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煎药熬汤报师恩,除旧换新父女情 三十三
秋去冬来,天气逐渐变得寒冷起来,南归的大雁在天际上飞成个人字。子正、机方师徒二人在乡村宣传六合彩之危害,劝导人们不要为了买码耗费钱财影响家庭和睦。一路莲花落情深深、意切切,生动鲜活的事例,深入浅出的剖析,诙谐辛辣的抨击,演唱到动情处声泪俱下,乡民听了也不由得为之动容,有所感触。但整体效果还不是十分明显,乡民依旧是码照买,追腥逐臭,沉迷其中。李子正已是年过花甲之人,几个月来栉风沐雨、日晒夜露的往还乡村唱莲花落,禁不住生起病了,一天早上机方去师父家时,看到子正捂着肚子曲蜷在一起,在床上叫喊着打滚,机方连忙上前扶住子正问道:"师父,你这是怎么了?"子正仍是死死捂住肚子,额角上渗出黄豆大的汗珠,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肚子里。.翻江倒海的……哎哟……痛死我了!"机方见他师父病得不轻,将床上一件油腻旧棉袄和一个有几处洞眼的旧枕头堆在一起垫在床头,又将子正的头轻轻放在上面,用块黑毛巾拭去子正头上的汗水,说:"师父,你不要着急,先躺一会,我马上去为你请医生来。" 机方一个箭步奔到上屋头李家村卫生所,把老中医李桂芬医师请来了。李桂芬行医数十年,虽至古稀之年,然精神焕发,气色红润,医艺医德颇受乡人称道。李桂芬老先生见多识广,一番望、闻、问、切之后,便诊断李子正患的是急性肠梗阻,赶紧让机方找些菜籽油来,机方在师父的破厨柜里翻了一通,没有找到,便又四下找寻,最后在床底下发现一个小瓦壦,忙抱起揭开一闻,有些菜籽油香味,机方倒了一小碗,问李桂芬老先生下步怎么办,李桂芬说:"赶紧喂你师父把这碗菜籽油喝下!"机方连忙到他师父床前,一只手托着子正的后脖子让他坐正,一只手端着碗菜油,将碗沿挨近师父的嘴唇,说:"师父,桂芬老先生说你得的是肠梗阻的病,你必须喝下这菜油,让肚子里的肠子润滑,不致打结缠绕在一起。来!喝下就慢慢好了。"子正疼痛难忍,闭着眼睛一口气将碗里菜油喝下了,不一会,子正停住了叫喊和呻吟,李桂芬老先生开了个单子,递给机方说:"这是我为你师父开的四副中草药,你去卫生所抓药来煎给你师父喝了,如果有好转,我会再开四帖给你,吃完你师父的病就会痊愈的。记住,你师父需要有人不离身的照管,他孤身一人的,就靠你这个徒弟了。"机方接过单子,连声称谢,并说照看师父是做徒弟的本分,不劳挂心。 金凤买码输了钱,没有往日那般春风得意的心气劲儿了。她和张大新结婚后,就没有和旺省长、高鹤林之流来往了,可事与愿违,偏偏自个不争气,输了钱没法堵窟窿,只好又向这两人各借了一万元,有了利益要害,金凤与这两人藕断丝连,免不得背后又要干那些苟且之事。 艳婶已经七八天不见机方的人影了,便来问金凤道:"凤伢,有好几天没看见机方回屋了,也不知他疯到哪儿去了,你交际广,熟人多,问问有谁见过没有呀!"金凤不耐烦地说:"几天不见,你倒还想他呀?眼不见为净,他要是死在外面就好了。"艳婶颇有愠色地责备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他虽然人疯了,但毕竟你俩曾经是十多年的夫妻,说这话让人家听了,你就不怕人家戳你的脊梁骨?"金凤还是没好气地说:"昨天在乡政府开会,听李家村叶支书说,李子正生病了,他在那里服侍他师父。这下你放心了吧!"艳婶听了,摇头叹气,自言自语说:"这个机方是真疯还假疯呢?这个样子了,还是那么义气深重的。"