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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逝乾元第一卷风起云聚


  引子
  北宋末年,一个阴云蔽月的深夜,定国候府,灯火彻夜通明。虞夫人的卧室,丫鬟仆妇进进出出,一盆盆血水,看的人胆颤心惊。
  年轻的候爷被两位老妇人死死拖在产房外,因焦虑,那副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曾皱过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刀削般的精致五官几乎被痛苦扭曲的变了形。
  外面传来一阵女子的嘈杂之声。
  他喝道:"谁在外面?"
  老管家小声回道:"是夫人和灵郡主,她们要进来看视。"
  侯爷一股怒火上涌,立马吼道:"出去,让她们都走,惺惺作态,本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
  此刻,他与里面的女子就隔着一扇门,心却曾隔断了半年之久,他悔到心痛。
  两年前,他以平辽元帅的身份抗击辽兵,长驱直入辽国境内,不想遭遇伏兵被重创,流落山谷。一位美丽善良的村姑把他救活,他顿生爱意,近乎霸道的将她带回,做了三夫人。花前月下,两情相拥,女子的温柔宽厚更让他欲罢不能。这种宠爱点燃了一片妒火,是他亲手把这女子赶上了绝路,当一切真相大白,心爱的女人却因难产濒临死亡。
  他几乎是跪在产房前祈祷上苍,文君,你一定要活着,让我来得及赎罪。文君,是他为这女子起的,意指文君为情相随的浪漫,可他却做了个负情的司马相如。
  房内传出丫鬟的悲声痛哭,两位产婆满手血迹的来到门外,跪了。他不敢问,一步冲进屋去。毫无气息的女子,就这样躺在那儿,一双美眸睁的大大的,苍白的唇角微张,她是在悲悯自己不该有的命运,悲悯自己还在腹中就夭折的孩儿,一个不被亲生父亲认可的孩儿。
  年轻的侯爵痛不欲生,他伏在死去的妻儿身上痛哭,疯子似的满世找寻可以让自己死去相随的东西。
  一个大丫鬟不忍看他如此,哄他道:"夫人没死,是和小少爷相伴着升天了,不信侯爷出去看,天上玄女娘娘来接了。"
  天边果然一道云霞透出,在暗夜里灼灼闪烁,燃了半个天际,冥冥中似有音乐之声,圣洁的彼岸花披着霞光冉冉而逝。
  他似醉如痴,追逐着那道在暗夜里渐渐消失的一点亮光,悲情呼唤:"君儿---君儿,等我,就是上碧落,下黄泉,我也一定去找你,除了你,我生生世世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
  这声音嘶哑悲凉,却震撼着所有在场的人,一直传到很远很远——
  第一章 腥风入梦
  元朝仁宗年间,远东辽南战场, 一场已经结束了的战役。 呼啸的风刮过,代替了不久前的吼叫厮杀、兵器碰撞、怒骂呻吟,一切归于平静。被冰冷的空气包围着,在半窒息的状态中,他从昏迷中醒来,挣扎着坐起。灰暗的夜空笼罩下,一片片的尸体堆积着,望不到边际,风吹过,都是血腥之气。
  头隐隐痛着,他仍深陷在那个悲痛欲绝的幻梦中。君儿,文君?这个突然闯进他梦境的女子是谁?他穷思竭虑不得其解,追溯以往记忆里并无这个痕迹,难道是前世被他辜负过的女子向他索命来了?
  他狠狠咬了下手指,疼痛让他回归了如今的处境。 摸到身边那把尚未丢失的剑,支撑着连走带爬,离开了这片尸横遍野的开阔地,靠着不远处山坡上的大树坐下了下来。终于离血腥气远了,摸摸肩上和腹部阵阵作痛的伤口,血已不流。他疲倦的连眼睛也不想睁开,脑子里却不断闪过一幕幕发生过的事---
  父帅接连四次催要的粮草不见回音,朝廷计划的二路大军不见踪迹,他们五万人马深入敌后,亦胜亦败,数月来终是在孤军作战。
  大哥夜袭敌营却遭到敌兵埋伏,致使全军被围,派去求援的人渺无音信。就在昨夜,父亲把仅剩的两万多人分成三路突围,谁都明白,面对多于自己几倍的敌军,生死陷于一线。父亲下令,若能活着冲出去者,一定速回京城,向朝廷禀报,查明实情,给枉死的几万弟兄讨个说法。
  月暗星稀,士兵们臂缠白布,用生命拼出三条血路。他手中的一把刀,左砍右杀,一路向前。直杀的手发麻,腿发酸,身上何时中的刀全然不觉。直到气力用尽,受伤倒地的刹那,他还把刀刺向一个扑过来的敌兵。昏死前只闪过一个绝望的念头,对不起,爹,我回不去了。
  混乱的思绪,从悲愤转为凄凉,都死了,驻守江浙的几万赫连军,这是为什么?
