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蝴蝶

　　遇见他的时候他仰着头喝一瓶矿泉水。七月的阳光散落在他的眼睛里。
　　他眯起眼看我。
　　我迷路了。
　　他握水瓶的手停顿在半空中。眼里闪过一丝微微的惊慌。是那样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看着他笑，听见阳光从高空跌落碎裂的声音。
　　他把水递给我。我叫颜生。他说。
　　很久以后我想起那天，记忆依旧如同一幅静默的素描，突兀的黑白
　　颜生。你相信吗？宿命早已经注定。就像一盘棋局，难以逃脱输赢的悲剧。
　　而我们不过是宿命摆下的两颗棋子。
　　他在黑暗中摸索起身，独自穿过大厅，光着身子，喝一杯冰冷的水。
　　我打开灯，给他看我掌心纵横交错的纹。它们在我的手心写下一个一个早就注定好结局的故事。这条是你，这条是我。
　　颜生，我们在劫难逃。
　　他把杯子摔在墙角，空旷的夜里发出尖锐的破鸣声。
　　你是魔鬼，你是魔鬼啊。他把我的头按在墙上。他就像只暴躁的野兽，歇斯底里的愤怒。
　　看着他的样子，我突然笑了。我感觉到自己的笑容正如一朵绮丽诡异的花朵般盛放。
　　我说，颜生。我已经忘了疼痛。
　　他眼里的恐慌如同一股浓重的水墨弥漫开来。
　　颜生，我梦见自己被潮水覆盖。梦境里只有身体下沉的声音。你知道吗，我并不想醒来。只是我看见孩子窒息的挣扎。他用力地抓住我，我必须救他，我必须救他。
　　颜生，他是你的孩子。
　　他看着我，蜷身蹲在墙角。赤裸着身体，发迹凌乱。
　　背景是城市如同海洋波涛汹涌的繁华和喧嚣。而我们是流浪在深海里的鱼。寂静无声而深不可测的寂寞。
　　他早已经不是初次见面的卓尔不群的模样，干净的平头，明亮的眼睛。在七月的阳光下大口和一瓶矿泉水。手足无措的样子。
　　他就像生活在彼岸的影子。我们彼此映衬。越是企图靠近，河流越是湍急。中间是谁也无法跋涉的距离。
　　他说，朝至。你带着我每一步都如临深渊。你享受那样的刺激和惊喜。我试图逃脱，可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我们在黑夜里接吻，拥抱。他的身体有轻微的颤抖。孤独和无助在黑暗中清晰可见。
　　颜生，你跟我来。
　　我带着他奔跑，在凌晨空旷的大街上。巨大的天幕微微露出曙光。空气凛冽。
　　我们奔跑。用力踢开路边的易拉罐。努力张开双臂小心翼翼的走。大声尖叫，飞起来。飞起来。是那样的肆无忌惮。
　　清晨的时候下起大雨。雨点拍落在泊油路上，声音轻快明亮。我们坐在便利店门口的阶梯上。有雨点溅落到牛仔裤上。
　　我侧过脸看他的时候，突然发现他泪流满面。
　　朝至。我并不知道该如何爱你。
　　我时常在深夜醒来。看见他独自在角落喝一杯冷水。月光照在他的侧脸。倔强而孤独。
　　我给他听孩子的在体内的声音。
　　他看着我，露出笑容。笑容甜美如幼童。
　　朝至，你就像漂泊的蝴蝶，我并不知道该如何来爱你，该如何让你停留。
　　那一刻我终于知道，他眼里的惊慌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深深埋藏在他的心底。在那片黑暗潮湿的角落不断的蔓延，渐渐覆盖他的全身。
　　可是颜生，我该怎么告诉你。我们难以逃离这盘棋局。
　　我已经漂泊的太久了。我很想停留。可是发现再也找不到可以停留的地方。颜生，那不是你。
　　在医院的等候厅里。我轻声唱一首童谣给他听。
　　身边的人大都神情麻木。人与人之间在病痛的时候并不知彼此安慰。
　　颜生，颜生。医生在走道大声喊。
　　颜生，该你了。他在诊断室的门口，他转过身，对着我笑。
　　阳光透过玻璃窗。散落一地的悲伤。我仰起头的瞬间，看到一个惨烈的幻觉。
　　他有严重的抑郁症。好好看着他。这是药。医生轻描淡写。
　　我牵着他的手走出医院的大门。外面阳光明媚。一如初次的见面时候。我想起他递给我矿泉水。说，我叫颜生。卓尔不群的样子。
　　我带着他去游乐场，在一群孩子中间他仰面大笑。那样的笑容曾几何时是流淌在我身体里跌宕起伏的悲喜。累的时候带他去喝一杯咖啡，低廉的价格却有着香醇的味道。
　　我捧着咖啡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突然站起来。打翻我手里的杯子。
　　我看着他，他站立着不知如何是好。
　　在我转身的瞬间他突然紧紧抱住我。
　　朝至，对不起，我无法控制自己。
　　那一刻有某种温热潮湿的液体滴落在我左侧的肩上。
　　那晚我梦见孩子，明亮的眼睛。是个漂亮的孩子。
　　醒来的时候看到他独自站在阳台。风不停地穿过去穿过去。
　　颜生，颜生。你怎么了？
　　朝至，你知道吗？我是那样爱你。无法自拔。你张开双臂奔跑，我真的以为你会飞走。我是那样不舍。这个世界不属于我。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可是朝至，我还是要走了。我只有比你先走，才能抓住你。
　　颜生，你想想我们的孩子。
　　他纵身一跃的样子成为我永生的梦魇。
　　在一片聚光灯下，他的身体以孤独的姿态绽放出一朵绚烂的花朵。
　　颜生。我想你一定想知道孩子的名字。他叫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