艳婶知道了机方的下落,心里也放下了石头,便不再和金凤说话,自个儿忙去了。 金凤有一段时间没有和大新在一起,她隐隐觉得大新没有之前那么爱她了,说话的温度明显下降,有些厌烦的情绪,有时甚至躲避自己,好像不愿见到自己。她知道这不能怪大新,原本一个快乐幸福的小家,活生生被自己赌掉了,购买新房时已花光了大新所有积蓄,如今为了帮自己还债还在外面借了不少的钱。现在家庭搞成这个样子,怎么不会让一个男人心灰意冷呢?可是自己心里太喜欢大新了,太在意他的感受了,自己好不容易得到大新不能这样轻易失去,金凤想着想着,决计要去乡政府找大新,要在他面前真心悔过,表达今后再也不买码了,和大新一起好好生活,将大新又重新拉回到自己的身边。 入夜,乡政府大楼灯火通明,宓静的院落少了白天的喧闹,梧桐树轻轻摇曳唦唦作响,有几份庄严肃穆。金凤走进大新的房间,他正在看一本《农田病虫防治》的书籍,见金凤来了也没作声,只是用嘴巴噜了几下,示意金凤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金凤面有悻悻色,见桌子上大新的茶杯浅去了一大半,便走到墙角提起一只开水瓶,将大新的杯子灌满,说:"大新哥,天气变冷了,喝点热茶暖暖胃吧!"大新没有理她,仍在埋头看书。此时,窗外一阵风起,树枝叶扫在窗户玻璃上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响声。金凤见大新穿件衬衫微微打个冷颤,她忙到床头的衣架上取下一件外套,披在大新的身上,说:"大新哥,咱们都一把年纪了,身体不能受寒哪,要是不小心受寒生起病来,可要让我心痛死了的。"大新还是没有回应,只是放下书,从桌上的烟盒中取出一支香烟叨在嘴上,正准备拿火机点烟,金凤连忙抢下火机,为大新点上了火。大新长长地抽上一口,吐出一条浓浓的扇面柱状的烟雾,烟雾在金凤美丽的脸蛋上弥散开来,金凤用手在脸前扇了几下,说:"你真坏!每次抽烟都吐我脸上,把人家这张水灵灵、娇滴滴的脸蛋儿都熏黑了。"大新这时脸上才有了些许笑容,他又故意大吸了一口烟,然后更加挨近金凤的脸,把烟雾喷撒在她的脸蛋上。金凤见大新有些高兴的神情,便把他夹在手指之间的纸烟抢夺过来,也长长地吸了一口,将烟雾吐在大新的脸上,二人如此反复嬉戏逗挑,最后又搂抱在一起亲热起来。 三十四
机方呆在师父李子正家差不多半个月了,为师父煎药熬汤,递茶送饭,毫无怨言地悉心照料,渐渐李子正的病也好了起来。师徒二人喜笑颜开的又踏上了乡间小路,传唱那极富地方特色的莲花落小调。此次重出江湖,李子正病愈神爽,好像比之前唱腔更加高昂有劲,一路上,他又添加了莲花落新词: 莲花落,莲花开 我把徒弟唱起来 众人皆言机方疯 我叹众人脑发懞 徒弟机方义气重 诸君听我来歌颂 我生病,倒在床 疼痛汗水湿衣裳 机方请来中医郎 师父身边喂药汤 茶饭送到床沿上 日夜守在师父旁 孝顺儿女也未尝 重情重义好机方 …… 机方在旁边听了,脸上有些羞涩,劝师父不要唱他,说这是师徒间本分之事不足挂齿,亦不足为外人道也!乡人听了师父对徒弟的赞词,反倒觉得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之嫌。子正听了觉得徒弟说的有理,便不再唱颂扬机方的莲花落词了。乡村百态,有太多的素材让师徒二人去现编现唱,"机方敬师"篇就此翻过,师徒二人信手拈来其他莲花落唱词,继续他们的乡村行唱生涯。 