讨厌被当做弱势的一方看待、也逐渐讨厌和大多数男性交流。她会发抖。在不堪的记忆与想象中会感到哀伤、会颤抖。她想要知道和伴侣之间关系是平等的,但是男女体格及构造、社会结构的差异着实很难实现这一点。哪怕在做爱中,西也厌恶着、恐惧着成为一个被男性支配的存在。西曾经和一个男性谈过恋爱、大概也是唯一的一次。那个男性愿意满足西的支配。肉体上她通过压制性、释放控制欲来获取平等。精神上两人心意相通,畅谈一切,互相理解。但在后来这段恋情也无疾而终。那个男性想要在未来拥有孩子、想要过普通夫妻拥有的生活。但这对于西来说是残忍的、致命的、足以将她所有理智与尊严压垮的。因为西认为在培育孩子这方面、女方的付出往往要比男方多得多。会耽误工作、会衰老、会留下难以磨灭的疤痕、自己在孩子上花费的时间也绝对会比男方多。仅仅是男方的一句"想要孩子",和几句轻飘飘的:我会照顾好你。便可以使西放弃尊严、摒弃她渗至灵魂的恐惧与记忆了吗?这是不公平的,这是不公平的。西难以接受,这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满足自己的控制欲、她想要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她想要安全感、她想要践行自己的尊严,从而得知她在这段恋情中绝不是被支配的。我爱着西,我不想让她受到伤害。我期望、我期望着这里会有更加明朗而绚烂的未来等待着她。她不必感到害怕、不必自卑,因为我爱着她。 演出结束后我便随着他的脚步、穿过人群、穿过人声鼎沸的普通商业区。似乎在离开剧院那一刹那我才能控制起呼吸。温度骤降带给人凉意,但是晚风很舒服。此刻已经完全进入了黑夜,月亮很亮。上次看到星星是什么时候了呢。我的家乡贫瘠、落后。污染却也不小。所以平日里总是被乌云遮蔽、是看不到星星的。埋藏在深处的记忆似乎于此刻涌上心头。那大概是我在镇上的时光、我的童年、和爷爷奶奶一起度过的童年。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是无知的、但是也很快乐。我不理解为什么妈妈总是哭泣、我也不理解新闻里面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战争的地方、那么多不幸的事情。只需要和小孩们一起玩耍、想着今天或者明天的事情,日出到日落。再各自回到家中。无知或许是幸福的。我想。这或许也并不是一件坏事。我怀念曾经的时光、却从不指望时光倒流。我现在并不无知了,我的灵魂变得很痛苦,充斥着悲伤、污浊而易碎。我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要深刻去思考人性的丑恶,不然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令人窒息,永远无法救赎。泼洒如墨的夜空中仍有几个闪烁的光点。那是星星,那是我的好友将我比作的事物。她说星星很微小,没有太阳般炙热灼目,但它一直存在,它会一直发光。他轻声询问我是否感到寒冷。我摇了摇头。便将围巾取下给我系上,还没来得及推辞。他就已经帮我系上了。一路上他向我讲述着他的事情、他是独子,出生于这个城市的公务员家庭。父亲拥有一个小型建材公司,拥有出国留学的计划,目前正在为留学准备,外交学,他说这是他的专业方向。而他现在正在等待新学年学校发出的OFFER。他偶尔的几句英文似乎彰显着他的优越一般。我的内心此刻是不安的、但是我似乎也不受控制。我感到轻微的头疼,被内心的黑暗吞噬,被称作自卑的情感支配。