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依然灿烂

　　城市的夜晚是不会有漆黑的时刻的。这里的星星与月亮也从不曾明亮过，反倒是霓虹灯在闪闪发亮。阳台下的人行道上树影斑驳，有几对热恋中的情侣躲在树影下卿卿我我。再回头看看我那冰冷的单身公寓，不觉流下一行热泪。我总认为，有些女人喜欢流泪，并非她不够坚强，她只是泪腺发达，眼皮浅薄，感情丰富。
　　对于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女子，我的心却有着三十岁的苍凉。这种苍凉就像是一朵本该艳丽绽放的金花，却在含苞待放时硬被剪了下来，插在了一只没有水的花瓶里，逐渐枯萎。
　　多少往事不堪回首。
　　回到阔别三年的小镇上，这里的一切似乎没什么变化。满足现状的人群，脏乱狭窄的街道，低矮的楼房。我把车子停在了巷子口。下车的瞬间，还是有点紧张。走在巷子里，引来不少人的侧目，可是我不再害怕了，我不再是当年的金花了。我现在可以抬头挺胸，大步地往前走。
　　眼前的这个男人老了许多，头发越来越稀少，啤酒肚也越来越大，好像也越来越矮了。以前是跟我差不多高的，现在矮了我一截。心里想着，李金花啊，你当年为什么会嫁给了这个男人？年轻的时候，眼睛总是会被什么蒙蔽着的。
　　他见到我，有点吃惊。除了吃惊我的到来，更多的是我的变化吧。此刻的我，是一个时髦、成熟、充满魅力的女人。不是当年的那个，只是在学校打杂，在家里带小孩做家务的，总是低着头走路的小女人。
　　我开门见山地说：＂我这次回来，是想要带儿子走的。无论你是否同意，儿子我是一定要的。＂
　　他的脸上增添了更多的惊讶。是啊，金花已经不是当年的金花了，她已经有了足够的自信与能力，回来跟我抢儿子了。
　　上天赋予一个女子美丽的容貌，是幸运或是不幸？
　　我从不曾怀疑过我的美丽。这不是自恋，我只是把它当作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来接受。我有一双妩媚的眼睛，瓜子脸，白里透红的皮肤，还有一对可爱的小酒窝。从出生起，赞美在我身上从未间断过。我一直享受着美丽带来的好处，多分一粒糖，少挨一顿骂，少做一些家务……
　　初中起，开始被男生追，家门口常常有不少的自行车摆放着。那些臭乳未干的小男生，我一个也没看上。晚自修是我最讨厌的时间，总有男生围在我身边，直至他的出现。他一出现，吵闹的课室立刻安静了下来。后来，才知道他是学校的教导主任。
　　后来，在校园常常碰到他，他会对我点头微笑。在我眼里，他只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师，并不是同学们所说的凶神恶煞的教导主任。有一次，他叫我去他办公室。我很紧张。不过，他只是问些我生活上和学习上的事情。还叫我以后遇到什么问题都尽管找他。我知道，这是美丽的好处。
　　很快地，主任对我的关照传遍了整个校园，不再有人欺负我，连老师也对我客客气气的。只是，一个三十几岁依然单身的男人，也不是什么钻石王老五，只是小镇中学的一名教导主任，其貌不扬，身材矮小，在关照着一位校花，自然不安什么好心。关于我的流言蜚语，也开始漫天飞。
　　初二那年，姐姐嫁给了镇上的＂矮子王＂。镇上没人不认识他，因为矮，姓王，所以外号就这样来了。我始终觉得，姐姐嫁给了这样的男人，实在委屈。姐姐也像母亲，样貌自然也不差。矮子王在政府上班，家里有一间商店，在小镇上也算是个人物。姐姐说，女人如果自己没本事，就只能靠着嫁个好男人，过安稳的日子。矮子王虽然是没样貌，没身材，至少人还算老实忠厚，家庭经济条件也宽裕，姐姐日后自然不会受苦。
　　姐姐的婚姻，又遭来不少的闲言碎语，但日子还是要照样过的。很多人都说，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其实，牛粪的养分也能让鲜花开得更灿烂。听了姐姐的话，我开始考虑这个主任是否能成为我的丈夫。我是不爱学习的，升学自然是不可能的事。嫁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似乎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初中毕业后，他更是狂热地追求我，只是家人也反抗得厉害。我去了广州打工，在一家酒店当服务员。在家我很少干粗活，更是没受过气。年少的我，也不懂人情世故，直来直去的，吃了不少亏，心里委屈得很。他每个月都来探望我一次，叫我回去跟他结婚。有一次，我被客人调戏，由于性格比较倔，当场顶撞客人，最后还被部长骂了一顿。我一气之下，回到了镇上。