吴金洲之子吴华义上大学后,把机方给他的五万元钱除了缴纳学杂费外,剩余的都存入了银行,平时的生活开支靠自己做钟点工赚取,他包了学校操场的清洁卫生和食堂洗碗的兼职工作,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扫两个小时的操场,作当晨练,每月可挣500元;中午和晚上帮食堂各做一个小时活儿,一个月也能挣300元,两项加起来足足够他一个月的生活费。华义是个内心强大的孩子,不因家庭的变故而自抛自弃,他乐观开朗,勤奋好学,还能帮助身边的同学,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喜欢这个来自山村的贫穷孩子。 华义在读高中时,就和冯文涵交好,还有那么一点蒙蒙胧胧的意思。华义在广州读书,离文涵打工的地方近,每到节假日,文涵总会从东莞到广州找华义一起玩,渐渐地二人坠入爱河,成了一对热恋的情侣。文涵在东莞爱高电子厂上班,刚开始进去是一名普通的操作工,每月工资1500元还到。通过一年多的锻炼,她现在提升为拉长,每月工资涨到了2500元左右。按道理她完全有能力资助华义的生活费了,可是她从来没有给过华义一分钱。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不让爱情参杂铜臭味,使美好情感晶莹剔透,纯清如水。当然,她是知道华义在做钟点工赚钱,她觉得这样挺好,既能锤炼他的意志,也可以增强他的赚钱本领。这样的人会更珍惜生活的不易,将来毕业后就能很快溶入社会,发展得更好。 转眼学校就要放寒假了,华义深夜还在寝室里复习功课,准备期末考试。忽然他的手机滴了两下,一看是文涵发来了信息:"华仔,你们什么时候放寒假?你回家过春节吗?"华义看后迅速给文涵回了"8号,不回"四个字,又埋头看书去了。不一会,手机又滴了两下,华义一看又是文涵的信息:"你正在抱佛脚吧,平时不努力,考试前来恶补,你读这样的书有什么用?本公主命令你,立即放下书本,陪我正儿八经的聊天,若是再回我电报式的文字,下次见了决不会轻饶于你!"华义看后会心一笑,只好放下课本,双手端起手机,两个大拇指在手机键上上下飞快点按:"得令,在下已放下书本,专心奉陪尊贵的文公主聊天,刚才得罪之处,还望公主海涵!"就这样二人文字聊天便你来我往的热络起来了 "你这个态度还差不多,我喜欢!" "只要你喜欢,一切便是晴天!" "少腻,我问你,你为什么春节不回去?" "寒假我联系一家餐厅去做短期工,赚点钱准备为自己添件衣服,你不觉得我穿得那么寒酸,有失你公主的体面吗?" "你把餐厅短期工辞了,这个星期天我陪你去上下九选衣服,我买单行吗?" "我怎能让公主你破费呢?再说我一大老爷们,本该给你买衣服的,不能乾坤颠倒啊!" "我最讨厌大男子主义了,别扯这些了,谁买单不是一样吗?这次我买单就这么定下了,条件是春节必须和我一起回去。" "你想想,家里就我一个人,回去有什么意思呢?" "看你说的什么话,你父母都在呀,虽然他们离开了你,但你一样可以去看看他们呀,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孤单,你完全可以住在我家里呀!" "既然你强烈要求我回家过春节,那我就依了你吧,不知你们工厂放假有没有那么早?"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可以提前请假。我能理解你不回去的心情,其实我的家庭状况比你家也好不了多少,你父亲出家,我父亲有病,你姆妈改嫁,我姆妈再婚。想到这些我就蓝瘦、香菇!" "公主,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况初相识。