我不得不于此刻跟随他。这个我萍水相逢的男人。街道的人流渐渐减少、他引领我来到了看似很高级的一片别墅区。是一家氛围挺不错的法式餐厅,以蓝白为主要基调,暖橘色灯光略微暗淡但是充斥着情调,典型的地中海式装修风格。每张桌子上放着一只玻璃瓶,其中插着一只红玫瑰。并拥有一个小纸条写着:Profitez de la romance。(请享用浪漫)。餐厅内正好放着我最爱的音乐《La vie en rose》。只有寥寥几人在此用餐。侍者引领我们入座后,他继续向我讲述着他的事情。细微举止之间能够观察出、他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出自那样的家庭,或许也是有风度的。他向我阐述他对于国关学科、社会学科的热爱。这倒也是引起了我的一点兴趣,因此还算能和他聊上几句。但在一些细微的方面、我们的关注点似乎不尽相同。这种细微的差别似乎可以忽略不计、似乎又会在不知不觉中像大象一样膨胀、无法解决。我倒也是很惊奇,你第一次约一个女生出来竟然和她谈论起了国关。我轻笑几声,抿了一口红酒后说道。政治、军事、社科。这些几乎是约会正常女孩谈论的禁忌,但我还好。恰好对于这些东西挺感兴趣。他也不感到尴尬,他说正是因为他喜欢这些东西,所以才会谈论到。并且也想试探一下我的喜好范围。他说他自从见到我的第一眼起就拥有炙热的疯狂,他说他在平时课堂偶尔的走读中、看见我与老师热情交流俄国文化的模样、感受到我非凡的气质。他很喜欢、多次想要上前搭讪了解但都没怎么找到机会。 你知道《飘》吗?我询问他。他楞了一下,停滞几秒随后回答略有耳闻。我很喜欢里面的女主角斯嘉丽。我说道。听闻到他这样的回答,我便继续无意般引出同类型的、文学交流上的问题。他似乎都难以理解,我就意识到他在文学及艺术上的认知领域可能近乎空白了。我本来想借此引出更深层次的话题、我对于斯嘉丽的喜爱、以及她坚韧的心灵及目标的明确感,是我喜欢的,是我想要成为的。但是得到他的回答后仿佛失去了询问的兴趣般、也没有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了。接下来的时间我就默默低头享用着食物,听着他的讲述,偶尔作作回应。不算有趣、也不算无趣。他说当他在剧院中看到我的时候似乎觉得自己在做梦,一经察觉到、视线再也无法离开我。他显然也属于不太擅长表达自己情感的类型,他就在那里,就坐在我的前面。为我讲述着他自己的一些琐事,他对于我的执著感,他对于一些事情的看法并询问我的见解,我随意的回答,他便看着我。用餐结束后他想要送我回学校,但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窘迫的样子。我那令我感到羞耻的学校,我那绝对不想暴露在别人视野中的不堪。我拒绝了,他便把我送到地铁站,一路上比较沉寂没有说过多的话。能用余光察觉到、他一直在看着我,照顾着我的脚步般故意放慢速度。完全不把自己的好感遮掩般,真可悲。他似乎真的坠入爱河了。这样很容易被我的坏想法得逞的。最后将要上地铁之前他拉住了我的手,他手心略微出着汗、看似很紧张地停顿几秒后终于说出想要邀请我下一次约会。但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便匆匆乘上地铁离开了。 他有着什么呢?他有着许多我渴望但从未有过的东西。他有和谐、美满的家庭、明亮的未来。从来没有为生计发愁过、从来都是被亲人捧吹、宠爱的对象。如果说一个人成熟的魅力来自于经验的累积、数次苦难的跨越后的镌刻于心。