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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爱厉彦林


  罗中立 《父亲》
  父 爱
  (厉彦林)
  父亲是个老实巴交、憨厚地道的农民。他年轻的时候,正在解放区的学校读书,因奶奶突然病逝,不得不中途辍学。后因家境所困,最终父亲再也没有重返那充满笑声、歌声和美好憧憬的校园。即使这样,当时比起斗大的字识不了两箩筐的乡亲们,父亲也算是"秀才"啦。后来就在村里当起会计、信贷员,这两件事能始终如一、平淡无奇地干上一辈子,有的只是那种冷静、从容和平淡,那与世无争的品格、与人为善的人生态度。
  沉言寡语的父亲,对我很疼爱,也很严厉。那年代贫瘠的山地,稀疏的庄稼,远远填不饱肚皮。但家长们勒紧腰带,从口里省出来给我们吃。有时一个锅里,老人竟能做出两种饭菜。日子虽然清苦,但我长得自由自在。儿时经常骑在父亲的肩头上,是那样的风光和得意。那时的冬天奇冷,山里人衣服单薄,除了筒子棉袄和棉裤,里边没有什么毛衣、衬衣,因而寒冬腊月常常冻得打哆嗦。有时父亲把他那厚棉袄披在我身上,只感到很沉,但很暖和,嗅到一种很熟悉、很亲切的汗味。
  后来,到县城上学。麦假,我赶回去帮着收小麦。当空的烈日,就像粘在背上一样,割不上几垄小麦,就感到那镰迟钝了,腰也要断了。汗水搅拌上尘土、沙粒,流进被麦芒划破的小血口子里,钻心地痛痒。父亲割八行,我割五行,我拼命地挥舞镰刀往前赶,但仍然被越拉越远,腰痛得难以忍受,只好直直腰,喘口气,手心也被镰把磨出了血泡。我割着割着,竟然觉得越来越省力,很快赶上了父亲。这时,我陡然发现,实际上我只割了三行,那几行父亲早已替我割了。我望着父亲那黝黑的脸庞和累得直不起的腰,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此时此刻,有什么语言能够表达我的感情呢?父辈以这种默默无闻,宁愿自己吃苦,做千万件好事也不吭一声的行动,在我心里垒砌和树立起人生的标杆!
  那年冬天,天气格外寒冷。校园里的树木被北风吹得吱吱作响,不时有冰凌和雪块从树上掉下来,让人有一种冷到骨头的感觉。一句熟悉且亲切、沙哑却真切的问话,惊醒了正坐在被窝里读书的我。我一边不自觉地应答着,一边蹭地下床打开了宿舍的门。只见父亲提着一捆煎饼和煮熟的鸡蛋,脸冻得发紫,帽子和棉袄上挂满了雪花,口呼的热气在胡子上结了一层霜。我赶忙给父亲倒了一杯白开水。父亲双手捂着杯子,望望我,巡视一下我们室内的摆设,摸摸我的被子,伸手摸出了散发着体温的五十元钱。父亲是跟着村里那台12马力的拖拉机来县城的。现在已经很少见到那种拖拉机了,它是没有顶篷的。在那样寒冷的天气里,迎着飘舞的雪花和凛冽的寒风,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奔波上四五个小时,全身肯定冻麻木了,下拖拉机时腿一定站不起来。父亲没跟我说几句话,就要走了。望着父亲迈着蹒跚的步子,爬上那拖拉机消失在寒风中,我的泪水涌上了眼眶。在万物萧条、寒风刺骨的隆冬,那不言不语的父爱,是如此的温暖、如此的真挚、如此的炽热。父亲临走前那回头的目光,透出了世间最真情的嘱托和惦念……
  记得我第一次拿到工资,先给母亲买了一块布,又给爷爷和父亲买了一塑料桶烈性的瓜干酒。我母亲异常高兴和忙活,专门做了几个好菜,其中有炒鸡蛋和炒芹菜。我给爷爷和父亲各倒上了一杯,那酒香立刻溢满了屋子。父亲端起酒杯,向地下奠了几滴,然后细心品了几口,"哦,好,这酒味道纯正。"我发现父亲说话时手竟然有些颤抖,"终于喝上孩子买的酒了,来,干!"父亲硬是劝我也干了一杯。我放下杯子,发现父亲的眼圈有些红润,父亲忙说:"这酒还真辣。"我知道,父亲是有些酒量的,度数再高的酒也不会嫌辣,那分明是难以掩藏内心的激动。我赶忙再给父亲倒上一杯,沙哑着嗓子哽咽地说:"来,爸,咱再干一杯。"
  几十年过去,父母都老了,岁月的风霜染白头发,脸上刻满沧桑,他们风里来雨里去共同支撑起一个家,平安祥和、相濡以沫地享受着晚年生活。这几年母亲身体不太好,为了让我母亲少操心、少劳作,多年来不善家务的父亲也开始做起了拿柴草、烧火、喂鸡、喂狗等家务活。刚强、善良、勤劳、能干的母亲变得好絮叨,沉默少语的父亲总是默默地听着,宽厚地忍让着。
  而今,我虽然已经走出那山套,可永远走不出故乡的真情和父母那期待的目光。凌晨,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又惦记起家乡的父母。父爱正如沂蒙山的清茶一般,不很清澈却也透明,虽含苦涩却清香,虽淡然却深刻。其实父爱的深沉与厚重就蕴涵在平淡如水的现实生活中,只有用心去品味才能感受到,并由此真正读懂人生。
  (原载于《人民日报 )
  作者介绍:厉彦林,山东莒南人,著名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发表诗歌、散文千余首(篇),屡获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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