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那是我小时侯
　　常坐在父亲肩头
　　父亲是儿那登天的梯
　　父亲是那拉车的牛
　　忘不了粗茶淡饭将我养大
　　忘不了一声长叹半壶老酒
　　等我长大后
　　山里孩子往外走
　　想儿时一封家书千里写叮嘱
　　盼儿归一袋闷烟满天数星斗
　　都说养儿能防老
　　可儿山高水远他乡留
　　都说养儿为防老
　　可你再苦再累不张口
　　儿只有轻歌一曲和泪唱
　　愿天下父母平安渡春秋
　　听到龚玥的这首《父亲》的时候，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下来了。想起了阔别三年未见的父亲，不知道他在他乡过得好不好。依稀记得的是2005年的正月十三，他在医院住院。那时天气很冷，但从他的脸上我没有感觉到一丝冬天的气息。他微微笑着，不时问这问那，根本不像一个刚刚动过大手术的病人。与他同病房的病友手术前紧张得不行，他不停地安慰他、开导他，即使他自己对那样的手术也没有多少信心。那天，他的主治医生很佩服地告诉我，父亲在等待做手术期间，每天都坚持一个人从楼上走到楼下，在医院的各个角落散步，一个人到放射科做放疗。强烈的红外线杀死了而他体内的癌细胞，同时也杀了不少完好的细胞。他的头发变得越来越稀疏。于是，从来没有戴过帽子的他，戴上了一顶鸭舌帽。据二伯说，他怕花钱，刚开始连帽子也不愿意戴。最后，在二伯的坚持下，他才戴上了二伯给的一顶旧帽子。那顶帽子戴上去后，就再也没有拿下来。
　　2005年的冬天异常的冷。整个冬季都笼罩在大雪里。由于我的家处于深山，冬天尤其冷，全家就必须围在火塘边烤火。这样，烤火的柴火就成问题。父亲病了，母亲一人忙里忙外。上山砍柴的任务就落在了我和妹妹身上。要知道，父亲身体好的时候，是从不让我们捏镰刀的。我和妹妹喘着粗气，踩着＂吱吱嘎嘎＂的积雪，爬上山坡时累得脚都站不直。两个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花了个把小时，好不容易砍倒了两棵小树。却在回家的路上连摔了几跤。瘦小的妹妹急得哇哇大哭。没办法，我只好先背着树走一段路，然后走回去接妹妹。两个人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走下山的路。冬天的天黑得早。当鸡鸭都进笼了，在家休息的父亲还看不到女儿们，他的心就焦急起来了。全然不顾自己的病体，一个人跌跌撞撞地上了山。终于看到了女儿们，他的脸上才漾起了笑容。而后，他二话不说，扛起我们俩肩上的树，就深一脚浅忆脚地摸索着回家。我和妹妹数次想抢下那两棵树，都被他严厉地拒绝了。回到家的时候，母亲把我们两个狠狠地骂了一通。也是那次后，我才知道，父亲的病越发严重了。他每天装出的笑颜欺骗了我。我原以为，他得的只是普通的胃病，只要早点做个简单的手术就没问题了。直到我看到他在医院拍的CT片子——胃的中部有一大块黑色的阴影，才觉得天要塌下来了。任凭我们怎么劝，父亲都不愿意去医院接受治疗。在他看来，得了癌症就是死路一条，即使去医院接受手术也不过是暂时延缓生命，没必要为了百分之二十的希望而让全家背上重债。在他眼里，死亡就像是去进行一次长时间的旅行。而那年冬天，他却害怕离去。因为那是在腊月。在农村，人死在年底是邋遢的，是不吉利的。父亲是个爱面子的人，他一生做好事无数，不想死后落得一个邋遢的名声。于是，到2006年正月，他托人到处寻找大麻竿子，也就是罂粟花的竿子。他每天坚持用那泡茶喝，用那来减少疼痛，延缓死期。他还自己偷偷去医院买好了镇定剂，嘱咐母亲，如果他实在不行了就助他一臂之力，让他早点解脱。他病得那么重，人却异常清醒。他知道很多人是有忌讳的。所以，正月里到我家拜年的人，他不允许别人踏进他的病房一步。他也怕病毒传染给了别人。他怕母亲因为他的离世而过度伤心，就让姐姐买了强心针，以备急时之需。他没想到的是，那几盒强心针最后用到了他自己的身上。也是那几支强心针，要了他的命。当医生给他注射最后一支强心针时，他已经神志不清，昏睡不醒，最后一口气喘不上来。他就那样地去了。听母亲说，他去前六天六夜不吃不喝，不能合眼，胃癌转移后的淋巴癌细胞使他全身长满脓包，散发出难闻的恶臭味。他自己受尽了折磨，却不忍让母亲在一边看着。那一年，全家人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现在想起来，如果我在2004年坚决地强制性把父亲送进医院，也许他现在活得好好的。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父亲坐在那张窄窄的病床上，一边地接受着医生的输液，一边和我谈着我的大学生活。他那专注的样子好像他自己在那所学校一样。不由想起2003年9月8日——我大学生活刚刚开始的那天，父亲佝偻着背送我上大学的情景。他那兴奋样，好像是他自己上大学一样。他和同宿舍的同学的爸爸谈着自己的孩子，谈着自己的骄傲，谈着自己的生活。当他的背影消失在公共汽车上的时候，我仍然忍不住伸着脖子张望。那一刻，他的背影就是我的家乡。从不恋家的我在那一刻被思乡的泪水模糊……