是那由内而外发出的令人安心的气质。我能感受到,他还远远不够成熟、还远远没有经历过人生的各种喜怒哀乐、还远远不能够理解某些东西。他尝试过理解艺术、理解文学。却从来只是浮于表面,从未窥视到其中的内核。他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但无法理解生命的本质。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本质即是对生活的叹息。他一直以来都是生活在舒适圈的,仅仅将目光放在自己喜欢的东西之上了。我对他没有欲念、没有疯狂。要么第一眼即存在、要么就根本不会有。他为什么会喜欢我?我曾思考过、或许是他还年轻、还不够稳重。尤其是在话题和喜好方面,觉得我在同龄女性中很特殊吧。我对他无甚好感,仅仅当作朋友或许还算有趣,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每次他提出约会时,我似乎也忤逆了自己的真实所想、我总是难以拒绝。我知道的,我明白的,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善良的人。我想利用他、凭借他逃避我窘迫苦难的现实、逃避我来自贫穷家庭的心理认知、逃避我对未来无所企求的消极态度。我想要逃离。我的内心总是充斥污垢的,他却一厢情愿认为我是他想象中的样子。我接受了他的交往请求。他欣喜若狂,对我无微不至。但是我的心中也并没有什么罪恶感。他总是说。他觉得我是纯洁善良的。他觉得我是美的。他觉得我是坚强可爱的。每次听闻之时我便一笑而过。我在利用他,在审美与感受层次我们有巨大的差异,他或许明白这一点但是从未正视过。我也从来没有指望他来了解我,他永远也不会懂得。也永远不会和我感同身受。我在他心中怎么样,根本不重要。 他生怕我逃离般、紧紧地将我抱住。他吻着我的眼泪,低语询问着为什么要哭。他应该是担忧地看着我的。我低着头,始终不愿和他对视。我想要死亡,即便是深陷爱之中。我说。我永远也无法摆脱它,我是腐朽的,丑陋不堪的。此刻他是什么表情我也无从得知。即便处于极乐之中,我也感觉到痛苦纠缠着我。我无法解脱。我意识到了、我察觉到了。他永远无法拯救我,我也不再想要悖逆自己的心愿而选择和他在一起了。我赤裸的身体、瘦小贫瘠的身体紧紧贴着他。他很惊慌,却不知道如何来安慰我。他说着一些不甚高明的情话、不断呼唤着我。我这可悲的东方情人,一厢情愿又被我这坏透了的坏蛋捉弄的可怜人。我和他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只是亲吻、只是贴合,彼此触碰着。欲望一瞬间曾将我从丑恶的现实中带入天堂过。但那转瞬即逝。暖黄色的灯光照耀在我的脸上,我略微失神地注视着它。那似乎是光明、才是我向往的、我想要得到的。我逃离了他的怀抱。便穿上衣服匆匆离开了,我骗了他、或许害了他。我的自卑、我内心深处黑暗的东西、使我做出了错误的选择。这一切足以倾覆他想象中的我的模样。我想要结束,我讨厌这样、我是自由的,我是需要对等的思维模式、我需要被灵魂伴侣被理解的。他不明白,也永远不会明白我。 我拥有过真正意义上的爱人吗?我曾爱过人吗?我是爱过的、我无时无刻都是热烈去爱着的。感性是人类机能之中最为高贵的存在,它与理性共存。倘若诞生于后者中便会灼灼夺目、闪闪发光。它在我的心中从未消亡,它是我仍存于世的最大意义之一。那衍生了无数故事、那构筑了无限乐园。没有爱我便会死掉。