我不是在意家庭状况,我觉得上辈人有上辈人的活法,我从不去指责他们对错,我只觉得留在这里过春节意义要大一些。" "你这想法和我差不多,怪不得我选择了你。至于说回家的意义,我认为作儿女的应尽自己的本分,能看看父母,为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算回报父母的养育之恩。其意义不比任何事情小。" "一语惊醒梦中人,公主说得非常好!这次我是心悦诚服的陪你一起回家过春节。" "好吧,我的目的达到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就好好休息吧,记住:平时要好好学习,晚上不许熬夜!" 第十八章 洲老板白云寺情断父子缘,冯机方风雪夜魂归逍遥坡 三十五
冬日的阳光灿烂明媚,给杨部小镇抹上了一层温暖的色调。华义穿身西装背一大挎包,文涵穿着露脐短装拖一拉杆箱,两人并排走在街道上,像是带着大都市的文明气息在乡村舞台上走秀,给街坊邻居们耳目一新的感觉。 金凤和艳婶见文涵俩人回来,迎在大门口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文涵和她的姆妈、外婆一一拥抱,三人抱成一团,眼里都溢出了激动和幸福的泪花。一阵亲热后,金凤问站在一边的华义是谁,华义正要自我介绍,却被文涵抢着说:"这是杨部村石咀屋吴金洲的儿子吴华义,我给你们找的未来女婿!"金凤又上下打量了华义几眼,恍然大悟的笑着说:"原来是华伢子,仔细看是像金洲老板,我只是在你小时候见过,现在长成这样个硕丽后生,不像了,真认不出来。"文涵见她姆妈夸华义长得硕丽,便俏皮地问:"你说华伢子长得硕丽,那你女儿长得不漂亮吗?"金凤笑哈哈地回道:"你也长得硕丽,你们两个都硕丽,好吧!"艳婶看着华义、文涵二人,也是心生无限欢喜,越看越怜爱,她扯起系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两眼的泪花,说:"看你们只顾说话,让两个孩子先回屋放下行旅箱,再慢慢说吧!"华义、文涵二人这才进了屋里,刚一落座,金凤就端来了两碗香浓的花椒茶,然后又去厨房做饭弄菜去了。艳婶从房间里拿出两件衣服,说:"你们年轻人是不怕冷,但家里的天气比南方不同,特别是涵子,你那肚脐都露在外面,着凉了可不得了,来,都加件衣服吧!"文涵连连摇手,说:"外婆,你就不要管我们了,我不冷,要是觉得冷了,我自己知道加衣的。"艳婶见两人真心不想加衣,也只得作罢,没有再劝,便转身把衣服放回原处。文涵好像突然记起了什么,对着艳婶喊道:"外婆,你过来,我给你带吃的了。"艳婶闻声便颠颠过来,文涵从拉杆箱里取出两包东西,说:"这两盒东西是我专为你买的,一盒龟龄膏,一盒灵芝粉,都是适合你吃的。"艳婶接过东西,笑咪咪地说:"我的孙女真有孝心,给我买这么多好吃的。"文涵又从钱包里取出500元钱,说:"本来是想给你多带一些的,箱子小装不了多少东西,我给你500元钱,你想吃什么,就自个去买吧!"艳婶不肯收钱,文涵就塞进外婆的荷包里了。文涵接着问外婆:"我爸爸在家吗?"艳婶顿时脸上少了欢喜,叹了口气,说:"一大早就出去了,很晚才回来,有时几天还见不着人。"艳婶说着抱着两个盒子回自己的房间去。 文涵望了在旁端坐的华义一眼,说:"走,我俩去爸爸的房间看看。"打开机方的房门,一股霉臭味扑面而来,二人走进房间,乱七八糟景象不堪入目,用砖头支垫的木板上,一床破旧的垫絮中间蹭了个大洞,污秽的盖被褶皱巴巴堆成一团。