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晓媛原先有一头乌黑的头发,以前收长头发的大伯用一百块钱问她买,葛晓媛都拒绝了。葛晓媛说,这头乌丝她都留了八年,都快成了她身上的肉,身上的肉哪里能说割舍就割舍的呢? 葛晓媛是从安徽那边过来的,她在一个叫骆家桥的村子里打工,给一户人家挡车织布。到骆家桥的时候葛晓媛刚满十八岁,如今已在这边挡了两年的车,葛晓媛有些偏胖,贪睡,她的脸蛋胖嘟嘟的,妙龄少女,两只丰满的奶子特能显出葛晓媛的青春气息。 春雷刚动了几声,竹笋儿就开始不安稳,争先恐后地从地底下冒出来,此后的天气一天比一天要暖和,大街上的少女、少妇们在白天阳光充足的时候,都心急地把紧裹了一个秋冬季的棉裤棉衣给脱在一边,让白嫩的肌肤好好地晒晒阳光。骆家桥不是一个闭塞的村落,村子中年轻的女子们也本能地换了春装。 葛晓媛穿着刚从镇子上买来的浅黄色体恤衫,坐在老台门的门槛边上,她喜欢听围坐在那的骆家桥人谈天说地。葛晓媛不爱多讲话,骆家桥人讲的都是土话,葛晓媛只能听懂,却讲不来,这样一来就更加插不上嘴。葛晓媛把长长的辫子放在大腿上,轻轻把玩,默默听大家讲有趣的事情。 坐着的人群中突然有个妇女说,晓媛啊,你的辫子真黑,真看好,你一定很会保养吧? 葛晓媛莞尔一笑,只是不答,她喜欢别人称赞她的头发,这比称赞她的脸蛋都要开心。 妇女又说,晓媛,你喜欢我们骆家桥吗? 葛晓媛点点头,"嗯"了一声。 妇女诡秘地一笑说,那我给你做个介绍怎么样? 葛晓媛听明白了妇女的话,妇女是要给自己介绍对象,但葛晓媛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骆家桥人特别喜欢开玩笑。 妇女见葛晓媛不说话,急忙说,晓媛不要难为情,我们这儿的小伙子人品都不错的,你在我们骆家桥也待了三个年头了,这里的人也差不多熟悉了,只要你开个口,我们绝对帮你找个好对象? 坐着的人群立刻呼应道,是啊,是啊,晓媛嫁到我们骆家桥算了,以后就是骆家桥人了。 这时,葛晓媛的脸红就变得通红通红了,一个劲地捋动手中的辫子,羞怯地说了句,我还早哩! 骆家桥人似乎还不肯放过葛晓媛,又有人说,先找个男朋友吗,谈谈恋爱可不早了,哈哈! 是啊,是啊!先找个男朋友。人群中又附和道。 葛晓媛知道大家的目标都对准了自己,想反驳肯定是反驳不过的,于是只能走为上,她抱着乌黑的辫子转身跑开了。 此后,葛晓媛总是有些害怕去老台门坐坐,担心那儿的人会再次要给她介绍对象,可是从那时起,在葛晓媛的心中似乎总有一位隐隐约约的年轻男子浮现在她眼前,晓媛想,男朋友,有个男朋友会怎样呢?是在黄昏时分牵着手漫步在田埂边,或者是一起逛逛街,说说心里话,有时候甚至会轻轻拥抱对方,轻轻地吻对方的唇……葛晓媛想着想着脸就变得火辣辣,她想,原来男朋友是一样神秘的东西,可以让人感动,可以让人有个依靠,这是多么美好的事。 葛晓媛出事了。那个晚上气温似乎要比平时的时候高很多,葛晓媛上的是晚班,她和东家吃过晚饭,就赶紧洗了个头,洗过头后精神就清爽了许多,但葛晓媛进了织布车间后,还是哈欠连天,那头乌丝在葛晓媛打哈欠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垂下来。 葛晓媛真的好想睡一觉,但有梭织机需要每隔一分钟换一次梭子,葛晓媛的眼皮像是被吊了个铁锥子,沉沉闭上,葛晓媛猛然睁大,眼前织布机上的梭子已经没了丝,她急忙退了个挡,换上新的梭子。葛晓媛不敢大意了,布匹质量不好会给东家造成损失,她自己也会不好意思的。 到了后半夜,外面的温度开始下降,葛晓媛在隆隆的织机声中像是处在一个安静的环境,她的灵魂完全飘到了梦乡中去了。突然间,葛晓媛的那头乌丝像是瀑布一般,"哗"地一下倾泻进了织机中。 葛晓媛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但这声惨叫却一下子被淹没在嘈杂的织机声中。没有人听见。 葛晓媛被东家发现时,已经快天亮,那时东家来换班,进了织机间,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冲进了东家的鼻孔。葛晓媛已经成了一个血人,模糊的头皮孤孤单单地脱离在织布机上。 葛晓媛是被120送走的,救护车上的葛晓媛没有一丝气息。那时骆家桥人都不忍心去看那个血淋淋的场面,去看过的人都忍不住呕吐,不敢去回想。 葛晓媛没死。她静静的躺在监护室里,整个脑袋被缠着纱布,肿得像个篮球,葛晓媛没有睁开眼睛,痛苦遍布了全身,包括心灵,但她却不能呼喊。那时监护室里静悄悄的,葛晓媛的东家没陪在她身边,葛晓媛的亲人还没有赶来。葛晓媛的意识似乎有点清醒了,她感觉自己十分孤单,她想身边要是有个人多好,可以叫她的名字,把她从痛苦中叫醒。 骆家桥人再次看到葛晓媛的时候已是半年后,葛晓媛戴着一顶鸭舌头帽,神色黯然,身子瘦了整整一圈,有人说,简直像是从棺材里扑出来的人。葛晓媛来骆家桥是收拾行李的,她要回老家了。 葛晓媛离开骆家桥时,留给村里的人一个空荡荡的背影,骆家桥人感觉好像少了一点什么?后来有人想起葛晓媛的那头长长的乌丝,那头葛晓媛一百钱都舍不得卖掉的乌丝。哦,那头乌丝早已被织进了布中,永永远远地消失在了葛晓媛的头皮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