我爱着我的朋友、爱着我的家人、爱着给予我惊艳感、心向往之的人。那是在什么时候呢?该跟你说什么好呢?爱情啊、爱情。曾经我式微如尘土、我热烈灼烧如火焰。我忍受过羞怯、心生过嫉妒。我爱过、我得到过,如同燃烧的坚冰、如同蜂蜜般融化、甘美。当你吻我,天堂也为此叹息,世界化作绚烂,我是爱过的。我说我的生命之中总是充斥着死亡,腐臭的、不堪的、不着边际的。我向往着乐园、我向往着极乐。不论何时,我的灵魂都应是悲伤的,我拥有着爱,伴生着欲念。当肌肤触碰之时世界似变得五彩斑斓,爱着你,爱着你,灵魂中的悲伤被爱意灌注。我喜欢与你紧紧相拥,我说,倾诉着我们的爱或许苟延残喘,但它来自无垠的宇宙。 我的母亲,一位平凡普通的中年妇人,一位至高无上的伟大母亲。她和父亲因命运而邂逅、因爱情而结合。如同千万情侣般,始于年少时期的懵懂爱情、相恋、结婚、生子。最终殊途同归,平凡却伟大。抱有最虔诚的祈愿,秉持最朴实的心灵。她容颜已逝。时光磨砺、岁月曾来过。她脸上生出皱纹、肤色变得蜡黄。一颗在匆匆时光下破碎又坚强的灵魂。见证过理想的破碎、生活的虚无。母亲总是相信神明的。她是朴实的、她是善良的。恐惧着孤单,渴望着、祈求着平安喜乐。她曾经是爱着父亲的,父亲曾经也是爱着她的。但这也是亘古不变的定律一般、爱情总会在数十几二十年的时光磨砺、生计奔波、悲离合欢之后,几乎只剩下亲情、以及惺惺相惜的一种命运之感。争吵、恼怒、释然、妥协。在家庭这个社会的基本单位下,可以窥见到一个阶级、一类人群的欢笑与悲伤、痛苦或希望、幸福或悲哀。在我无知又叛逆的童年时期、逃离她、厌恶她、甚至辱骂她、逃避一切自认为会将我拘束,只会一昧责怪我的对象。但在那个时候母亲在我心中一直都是高大的。那无法改变,只是不愿承认罢了。那么高大、似永远无法触及。她远离我,前往远方,却又无时无刻说爱着我。她告诉我,要懂得感恩,要善良,要成为一个正直的人。是否能够成为一个伟大的人,根本不重要,因为我降生于世,因为我是她的女儿,所以她爱着我。母亲教诲着、母亲渴望着。那时候的我是不能理解的、也是孤僻至极的。我厌恶着母亲,厌恶着她将我抛下、厌恶着没有人管教我,我便喜欢到处作恶。到处给人添麻烦。是没人喜欢我的。我厌恶了寄人篱下、厌恶了受人议论、厌恶了被人讨厌、厌恶了被抛弃。我想尽法子制造麻烦、做尽坏事,从而被讨厌、被驱逐、离开寄宿的地方。我被扣上过莫须有的罪名、被赶出家门过。我不明白,但是我心中总是愤怒的、内核是悲哀的。这种愤怒使我不得不去做一些事发泄出来。厌恶、厌恶。尽管一无所知、但那时我也发觉了。我厌恶这个世界,曾经埋怨过母亲为什么将我生下来。为什么将我留下又匆匆前往远方。我经历过最底谷。母亲无数次为我祈求过他人、将我带到别的人面前认错、为我的无知叛逆哭泣过数次。在整个世界中,却似乎只有她不嫌弃我。尽管总是对我恶语相向、但在此之后又会悄无声息地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承担着、悄悄哭泣着。 母亲回来了。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在一处僻落街道阶梯上找到了我。很冷。很冷。我和亲人大吵一架后摔门而出。爷爷的心脏病复发险些丧命、那些人们竟然指责我,竟然都说我是个祸害、是我把爷爷的病气出来的。我双手抱膝坐在冰冷的阶梯上、将头埋下、小声的哭泣着。很冷。很冷。雨很大,似乎在呼啸,似乎仍在指责,似乎要把我这个坏小孩带走,世界末日似乎也要来了。尽管我当时多么不知廉耻、多么叛逆、多么自以为是。我也真正地想死了。我的全身被淋透。察觉到似乎有人走近,但我并未抬起头。