床边有一个断了腿的桌子,上面放一只有老厚茶垢的把缸,还有厚厚一叠废旧的稿纸。窗台上厚厚的灰尘,布满了蛛网,几只硕大的蜘蛛在网丝上晃晃悠悠爬行。墙角里堆放棍棒、废纸、玻璃渣、空酒瓶、一次性面盒等废旧杂物。文涵、华义两个看到如此场面,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文涵吩咐华义去找了一辆拖斗来,两人将房间的所有物什都清理出来,远远送到垃圾掩埋的地方去了。把房间里的地板和墙面打扫得干干净净,窗户上的玻璃都擦得透亮。然后买了一张席梦思床和一套床上用品,还添置了一张小桌和两把椅子。金凤和艳婶过来看了,金凤没有作声,只是艳婶说:"机方还是有福之人,有这么个好女儿,也算值了。" 傍晚时分,机方在外唱莲花落回家了,打开房门吓了一跳,以为开错了门,转身正欲离开,见华义、文涵两人站在面前,欣喜万分,文涵冲上前去抱着她老爸不放,抖动肩膀失声抽泣,机方忙解开文涵的手,说:"我身上脏,不要弄龌龊了你的衣服,看到你回来的样子,老爸就很高兴了。"文涵松开手,破涕为笑,说:"你这身上的味道确实难闻,你的房间我帮你打扫干净了,你这身上也该洗洗换换了。"机方听了猛转身冲到房间里,四处寻找,他原来的东西全部不见了,机方有些失态,大声地说:"我桌子上的一叠文稿呢?谁把我的文稿拿走了?"文涵见她老爸在叫喊,有些生气地说:"什么文稿呀,都是一些废纸张,都被我扔垃圾堆了。"机方心痛地说:"涵子啊,那是你老爸多年来的心血,是我搜集和整理的莲花落唱词,从莲花落的出现、发展,到如今的整个历史过程中的唱词,每个时期的唱词都反映当时社会的面貌,很有价值的啊!"文涵不懂她老爸说的什么价值,觉得老爸又好气又好笑。华义毕竟不同,非常理解机方伯伯的言行,说"机方伯伯,不要着急,我带您去垃圾堆找找,兴许还在那里呢!"机方听了转怒为喜,连忙跟着华义去找他的文稿。 机方急步走在前头,华义打着手电筒跟在后面,匆匆往三里外的垃圾场而去,华义边走边说:"机方伯伯,感谢您借给我的五万元钱,除了交学费,多余的都存在银行,每月的生活费是我做小时工赚的。您放心,我会好好读书,将来也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机方无心听这些,一门心思在他的文稿上,急不可耐地说:"你记住你说的话就好。不要说这些了,你快带我去找文稿才是正理。"华义听了也便不再说话,二人开始加快了步伐。不一会,他俩来到垃圾场边,华义打着手电筒,机方在垃圾里挖扒,翻找了好久,终于掘出一叠纸来,机方拿在手上翻看,是他的文稿,他双手紧抱一叠文稿,肆意放声大笑,这笑声划破夜空,在垃圾场周边回荡。 三十六
冬天的早上,乡村笼罩在迷茫的浓雾之中。华义和文涵一早出发上白云寺,去那里虽说只有二三十里地,但多半是山路,盘旋蜿蜒,陡峭难行。二人身穿情侣运动装,脚穿耐克鞋,有点像去参加野外登山攀岩活动。来到白云寺前,已近中午,浓雾早已散去,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白云寺规模不大,两重殿进式,外墙黄褐色涂抹,墙头盖有琉璃碧瓦,寺庙夹在两山之间,周边树木葱郁,掩映遮闭,寺门前一泓绿水环绕。 二人走进庙堂,见一老僧一边有节奏地敲打木鱼,一边闭目念念有词。华义上前一看便知就是自己的老爸,形容虽比之前苍老了许多,但面色似乎变得圆润柔和了。华义叫声爸,金洲突的一下睁开了双眼,望着华义,脸上有惊喜之色,金洲没有回应自己的儿子,一阵惊喜之色渐渐消失,换成祥和平静之态。