　　十八岁那年，我嫁给了他，他三十六岁。家人因为生气，没出席在我的婚宴上。那时候的我，总认为自己的路该由自己走，自己的人生自己选择。又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婚后，我感觉幸福，被宠的女人总是幸福的。
　　他见我在家闲着无事可做，帮我安排了在学校当杂工。平时帮老师们打打开水，发放报纸，打扫办公室。工作清闲，我也就没反对。但是，很多时候，我是不开心的，闲言碎语太多，常常会遭到异样的眼光。渐渐地，我学会了低头走路。我只是依附在篱笆上的牵牛花，没有硬挺的茎，让我直起身子。
　　他开始变得神经质。只要我在讲电话，他就会问长问短；出门久一点，更是严重；见我跟其他男老师在说笑，脸色更是难看。他的多疑，让我难以忍受，生活越来越让人窒息。可是，我怀孕了。
　　十个月后，我生下了儿子。所幸，儿子像我，尤其是酒窝。我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漂亮的儿子身上。儿子挽救了我，让我有喘息的机会。当儿子渐渐长大，我推着他在校园里散步，每个路过的人都要多看几眼，一些学生甚至还抢着来抱。我的脸上逐渐有了笑容。他也我放心了很多，因为生完孩子后，我身材变形了，变得很胖。
　　儿子一岁的时候，学着蹒跚走路，我的身材也逐渐恢复。他又开始神经质，并且变本加厉。基本上不让我出门，连带儿子在校园散步，都要经过他的同意。为了儿子，我学着忍耐，婚姻真的像坟墓，这个家也是坟墓。我想要逃离。
　　我想出去工作，他不允许，以在家带孩子为理由。对于美丽的女人来说，最爱的是打扮。偶然有一次机会，在别的女老师那里看到有关美容的杂志，我很感兴趣。在我人生二十年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可以做的又是什么，只是盲目地活着。我开始订阅各种各样的美容杂志，认真地阅读。我心里有了一个计划。
　　儿子两岁的时候，我跟他提出离婚。他很惊讶，因为这一年来我一直很平静，突然提出离婚，让他有点措手不及。他自然是不肯离。他骂我狐狸精，出去勾引男人。他说我翅膀硬了，可以飞了。对于他的辱骂，我不予理之。后来，他又跪着哭着求我，说了很多好话，很多悔改的话，但是我心意已决。眼前这个男人，我开始觉得有点恶心。真是看透他了。原来，在我之前，他也曾勾引过前几届校花，或者一些漂亮的女学生。他的丑陋，在学校已经是一件公开的秘密，只是大家都没说出来。
　　离婚，闹了一年，最终在法庭上解决。因为，我没有经济能力，争取不到儿子。但，能逃出那个坟墓，我已经满足了。
　　我开着车子，回到了自己的家。很多邻居都出来看我，不再是指指点点，而是不停的奉承。说我的衣服好看啦，车子好啦，人变漂亮啦，只要是能称赞的，一样也没错过。我的父母在三年前，我离婚的时候，就已经原谅了我。只是，没想到，我会一走就是三年。
　　这三年来，我先跑去广州学美容，由于有天赋，很快就熟手了，做了美容师。现在，刚刚跟朋友一起在佛山开了一家自己的美容院。事业稳定下来了，也是该接儿子回到身边了。那个冰冷的单身公寓，我需要儿子的温暖。
　　如我所愿，法院把儿子判给了我。因为他再婚了，并且老婆有了身孕，我想要把儿子抢到手自然不难。听说，他现在的老婆，也比他年轻二十岁。他依然改不了老牛吃嫩草的习惯。不过，已经与我无关了。只是一个让我学会成长的男人罢了。
　　忽然发现，阳台下的那一地牵牛花开得正灿烂，紫色的，白色的，满地都是。没有篱笆的牵牛花可以沿着地地面上的空地一直往前长，让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它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