  他恍惚记得倒地后的刹那,有个向他俯下的身影,随即自己被重重的物体压住失去知觉——想起自己醒来时身上压的那两具高丽兵尸体,就是这两具尸体让他躲过对方清理战场的二次杀戮。猛然明白为什么大哥这次非要与他一路突围,一路上,大哥始终没离开他左右。一阵揪心的痛楚,湿了眼眸,他不知大哥为他挡了多少次刀,也不知大哥在他倒下时心里有多痛。
  他十四岁便被父亲带上战场,也曾热衷于将门之后的荣耀,热衷于凯旋时被人称赞的自豪,可从未想过如今会输的这样惨烈,与父兄相比,他还只是一个极不成熟的孩子。他不知父兄是否活着冲了出去,还是已经为国捐躯。几万将士抛尸塞外,若自己独活,还有何脸面去见江浙的父老乡亲。泪水汹涌而下,像开了闸门一样,十七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哭的这样伤心。
  失望、无助,他索性躺下来,泪眼朦胧,望着阴云遮月,残星点点。这似是而非的情景,让他想起西湖的夜空,想起远在临安的家人,多希望一起再听钱塘潮起潮落,品龙井之水的茗香。
  冷风吹透身上的铁甲,冰冰的,直凉到心里,身体麻木,意识模糊起来。糟了,不能睡,他掐自己的脸,捶自己的头,生怕一睡不醒。抬起手臂搓一下僵硬的身体,想增加点热度,却触到怀里的一件东西,一丝温暖渐渐溢出。
  半年前,他凭借高超箭艺,在霍府连下十五只金钱,不输对手。又是聪明的君儿,以琴谱命题,一首剑缘盟定婚约,了却自己从小的心愿。出征前,霍府的侍女兰儿,托人转交了未婚妻子为他绣的荷包。黑暗中,他摸着荷包上粗糙的针脚,哑然失笑。这个从小以诗书为伴,习画弄剑的女子,不知在订婚后是怎样被父母逼着赶学女红呢。她从小就与自己一起读书,学棋习武,一言一行透着不俗。在他的印象中,这女子不是个笃信天命的人,她却把求来的护身符偷偷藏在荷包里,让他带上了战场。
  "君儿,"他心里默默唤着,脑子里却闪出另一个名字,文君,君儿?怎会这样巧,难道是君儿前世的名字?他一阵迷茫,霍长君,这个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孩,难道是自己前世的姻缘?
  他不禁轻笑,长君,既使没有前缘,今生的缘份我已心满意足,但愿你的心亦如我心。八年未见,你的心性是否如初?只听闻你的美貌聪慧誉满临安,传说你是蕙质兰心,冰清玉洁。君儿,真想不出你现在的样子,很美吗?可我只记得那个天然玉成有胆有识的女孩儿,只记得一双美的令人心动的眼睛和那清朗的笑靥,想过吗?我们也许相见不相识---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给他带来慰藉的荷包,轻轻唤道,君儿,长君,我不会死,我还要与你赴今世的约定---
  他再也撑不住,昏沉沉失去了知觉,只有一丝魂魄悠悠不散,在混沌暗夜里游荡。不,不只他,这里许多的孤魂野鬼,犹如影子,时聚时散,像他一样无家可归。我真的死了吗?面前一道白光射来,渐渐弥漫,周围魑魅魍魉一点点在消失。他感到自己也要魂飞魄散了,失声道:"不,不,不要。"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腾空架起,毫无反抗之力,心里一阵难过,真的要走了?不要---他拼力挣扎,喊道:"不许带我走,我还活着,我不想死---"
  "住口,"一个声音凭空响起,强光凝聚中的白衣老者隐隐约约现身,声音严厉深邃:"你看看下面,他们哪个该死?"
  透过白雾他能想象出遍地死去的士兵们,嗟然喟叹,不再挣扎。
  白衣老者的声音清晰悠远:"人生不过百年,何苦相杀相残,孰是孰非,皆是生灵涂炭,你前世今生,手里沾的血还少吗?"
  "————"他黯然无语。
  人影儿闪过,一身灰色道袍,佛尘收起,深施一礼道:"天尊手下留情,徒儿被贬凡间,已有两劫,劫数未满,理应放回人间才是。"
  "呵呵,云中子,你洁身自好悲天悯人,却收了这么个嗜血的弟子,玉帝本是叱他凡心不死,杀孽未消,才贬下凡间历劫,不想他惹下一世情缘孽债,才放他历劫两世,你也不要过于袒护他。好吧,就再让你数载光阴,记住,多行仁义,护国爱民,才可修的正果,去吧!"