华义见老爸虽说没有应他,但观他刚才的惊喜之色,知道老爸还是有念儿之心,便又轻声问道:"你在这里一切都好吗?"金洲仍是闭着眼睛,只是微微的点了几下头。华义又说:"前天,去看过我姆妈了,看她家境样子,好像生活得还不错。"金洲听了也是微微地点了下头。华义继续说:"我这次是和文涵一起回来的,一直住在她家里,金凤婶婶待我也很热情,机方伯伯现在的身体比以前好多了,过得很自由开心。"金洲仍是闭眼不语,微微点头而已。华义见老爸不愿开口说话,也不便多说,呆了一阵,留下两盒糕点后,转身离开时,华义最后说:"老爸,我今天是特意来看你的,看到你身体还好,心里就踏实了,我现回去了,有空再来看你,你自己多保重!"说完一股心酸的泪水不禁脱眶而出,为了掩饰失态,华义拉着文涵的手快步离开了庙堂,二人跑到庙门外,听见庙堂里的木鱼声如疾风骤雨般急促。 春节眨眼就过去了,华义和文涵又返回了广东。金凤一家人生活回到了往常状态。艳婶和金凤母女俩坐在豆腐店里闲聊,艳婶说:"凤伢哇,娘的身体感觉大不如从前了,一双脚老拖不动,走三步要歇两步。也难怪今年马上要满79岁了,明年就80岁了。看来我是要去陪你老爸了。"金凤不以为然,笑着说:"你这身子硬朗着呢!莫说80岁,你活90岁都还好。"艳婶没有笑,仍一本正经地说:"女儿呀,人老了都会走的,我走了,还是有点放心不下你,整天看你都不知道在瞎忙啥,豆腐店的生意你没有从前上心,生意比之前也冷淡多了,娘觉得呀,这豆腐店才是你安身立命的本钱,其他的都不牢靠,你要收心,千万不能再去买码了。"金凤听得不耐烦了,说:"我都快五十的人了,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我好赖也是个支书,管二千多号人呢!"艳婶继续说:"娘是过来人,见的事情比你多,你别不爱听,娘都是为你好,你要记住,你虽然和机方离婚了,但他现在这个样子,你要用心去照看他,毕竟夫妻一场,让人家有个好的评价。"正在母女俩叨唠之时,街坊邻居先林爹进门报信说:"杨书记,杨书记,你们家机方被汽车撞了,送县医院正在抢救。"金凤听了没有表情,艳婶却显得非常着急,连忙问:"是在哪里撞的?伤得厉害吗?可怜的人啊,命真苦啊!"边说边擦起眼泪来。先林爹说:"听说是在九角坳下坡转弯地方,旺省长的三岁孩子在路上玩,机方见辆汽车急冲下来,连忙去拉那小孩到路边,不承想那车下坡太快刹不住,小孩倒没事,把机方的一只右脚轧在车里头了,估计人命能保住,那右脚肯定是废了的。"艳婶听了,又是一阵"作孽啊!可怜啊!"的哭喊,金凤听了也开始有些伤心。艳婶急忙对金凤说:"你快去县医院看看机方,家里的事我帮你照看。"金凤连忙换了件衣服,骑上她那辆踏板摩托匆匆往县医院赶。 金凤赶到医院病房,见旺省长和他老婆围在机方的身边,机方右脚缠绕绷带仰卧在病床上,旺省长不停地说:"机方哥啊,你是我家孙子的大恩人啦!要不是你,我的孙子今天就没命了啊,大恩不言谢,机方哥,你放心,你所有医疗费用我包了,今后我们全家人会照顾你一辈子的。"金凤径直走到机方的床前,望了望机方受伤的小腿,没有作声。机方见金凤来了,有些惊讶的神态,旺省长见了金凤,脸上有一种复杂难言的表情。尴尬的场面大家彼此都不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金凤先开口问:"现在,医生是怎么说的?"旺省长马上接话说:"医生说机方哥的小腿是粉碎性骨折,短期内是很难恢复的了,建议将小腿截除,一是以防感染,二是后续好安装假肢。你来得正好,我拿不定主意,你来决定吧!"金凤说:"什么主意不主意的,医生说怎么样好,就怎样去治疗。"这时,机方忍痛地说:"谁也不能决定截去小腿,我的小腿是父母给的,我要完好的还给父母,我不要什么假肢。"大家见机方这个态度,也就只好依了他的心愿。 三十七