只听见无休止的暴雨打落在伞上的声音。那个人为我挡住雨,蹲下将我紧紧抱住。是母亲。我厌恶至极、却又深爱着的母亲。她抱着我,轻轻拍着我因痛苦而颤抖的背。好温柔,好不甘心。被她抱住那一瞬间我再也无法遏制地大哭起来。妈妈回来了,妈妈回来了。她说,逐渐变得嘶哑、发出了哭腔。妈妈不走了,妈妈不走了。跟妈妈回家吧。 夜色很暗、似乎将一切边缘模糊。那好温暖,那似乎很温暖。漆黑的房间中仅有着投屏于墙上的电影发出的微弱光亮。是《这个杀手不太冷》,那个广为周知、带着文艺情调的黑帮片。我斜坐在柔软的沙发中,头略微歪着,身体似无力的。我的灵魂存在着,满载着我的情感,我的灵魂被救赎着。玛蒂尔达和里昂之间奇妙的羁绊,他们相互救赎,玛蒂尔达想要成为里昂那般强大,里昂教导着玛蒂尔达。他们互相赋予对方在这悲惨无色的世界意义。我似乎随着他们的身影,回到了、我回到了那个时代。那个我所向往的、我所追求的。我总是喜欢黑暗的环境、甚至一个人待在家中时总是喜欢将所有光源熄灭。然后一个人躺在床上思考一些没有结果般的问题。这该死的阶级、这丑陋的人生、这肮脏的心灵。我喜欢孤独、我喜欢一个人感受虚无、我也喜欢被爱的感觉。脖颈处是温柔的触感,世界似变得斑斓,绚烂而沉寂。威廉从沙发后将我抱住,很温暖、很坚实。我能感受到他温和的吐息、他强有力的心跳。这是爱情,我渴望爱。我被爱着,似要融化般。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古龙水香。我爱着他、我爱着他。血液欢呼着、灵魂战栗着。如同玛蒂尔达爱着里昂般。 "Is life always this hard.or is it just when you’re a kid?" 娇小坚韧的玛蒂尔达略微低着头,脏兮兮的脸上仍旧有着被父亲殴打留下的血渍,丝毫没有被别人发现的窘迫。咬紧嘴唇,向上看着里昂。 他低声询问着我是否需要果汁。我摇了摇头,随即转过头与他注视。那碧绿色的瞳孔中有着欲望、有着爱情、也有着无可比拟的光。我想我亦是如此吧,我们的灵魂连接着、我们的心脏悦动着。如同永不停息的灼灼烈焰,如同世间最为轻柔自由的羽毛。坠入爱河,如同被甘美的蜜笼罩一般。模糊的、亲切的、至高无上的。我想要爱,我爱着他,我吻上了他的唇。 "Always like this." 威廉先生,来自太平洋另一端的自由之邦。典型的热情奔放的美国人。怀揣着梦想、信奉着自由。一米八几的身高,较为端正的五官,以及那少见的、碧绿色的瞳孔。那时啊、我们相遇之时。我18岁,他41岁。他因公务需求来到中国出差。我们因为一个老掉牙的情节相遇。在咖啡厅中、我因为一时心急不小心把咖啡泼到了他的衣服上。那个漂亮的西装。使我瞬间惶恐不堪,一个劲地埋头向他道歉。没事。他说道。我才抬起头。一个高大魁梧的外国人,眼睛是不寻常的碧绿色,非常漂亮。但体格上的差异使得我略微不安、犯了错事的心情让我想要逃离。但是请问您是否可以为我引荐一下周围的干洗店?他说。标准的美式发音,使得我确信他是美国人。我略微怔了几秒。随后便点头。告诉他这附近便有一家,我会陪同他和他一起去。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命定般的相遇、但是至少在那时。我着实为我蠢掉牙的行为无地自容。起初我比较拘谨,但威廉先生是个幽默风趣的人。我从前对于美国人的印象一向是比较刻板的。较为随意、不太讲究、很吵闹、时时刻刻呼吁着民主和自由。在欧洲人眼里较为"粗鲁",在世界人民眼里总是引发事端的。但当我真正开始去了解这个国家,研习其有关的历史及人文时,才对这个国家好感倍增。