  佛尘一扬,如风卷过,一缕魂魄悠悠回归,重又带来一阵肉体的痛楚,禁不住呻吟数声,喃喃道:"君儿,君儿,等我---"
  东方已现微明,他却昏睡了过去。
  夏末的故都临安。
  霍府的陶然绣楼,天色微明中,一片宁静。
  "子玉,子玉,你在哪儿,子玉,--子玉——"喃喃之语变成了焦急惊慌的喊叫, 霍长君一下子被自己惊醒了。
  小丫鬟兰儿急忙跑进来,撩起幔帐,见小姐已经坐起,犹自心神不定的气喘吁吁。
  "小姐怎么啦,又做噩梦了吗?"
  长君深深吸了口气,抚着砰砰直跳的胸口,说道:"没事,我要喝水,天亮了吧?"
  兰儿随手把已备好的温水倒了一碗,递到小姐唇边,回道:"天刚亮,小姐今天醒的早了些。"
  "母亲呢,起来没有?"
  "刚才上房的小丫头来传过话,说老夫人昨晚睡得迟,留了话,小姐和表小姐就不用去请安了。"
  "唔,知道了。"
  长君依然惊魂未定,心里隐隐约约透着不安,她怕谶言成真。
  兰儿道:"小姐这一阵老做噩梦,夜里也睡不好,还是再睡会儿吧。"
  "不了,你去打水洗漱吧,哎!等一下,怎么这几日不见婉婷表妹一早过来?"
  兰儿回道:"听小荣说,表小姐这几日也睡得晚,可能起不早了吧。"
  洗漱完毕,长君下了绣楼,沿花圃石径往东篱园走,清风习习吹走了方才的惆怅。她走了一段,见左边麓洲溪水边的绿柳丛中露出一身白衣素裙的表妹婉婷,便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这位表妹,是霍氏家族的远房表亲,论族谱不是多近,论关系,傅婉婷的祖父却是长君祖父在南宋朝为官时的同僚,他们一文一武,关系甚好。后来襄樊之战中樊城被破,傅氏父子战死。元军屠城后,长君祖父派人在傅宅后堂,找到已死的傅家少夫人,救下她怀中奄奄一息的傅家少公子,让他与长君的父亲作伴一起长大。后来婉婷的父亲在南征时阵亡,羸弱的母亲也郁郁而终。当时长君刚刚五个月,俩月大的孤儿傅婉婷就成了她一奶同胞的妹妹。霍府里请的奶妈正好也姓傅,又格外照拂这个孤苦伶仃的女婴,霍家便叫她认婉婷为义女,留在霍府照顾两姐妹长大。
  溪水边几株盛开的茉莉飘着阵阵清香,婉婷面对溪水,呆呆伫立,把手里一捧凝香的花瓣,一点点,一片片丢入水中,任由水流载着漂泊而去。
  长君悄悄靠近,暗里打量,十分纳闷,一向温柔乖巧的表妹,今日怎么也俏脸含羞,眉目凝愁了?
  "嗨," 她用手里的团扇轻轻拂了她发髻一下道:"窈窕淑女,怎也做起这催花散香的恶少行径,真真祸害了这一树好花,留着泡茶熏衣不好?"
  婉婷倒真是吓了一跳,手一抖,将剩余的花瓣尽数抛了,回身抓着长君就往她腋下挠痒。
  长君笑的岔气,求饶道:"好妹妹,饶了我吧,妹妹一向让着姐姐,哪有这么没度量的。"
  婉婷笑着拿手刮她的脸,嗔道:"没羞,还说,我都替你害臊,这也配当姐姐。"婉婷生性柔顺,只比长君小仨月,这妹妹却做的就如姐姐一般,诸事还要谦让长君。
  长君拿开她的手道:"好了不闹了,我听兰儿说,你这几日睡的不好,是哪里不舒服了?"
  婉婷脸一红,避开道:"都是丫头胡诌,哪里就不好了,倒是听兰儿说,你老是夜里做恶梦,是不是担心赫连公子了?"
  长君倒不扭捏,直说道:"许是吧,这桩婚事从一开始我就心里不踏实,总觉哪里不妥,这刘汴贸然上奏,把江浙的驻军调往辽南,怎么想,我都觉得不是上策,何况刘家势力颇大,这次输了,他能善罢甘休?"
  婉婷道:"这刘汴论家源与赫连家是同宗,也不见得就会心胸窄,再说赫连家势力就小么?他们家族在前朝就赫赫有名,如今为元朝四处征战,朝廷还依仗他们父子呢。"
  长君听了没再解释,功高盖主,能没风险吗?父亲当年就是被昏君权臣弄得心灰,才弃政从商。她抬头望着东篱园月洞门的匾额:东篱夕照。暗想,如今父亲一心学陶渊明弄篱南山下,把酒尽黄昏,连我的绣楼都叫陶然,府里一湾碧水也加个麓洲的名。不就是想在闹市求个寄情山水的心境吗,可碌碌红尘岂是想躲就能躲开的?
  兰儿奉老夫人之命来叫两位小姐去前厅用饭。长君便与婉婷相携着到上房的前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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