　　2003年四月，我正处于高三的紧张时期。父亲怕我身体支持不住，特地从家乡赶到遥远的县城，忍着饥渴，带着疲惫，只为了给我送来两瓶氨基酸液体和几盒安神补脑液。他怕学校医务室的药不正宗，就自己赶早买好了，送给我。还顺手塞给我200块钱。没有叮咛，没有埋怨，他又风风火火赶回家，因为他是一名人民教师，他得赶回去上下午的课。
　　1997年的初春，我初一。老师规定星期天上午12点钟前必须赶回学校上课。为了不耽误我的学习，父亲踩着两轮的自行车载我。春天乍暖还寒的风吹在脸上，坐在后座上的我不停地哆嗦，他却好像没有一点事。平时节省惯了的他都舍不得买一件御寒的袄子，一个冬天都是那件洗得发白了的中山装。
　　在父亲心里，女儿永远是宝。我们家姊妹三个都是女孩子。在农村，女孩子识几个字就可以了，到了15、6岁都出去打工。可是父亲不那样认为。他从不允许母亲在我们温习的时候吩咐我们做家务。他自己读书不逢时，刚刚恢复高考时又因为家庭原因没能参加。于是他把希望寄托在我们三个身上。我们相继上了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为了我们的学费，他低下他从不肯低下的头，东家借钱西家贷款，还在每年暑假时上高山挖药材，冒着犯法的危险，夏夜到各处的水田抓青蛙卖钱，到酷热的武汉打零工。他的身体也在那样的折磨下一点点垮下来了。加上本来生活就很艰辛，他怎么受得了。可是他就是那样一个人硬坚持着。一碗鸡蛋汤他自己舍不得喝，非要看着我们姊妹喝下去才放心。2003年、2005年我和妹妹相继上大学，父亲更是操碎了心。学费凑不齐时，他整夜整夜地合不上眼。这些还是母亲后来告诉我们的。无论生活多么艰难，父亲从不在我们面前表现出一点，更不会像别的家长那样给我们施压。＂你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如果考不上好学校就别读。＂如果父亲这样跟我们说，我想我们姊妹中早有人放弃考学了。父亲愈是这样通情达理，我们愈是感到机会的不易、压力的沉重，学习的时候也专心一些。所以，读书期间，在老师和同学的眼里，我总是一个好学生。虽然成绩不太突出，却不会让家长和老师操心。如今，我走入了和父亲一样的工作岗位。时时想起他的话，想起他的点点滴滴，后悔读书时很少写信回家，很少打电话。现在，有很多的话想说，有很多的问题想和他探讨，可惜已经不能够了。父亲辛劳一生，养育我，教育我，供我读书，引导我走向今天，可是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歌里说养儿防老，我说养儿吸父母的血。儿女大了，父母也老了。子欲养而亲不待！我现在是真正地体会这句话的意思了。可是父亲没等到。我领第一份工资时多么想为他买件新衣服，但是我清楚，我永远没有那个机会了……
　　我亲爱的父亲于2006年4月与世长辞。我不知道，当他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想的是什么。他怕我们悲伤，在他预知生命不长久时，就把我们赶离了家。就连当时在家的姐姐也被他派到了亲戚家。他怕我们看到他的痛苦。他的一生就是那样，永远都一个人承受，从不会喊一声累，就连在病重的时候也不呻吟。其实他完全没有那个必要。作为孩子，我们可以为他分担一些的。可是他不允许我们那样。就连他死去的消息，我也是在事情发生后一个月后才知道的。我问母亲，母亲说父亲临死前反复叮嘱她，不要把消息告诉我们。那年五一回家，看到后山新堆起的土包，我的心快碎了。父亲养育我，栽培我20多年，我什么都没为他做，就连他死的时候，我都没能呆在他身边一会。我真的欠他太多太多。这份债，我永远都无法还。这就是父亲，坚强而执拗的父亲。他的一生，清贫，做了18年的校长依然两袖清风，高小职称永远让别人先上，校长子女升学加分的资格宁愿让给别人。当我去取他的最后一份工资时，心里很不是滋味。899，存折上10个月都显示着这个数字。也预示着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爱的也爱他的学生。能坚守这样一份清贫，又有几人能够？