也由原来较为浮于表面的差劲的印象中多了更深层次的了解及看法。西进运动的开拓精神、工业时代的创新变革。那片自由、温暖的国度。那怀揣战略、格局、野心。孑然伫立于世界中心狂潮之中。宣读笃信着光鲜亮丽、支离破碎的美国梦,乘涌着梦幻泡沫般的淘金热奔涌而来。又或将沉沦于西雅图的未眠夜,纽约城如同硬币两面的天堂与地狱。自由、自由。我呼唤着,我渴求着。那拥有着瑰丽的、令人心神驰往的资本主义宛若天堂、呼风唤雨的上层社会。却同时拥有着最为现实的、最为两极分化的贫苦群众存在,那从未自由过。 威廉先生完全没有带给我那种因年龄差异而产生的刻板、代沟感。我们的话题逐渐变得轻松、随即可以谈论到任何事。我得知他是美国人,一个建筑师,因工作而出差到中国,后天即将启程回国。他说将衣服弄干净后还要去接见一些客户。我为耽误了他的行程感到深深的抱歉。他安慰我道这没什么,离约定时间还远。一路上我们畅谈着、和他聊天非常地愉悦。我认为美国是一个带有传奇般色彩、非常有趣的国家。我说。所有的神祗已然消亡、所有的梦想已然觉醒。一个自由、充满无限希望的国家。那依旧是非常炎热的夏天。连最为繁华的商业区都鲜见人影。但是这种感觉很奇妙,我在融化,我在被赋予色彩。是爱情吧、是满足感吧、我此刻很快乐。社会的两极分化即是无法消除、变更的事实。我们爱着自己的国家,但是我们不相信政府。威廉先生说,我们得自己选择方向。这里让他想起了加州的夏天,这里节奏很慢、人人辛勤工作的同时也享受着缓慢的时间。似乎一切都变慢了,这个城市适合恋爱、适合去爱。适合享乐,他很有幸可以遇见我。他说他喜欢这个城市。威廉先生是好的、他是和我有共通之处的、我们都认同一种叛逆的观念。一种常人眼里不正常的思想。或许因此互相吸引,或许因此内心彼此得到了认同。当我说到:我讨厌这个社会,我以后一定是个难以管理的家伙。我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说。我厌恶着、害怕着成为这个社会的螺丝钉。平庸与我而言很可怕,那就好像噩梦一般。时刻存在、又在某处会消失。我略微抚摸着太阳穴,每当情感表达地激烈时便会轻微头疼。威廉先生并没有露出吃惊的模样,只是略微睁大了眼睛。随后脸上浮现出笑意:为什么错呢?这个社会根本不珍视我们,我们不应该去反抗吗? 在我中学时期的闲暇之余都做些什么呢?最多的便是玩电子游戏、看喜欢的书、以及老电影。这些行为、这些动作仿佛能够让我脱身于这个时代。这个不属于我的时代,这个我不应前往的时代。这个被快餐文化侵蚀、迷茫着、彷徨着,但却也拥有那么一丝光明的时代。我只是一缕旧时光的残魂,游离、虚无、哀伤着。想要观察着一切。当我阅读到波澜壮阔的宏伟历史时、当我搜集素材洞察社会本质尤是精英统治推动的意义时、当我悲悯众生,为无数苦难、无数为理想殉葬的英雄感到哀伤时。我觉得那似乎才是我存在的意义。我想要,我想要成为一个与世事似毫无牵连的观察者。我想要悲悯众生、我想要超脱灵魂、我想要喜爱我自己。将我的爱情、我的感性抽离而出,热烈的、疯狂的、无所顾忌地去爱。我曾经研习过法式浪漫的含义,也特别钟爱于法国的电影。这个拥有过壮阔历史、也拥有着热情浪漫的国家。情感表达的终极形态是什么呢?是两个人互诉爱意、是结合?在我的观点中,法式浪漫即起源于偷情,正因为阶级固化的婚姻、难以拥有个人自由的封建社会环境。爱情总是出乎意料的、总是不合常理的。它几乎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毫无征兆地萌发而出。这是爱情。