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的春天,她家屋檐下飞来一对燕子。它们每天不仃地飞来飞去,忙着将衔来的泥巴、树枝往墙上粘。每天上学前和放学后,她都会在屋檐下静静地站一会,抬着头。燕子的尾巴为啥这样的有趣,像姥姥给她缝衣时用的剪刀,好亲切的;再看看它们筑窝的本领更是好奇:它们嘴中吐出的又不是胶水,东西咋能粘到立墙上去的呢? 几天后一个燕窝筑成了——当然不是那种可食用的"燕窝",它像半只碗。一只燕子就留在了窝里,另一只燕子仍在不仃地飞来飞去,将衔来的虫子喂给窝里的那一只。姥姥告诉她,窝里的在抱蛋。鸡抱蛋她见过,也是坐着不动的。但住着二只燕子,还加上它们的蛋,这个半只"碗"咋能挂在墙上不掉下来呢?她很纳闷,也很佩服。 等到抱蛋燕子也飞出去觅食时,窝里已多出了二只光着身子的幼仔。幼仔父母只给它们喂了几天食后就突然失踪了。那一天,二只幼仔整日伸长着脖子嗷嗷待哺。她看了好难受,赶紧从菜土里捉来虫子,再加上自家的小米,合装在一只塑料瓶盖里,另一只瓶盖装着水。姥姥在下面扶楼梯,递瓶盖。她爬上去后,一手托着一个瓶盖,二只幼仔就在她的手掌上啄食着。她便有一种母爱般的惬意和满足, 她每天喂二次,上学前和放学后。二只小燕子的羽毛日见丰满,开始拍打自己的翅膀,跃跃欲试的样子。她知道小燕子不久将会飞了。她就拿出二小段毛线,一段红的,一段绿的。这是姥姥让她紮自个儿小辫的,也是她能找到的颜色最漂亮,质地最好的绳子。她乘着喂食的当儿,将二段毛线分别缠在二只小燕子的双足上。 她又马上拉着姥姥到屋后的山上去,她俩在山上采了一整天的蘑菇和蕨。明儿是星期天,姥姥捉摸,小妮子准是要她明儿赶到镇上去,将这些蘑菇和蕨卖个好价钱,镇上的人可喜欢吃这些山货呢。她却要求,明儿她也跟着姥姥去镇上。 第二天,天刚亮,她就把姥姥叫醒了。她对佬佬说:"俺们走到镇上去,也好省一点车钱。"镇上离村子有好几里地,她俩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而山货只不到一个小时就卖掉了。 她又拉着姥姥说,到镇上一家最大的照相馆去。姥姥想,小妮子人长得俊,也该给她拍一张照了。她却要求照相师到她们家里去拍,来回车费算她们的。老板问她要拍多大的?是彩色还是黑白?她指了指橱窗中一张最大的彩照。老板报的价让她吓了一跳,她们的钱还差得远呢。她又指向黑白照,从大到小,一顺溜地问着:"这张啥价钱?","那张啥价钱?"直点到一张八吋大小的,算下来钱刚够时才敲定。 三人到她们家后,她叫姥姥和自己一起站在燕窝下,请照相师拍一张她俩和燕子的合影。她对照相师再三关照说:"要是没把燕子拍进去,俺们可不给钱的噢!"到这时姥姥才弄明白小妮子拍照的良苦用心,她怕这二小只燕子会飞后就不回来了。 照相师很欣赏这张照片,认为它有很好的艺术意蕴,尽管它已超越了这个女娃选景时的认知水平。后来,照相馆就多放大了一张,足足有三十吋,又将它放在店面橱窗中的醒目处,店名也跟着改为"燕之恋"。至今这张照片还在那家店里。 这一年,那二只小燕子一直住在她家的燕窝里,天天飞进飞出。她天天看到它们脚上的红绳绿绳,她天天感到踏实。秋末的一天,它俩同时不见了。再见到时,只剩下一只红绳燕。它带来了自己的伴侣,又以原来的窝为家,这已是来年的春天了。 这回,红绳燕当上了妈妈,它坐窝抱蛋。有一天她放学回家,忽然不见了红绳燕。燕窝边有架楼梯,邻居家的大男孩正从楼梯上爬下来。他的姿势很怪,只有一只手扶着楼梯,另一只手的手心向上,作握拳状。等他落地后,她拦着他,厉声地问道:"你手中拿的是啥东西?"男孩不吭声,只一个劲儿地想脱身,二人就扭打了起来。手松了拳状的男孩,捏着的二颗燕蛋便掉在自己的鞋面上,涂得满鞋的蛋液。听到吵架声的佬佬赶忙走出来,和她合力制服了男孩。可这一年也成了她家屋檐下的空巢年,她好恨那个男孩的。 又是一年的春天,飞来的已是其它的燕子。有的在老窝上加固筑巢;有的在旁边另起新居,它们又重演着前辈们的故事:繁衍生息,养儿育女。 伴随着秋去春来的燕子,她也一天天地长大。十八岁那年,她考取北京一所重点大学。毕业前一年,一直和她相依为命的姥姥去世了,她家的房子也转卖给邻居,邻居将它改成了小作坊。她曾打电话去问过村里人,屋檐下的燕子和燕子窝还有吗?村里人告诉她,啥也没了。她听了后,好一阵子的惆怅,后来,她的学习却变得更加的努力。她主修土木工程,选修环境工程和鸟类学,功课极其繁重,但她仍然如期完成学业,顺利毕业。 毕业的那年,正赶上奥运会主体育场开工建设。她在大学里就看到过它的外形设计图,也知道它的钢铁结构坚不可摧。这一切让她对过去产生着一种奇妙的联想,还萌生了一个心愿:她要参与它的建设。 在一家建筑公司的招聘会上,主考官问她,为什么要加盟他们的公司?她拿出那张黑白照片,讲了黑白照片的故事。主考官很受感动,觉得她的加盟动机耐人寻味。于是决定录用她,让她担任现场施工工程师。她成为主体育场建设的一名全程参与者。 主体育场落成后的某日,她站在距离适宜的一座天桥上,戴着施工时戴过的的红色安全帽,以全景式的主体育场为背景,请同事为她拍了一张彩照。彩照拍得非常的美,她却觉得有个最大的美中不足,一个已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自己的身旁少站了一个人。 后来她用电脑将彩照放大到三十吋,那张黑白照也同样放大到三十吋。这两幅照片一直挂在她家客厅的墙上。几年后,墙上又多了一幅三十吋的大彩照,大彩照中有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女人怀抱着一个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