　　忽然想起鲁迅先生的《背影》：我与父亲不相见已6年余了，但我常常想起他的背影。我的父亲离开我们已经3年多了，可我觉得他并没有离开，而是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几年来，梦里我常常看见他。昨天我又看见了，他还是那样坚强，那样可亲。这几年来，一直想为他做点什么，可是我做任何事，他再也看不到了。也一直想为他写点什么，但笔未提起泪已先流。我不知道天下的子女是不是都跟我有同样的心情。今天，在这个发达的网络世界里，我一边听着龚玥的《父亲》，一边流着泪，一边按下我思念的键盘，希望远在那边的父亲能够听见我的呼声。
　　我庆幸有这样一位父亲，他教会我做人处事；也很惋惜失去了这样一位父亲，他在我刚刚来懂得孝敬的时候猝然长逝。他是一位伟大的父亲。人们总说领袖伟大，因为他们建功立业、造福人民。我的父亲没有丰功伟绩，没有造福一方。但他培育了两个大学生和一个高中毕业生，也算为国家培养了几个建设者，无疑，他可以称得上是伟大的。在他离开的这些年里，我也经历了一些事情：工作的变迁、爱情的尝试。有时和母亲谈起他，母亲总念叨着说：＂要是你爸爸在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一定会更好。只可惜他没有这个福。＂不是父亲没福分，而是我没有那个福分——享受父亲的温情和教诲。
　　当我还没谈朋友的时候，我把父亲定为男友的标准。希望他有父亲一样的坦荡胸襟，有父亲一样的耐心指导，有父亲一样的温柔鼓励，有父亲一样的殷殷希望，又父亲一样的独当一面，有父亲一样的默默无闻的奉献，有父亲一样的宽容态度，有父亲一样的循循善诱的启发，有父亲一样的细心关怀，有父亲一样的甘于清贫的心态，有父亲一样的淳朴风格，有父亲一样的兢兢业业地对待工作，有父亲一样的两袖清风，有父亲一样的谦让礼节……我不知道如果父亲还在，我是不是还会这样定格。曾经听人说，很多男孩子有恋母情结，女孩子有恋父情结。我也不明白，我这算不算恋父情结的类型。也许有人会说，你这是一种病态心理，你要求的男人太完美。我却不这么认为。至少目前为止，我还没有遇到一个人，比父亲更让人挂心，即使是我现在的男朋友。（我也顾不了他是否在意我这种说法）父亲是我爱的第一个人，也是我今生最怀念的一个人。
　　当我第一次恋爱的时候，多么希望父亲能给我指点乾坤，哪怕是给我提一丁点参考意见，那样的话我也许不会爱得那样傻；当我有男朋友时，我多么希望父亲能适时提醒我，提醒我男女相处时的注意事项，那样的话我也许不会对婚姻与爱情存在恐惧心理。那些时候，都没有父亲。我一个人独自尝试，独自摸索。还是要感谢父亲。如果他还在，我也许会永远依赖他的建议。他离开后，我学会了坚强隐忍。他离开后，我学会了承担抉择。这些年来，我一直琢磨他曾经说的话。当时不明白的已经明白，当时糊涂的已经明了。
　　父亲的远离，我的悲伤无以言表。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最最可怜的是我的母亲。女儿们大的嫁人，小的一个个参加工作离家，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住在一座空荡荡的房子里，独自面对整个世界。她有时候想找个人说话都不容易。有时劝她喂只猫或狗做伴，她嫌那些动物脏。每次回家时，她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也难免絮絮叨叨了。以前不懂事时嫌她啰嗦，现在能体会她的心情。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伴突然离开，撇开她一个人，她有多么的寂寞？几十年相依相偎的日子突然远去，她的心里能不难过？常常想起父亲，却从不曾对母亲提起，怕她难过，怕她揪心。在她的心里，怀念何尝比我少？父亲的远离，母亲的日子更加艰难。习惯了劳作的她，总是不肯服输，庄稼作物样样都要弄一点，收获时又没个人帮忙。以前有父亲，再大的事总有个照应。父亲离开后，母亲更加坚强。以前不能承受的现在都已能接受。父亲离开后，母亲更加能干。家里家外一个人干，比男人毫不逊色。父亲离开后，女儿们更加珍惜亲情，懂得了体贴母亲。感谢父亲！
　　父亲，你是座山，永不倒塌；你是棵树，永立于风雨；你是根扁担，一头搭着母亲，一头牵在我心；你是条河，流淌着温情。今天，是个不是父亲节的日子。女儿很惭愧地告诉您，没能完成您的夙愿。但是我不会放弃。来年清明时节，您那个小山包上会有我的惊喜。
　　今生不能伺奉您，来生再做您的孩子。
　　PS：（又一年的清明节即将到了，父亲坟头又已是芳草萋萋的了。而我，除了回去看看母亲，去他坟头上注香，烧一叠纸钱，磕几个头。其它的，我什么也做不了。悲哀！！！这种悲，如何用语言和文字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