掺杂着欲望、要么第一眼就存在、要么就根本没有。人们没有自由的权利,唯有通过打破秩序、违背常理,大胆去爱,大胆去热爱。去让自己得到幸福、去让自己看见那奇妙的芬芳与绚丽。 我和威廉先生不分时间、不分地点、毫无征兆地相爱了。他提议出在他离开这个城市之前,和他约会一天。像普通恋人一样去爱。仅仅就一天。他是个很奇妙的男人、似乎有魔力一般。欲念要么第一眼就存在,要么就根本没有。第一眼,第一眼看到威廉先生碧绿的瞳孔时、我想,或许就存在了。他唤醒了我的欲望,他唤醒了我的爱情、我的热烈、我的灵魂。我们像普通情侣一样约会着、说笑着。去了酒吧、去了游乐园、看了电影。接吻过,拥抱过、但我们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因为第二天就会离开,做出那样的事情只会让彼此困扰。他是美国人,拥有家庭、拥有可观的工作、拥有未来、也拥有着梦想与不凡的思想见解。他只会过得更好,越来越好。我是中国人,拥有一个平凡的家,还算拥有着一些独特的想法与见解。但我总是陷入悲伤之中,现今也处于一片窘境之中,我的灵魂是游离漂浮的,我看不见未来。我们的爱苟延残喘,但它来自无垠的宇宙。未来的事情都不重要,都不是在爱的时候要考虑的。我只需要明白,我此刻爱着他,他也爱着我便好了。 他说着他爱着我,他说他由衷地感受到了我灵魂的性感,我很美。洞察了一切、所以灵魂是悲伤的、但是可以用爱来填满。这份爱情可以来自无垠的宇宙、那无穷无尽、那永不停息。那就美吧,那就去爱吧。我躺在他的怀中。电影微弱的光辉照射在我们身上。只是一个瘦弱贫瘠、看似年轻的的身躯里面是一个老女人的灵魂罢了。我说着,往他怀里蹭了蹭。沉寂了片刻后、又毫无征兆似的脱口而出。你会带我走吗? 他沉默片刻,看着我的眼睛说道。也许会,但不是现在。他轻吻了我的额头。一刹那间或许是拥有些许失望的,但是很明显地、我问了个明知故问的问题。现在的你还在彷徨、还在成长、还不能真正意义上的独立。我爱着你,但是我此刻不能带你走。因为那会将你毁掉,只会害了你。他的声音真挚而恳切、我却似无可救药地陷入了这个认识两天的爱情中。你拥有着非凡的想法、你拥有着伟大的力量、你毫无疑问会去追求你想要的东西。你毫无疑问会有一个光鲜亮丽的未来,你会如你所愿,终有一日站在更高的地方。我笑了笑,回应了他的吻。五年之后吧。我说。若你那时还记得我,若你那时仍爱着我、若我那时仍爱着你。 直到在他将搭乘航班离开之际、我们都并没有互相交换任何联系方式、仅有的一天半的约会完美又平淡,几乎畅谈着一切,几乎找到了灵魂上的契合。但是威廉先生,我的爱人。真正让我感到暖意、让我拥有了爱的感觉。我或许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我也明白这或许是这段故事最为美好的结局。保留联系方式会变得乏味、会逐渐庸俗。我们离得太远了,那确实妨碍到了我们认真去爱,我们又将回到寻常的生活轨道了。在他将进入机场时,我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额头。不要忘记我。我说,将他紧紧的抱住。或者,忘记也好。如果这对于你的日常生活更为有利的话。他说他不会忘记我,他说他会爱着我,他期望看到我完全成长的那一天,到时候他会来找我,到时候我们会在一起。我们深吻,我或许流下了泪水。或许是悲伤、或许是喜极而泣、或是为这段短暂恋情的结束而感到惋惜。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