机方的大儿子分田得知他老爸受伤,特地打电话给他姆妈,告诉金凤家里有一笔八年前的存款,数额是一万元,这钱是老爸的同学凑起来的,由金洲伯伯转交给他保管的,存折在书柜中《红楼梦》的书里夹着,密码是老爸的生日,这钱到了老爸该用的时候,取出来给老爸治病吧。金凤按照儿子的吩咐,把钱从银行取出来了,连利息共一万三千多元。由于机方的治疗费用都是旺省长承担,金凤便将这钱还了高鹤林一万元的借款,免得他三番五次以讨钱为名来占自己的便宜。剩下的三千多元准备为机方买辆轮椅和一副拐杖。 半年后,机方的腿伤基本治好出院了,但还是不能像往常那样能下地走路。他柱着副拐杖行走,再也不能和他师父一起去唱莲花落了,李子正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经常来机方家嘘寒问暖,送吃送喝的,所送之物虽不足为外人道,但也是一番情意,师徒二人不在意物质,更注重精神上的交流。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人间百态,世态炎凉,各种乡村间的轶闻传奇,新生事物,莫不是他们谈论的对象,有时甚至促膝而谈至通宵达旦。 秋风又起,落叶飘零。艳婶在一个秋雨淅淅的夜晚,毫无征兆的嗑然去世。艳婶的过世给金凤带来很大的打击,家里的生意再无人替她照管,机方也无人照看,好端端的生活一下子全被打乱,艳婶在时不觉得,现在,什么事情都靠她一个人去张罗,村委会的工作千条万绪,陷进去了就要耽搁豆腐店里的生意,顾及到生意又影响了村里的工作,两条顾此失彼,一团乱麻。她深感分身泛术,难以招架。张大新只是把这家当作旅馆,偶尔来和金凤亲热一晚便走了,根本帮不上一点忙。最棘手的是机方,受伤后一直呆在家中,一日三餐总要给他点吃的,有时乡里开会村里奔走,忘记回家做饭,机方只能挨饿。当初旺省长信誓旦旦说要照顾机方一辈子,渐渐也不闻不问了。金凤实在无奈,便通过关系将机方送往乡敬老院。 机方进了乡敬老院,着实比一个人呆在家里要强得多,至少一日三餐能按时吃到口,不再挨饿了。平时,也能和敬老院的老头老太太说说话儿聊聊天,机方也可以唱唱莲花落为他们解闷,敬老院有个哑巴老头,身体很健壮,虽说不能说话,但耳朵能听,常言道"十哑九聋",他是属于那十哑一不聋的那个人,哑巴老头特别喜欢听机方唱莲花落,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手舞足蹈地哇哇大笑。因而他对机方就特别友好。 敬老院还有个老头叫胡占梅,黄埔军校第六期学员,原国民党第73军少校团长,参加过二次长沙保卫战。1948年被我军俘虏后进监狱劳改二十年,出狱后回了原籍,胡占梅自幼爱好文学,常常吟诗作对,爱写些风花雪月之词,有时也写写军旅生涯方面的小说,偶尔作品在县市报刊上发表,因为小有成果,他被通城县作家协会纳为会员。他无妻无儿女,老大无所依靠,政府便将他安排到了敬老院,因为他识文断字,让他协助院长做一些财务往来的记录,相当于敬老院会计之职。机方来敬老院后,胡占梅老人观察机方发现,此人似乎和常人有别。通过几次交谈,他觉得机方很有思想深度,渐渐越谈越有同感,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二人就成了莫逆之交。 又是一年冬季来临,凛冽的北风呼啸怪鸣,漫天的雪花迎风飘舞,杨部乡村被冰雪包裹,白茫茫一片晶莹世界。胡占梅老人不知什么原因,捂着肚子倒在床上疼痛得直打滚,把敬老院胡院长吓得不知所措,连忙打电话给乡卫生院要求派医生过来,医院说医生都忙不过来,没时间出诊,要胡院长把病人抬到医院来治疗。胡院长无奈,叫来机方,机方一看占梅先生的病情与当年他师父所患肠梗阻症状一样,就赶紧让胡院长弄碗菜油来,当机方服侍占梅把菜油喝下后,占梅老人的疼痛明显减轻。机方说:"先生患的是肠梗阻的病,不要着急,我让哑巴老头马上送你去医院,打上几针,吃些中药就会慢慢好起来的。"胡院长叫来了哑巴老头,一起将占梅老人抬上板车,哑巴老头在前面拉,胡院长在后面推,路上雪厚,板车吱吱嘎嘎艰难地前行。机方望着板车慢慢远去,便大声对胡占梅老人说:"老先生,我就不陪你上医院了,我去我师父那里帮你找些草药来,吃了就会断根的。"胡占梅老人没有回答,只把右手举起,在空中挥摆了两下就落下了。 分田去年没回家过年,今年便早早和华义、文涵两人约定,一起回家过春节。腊月二十三日小年那天,三人一起都回到了杨部老家,金凤早听说三个孩子要来,家里都准备得妥妥当当的了。金凤见到三个生龙活虎的孩子,心情无比畅快,孩子们一进门就为金凤拿出带来的礼物,金凤更是喜上眉梢,心里乐开了花。一家人正沉浸在相见的喜悦之中,金凤的手机响了,她一接听,是敬老院胡院长打来的,说机方已经三天不在敬老院了,问她是不是把机方接回家里过年了。金凤一听愣住了,回胡院长说机方没有到家里来。胡院长在电话那头听说了机方不在家,很着急地说,那我们要分头去找一找。金凤挂掉电话,拨打了李家村叶支书的电话,因为叶支书和李子正住隔壁,肯定知道机方在不在他师父李子正家里。电话通了,金凤说明来电意思后,叶支书说他没有见过机方,到底在不在,等他上李子正家看看再回电话。此时,金凤和孩子的欢笑声没有了,都僵在那儿,一种不祥之兆隐隐袭来。不一会,叶支书回电话了,说机方确实三天前来过子正家,他师父还留他在家里歇了两个晚上,不过,子正说机方昨天下午在桂芬郎中那里抓了四副中药后就回去了。怎么?现在不见机方人吗?金凤没有回答就挂了电话,焦急地说:"你们三个赶紧去找你老爸,他来往他师父家的路线是从河田机耕路上九九十八坡,然后是下江路屋,沿河堤去的,所有路段都人口密集,唯独九九十八坡那段路没有人住,你们重点去那儿找找。"三个孩子像战士接到部队首长的命令一样,一起火速出发了。 天上又飘起了棉球大的雪片,呜呜的寒风刮在脸上如刀削一般。三个孩子行进在九九十坡的山谷小道上,他们在雪地里趔趔趄趄地四处搜寻,边走边呼喊着:"爸---爸---,爸---爸--- ,爸---爸---","机方伯伯,机方伯伯,机方伯伯"这饱含真情的呼喊声在山谷中悠悠回荡。 在九九十八坡中,有一狭长地带,那里绿草成茵,树木葱郁,小溪流水潺潺,春秋间花事繁茂,是一风景秀美的好去处,乡人将此地称为逍遥坡。三个孩子寻至逍遥坡,文涵一眼看见前面百米远处一棵大松树下隐约有个黑点,用手指去,三个孩子像离弦之箭一样,直冲至大松树底下,到了跟前,只见机方背靠大树坐在那里,像安祥地睡去。积雪已将他臀部以下掩埋,肩膀上,头顶上也有一寸厚的冰雪,凌乱的长发像一丛杂草。三个孩子同时跪在机方身前,飞溅起三股雪花。 此时,秃树枝头上的寒鸦发出凄厉的叫声,一阵旋风在机方头顶上回转,抖落下片片冰雪,一团乱发好似一面旗帜在风中飘荡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