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你赢了

　　除了我们家的人，谁也不懂＂阿波＂是对谁的称呼，其实就是我们五个孙子辈呀呀学语时口齿不清对＂外婆＂称呼。由于没有及时，也没必要更正，至今我们都这样称呼外婆。
　　去年9月一次例行体检，诊断出外婆患胰腺癌晚期，医生断言还有三个月的生存期，随着病情的恶化，外婆自己也说过不了年了。听到这消息犹如五雷轰顶，我恨不得立刻回家守护病榻上的外婆，回报她对我呵护照料之万一，聊尽外孙的薄孝。五个孙子辈中，只有我在千里之外谋生，我也是外婆唯一的孙辈中的男孩。深知路途遥远，深圳谋生不易，外婆开始只是委婉的表达想最后见到我，年关的迫近，病情的加重，外婆也顾不得许多，常问＂尧尧什么时候家来（江苏话，回家）＂，最后病危短暂清醒时更迫不急待的问＂尧尧怎么还不家来？＂外婆急，我也急，碍于过年假迫近，我默祷，＂阿波坚持，我马上回了！＂在与死神的竞跑中，外婆以顽强的生命力奋力抗争终于赢得了几个小时，元月21日下午遵父嘱和爱人下了车直奔医院，病榻上弥留中的外婆双目紧闭，尽管清瘦还是那样的慈祥。＂阿波，我回了＂，没反应，提高分贝又连喊两声，突然外婆犹如梦中惊醒，睁大双眼在环立的亲人中搜索到我，立刻她痛苦的脸上露出了浅浅、满足的笑意，当得知我刚下火车还没回家，轻轻的说＂快回家吃饭＂。然后又紧闭双眼，别人听起来是多么平常一句话，此刻的我再次听到，捻出了我对孩提时杂乱无章记忆的头绪……从幼儿园到中学，由于离家远，由就近的外婆照管我吃饭生活。男孩玩兴大，常常是和同学疯闹忘了吃饭，外婆也是这样在宿舍区内到处边找边叫＂尧尧回家吃饭＂只是声音比现在大的多。此刻我泪如泉涌，我能说什么，做什么？只恨回天无力，只恨未尽孝道！我抓紧外婆冰冷的手，轻轻摩挲她的头，脸。＂阿波，那么多年我是在您的摩挲中酣然进入梦乡的，您累了，好好睡吧……＂
　　22日凌晨，噩耗从医院传来，外婆走了！伫立在外婆遗体旁，凝视外婆清瘦、安详、慈祥的遗容，耳边忽然响起曾经逗得襁褓中的我们笑得前俯后仰江苏老家儿歌，外婆捏着我们的手指有节奏的碰击＂鸡儿鸡儿砍，虫儿虫儿斗，雀儿雀儿飞，飞上天……＂您用这首歌逗过妈妈她们姐弟五个，逗过我们孙子辈五个，我经常憧憬，您未来还要这样逗我的孩子，您的重孙，怎么不等到那天就走了呢？
　　外婆娘家家境殷实，长的漂亮，又是独生女，除受到良好的，当时少有女孩文化教育外，还擅长女工活，尤其刺绣，典型的大家闺秀。下嫁外公后，由于当时外公工资较高也没受什么苦，就是在那个特殊年代，外公受冲击受伤后，不几年就去世，是年外婆42岁，留下妈妈姐弟五个孩子。外公在他家排行老二兄弟姐妹八人，他父亲去世早，江苏老家靠他无收入的母亲照料还在念书未成年的弟妹，经常寄钱回家，所以当时外婆家中鲜有结余。外公的去世，无疑是塌天，妈妈下乡，小姨舅舅们读书，仅大姨被照顾参加工作，收入菲薄，从此，抚养年幼的孩子，接济下乡的妈妈的重担无情的压在外婆柔弱的肩上。为了多挣钱，她总是找那些令男子汉都望而生畏的脏活，苦活干。挑煤计件活，每担百把斤，除了距离远还要颤巍巍登上高高的煤堆，坚韧好强的外婆为了多挣钱，总是默默的和男人们比着干，开始外婆的肩膀被压得红肿，最后溃烂，为了支撑这个家，只能孤立无援的咬紧牙关坚持再坚持。一天的劳累完后，又急冲冲的赶回家做饭。每当夜深人静孩子们入睡后，外婆独自在昏灯下为儿女们缝补衣服，编织毛衣。寂寂长夜，她的巧手居然把长短不一的杂色毛线编织成工艺品般的毛衣，这哪里是毛衣，分明是她的五彩梦想；悠悠线索，外婆巧妙地拼接，将一个个补丁变成镶嵌，粘贴在衣服破损处的艺术图形，她是在缝补她人生，命运的缺憾。不知是江苏人爱面子的特点，还是外婆不服输的个性，她总说，不能因孩子们没父亲破衣烂衫被人瞧不起。她还做过油漆工、帮厨、值班等活。由于外婆博大无私的母爱永动机般的辛勤劳作，不仅仅在生活上没有让孩子们受到委屈，在教育上她更是不遗余力，尽管两个舅舅小时调皮，在外婆严厉管束下也无大过顺利成家立业。
　　外婆顽强的个性不仅表现在和命运的抗争方面，还表现在对外公爱的忠贞不渝。由于外婆孤军奋战，不屈不饶面对艰难处境的精神博得了同事，街坊的同情，更多的是敬重。当时不乏好心人作伐，多次劝外婆再婚，其中有一位丧偶的大学教授被外婆的精神所感动，许诺婚后承担全家的生活费用，就是这样也被外婆断然拒绝。多年后妈妈不解的问外婆，当初怎么就没考虑再婚解困？外婆坚定地说，这个世界上，我只爱你爸爸！可怜可敬的外婆宁可做牛做马而不失节，颇有传统的孝女节妇遗风！如果百年前，您的贞节可立牌坊，以彰世人。
　　外婆不屈的个性还表现在对待胰腺癌，被称之为癌症之王的病痛上。当癌症的痛苦不断加重时，妈妈对她说，你要坚强啊。外婆当时象一个无助、乖巧的孩子点了点头。在随后的时间内，她从不说痛，仅用难受两个字来表示痛，剧痛难以忍受时轻轻的哼几声，外婆的坚强却误导了儿女，顾虑到过早使用吗啡，杜冷丁在后来最难忍受时出现镇痛剂失效而不敢用，以至于在她最痛苦时也只用了最轻的镇痛药，现在想来真后悔不已。
　　眼泪一次次夺眶而出，外婆的遗容清晰了又模糊，那刻满几十年风霜苦难清瘦的脸最后在生命的终点添加了几许牵挂，几许依恋……
　　＂阿波，在命运抗争中你是勇者，胜者！您用自己血肉建造的诺亚方舟成功地搭载儿女度过了惊涛骇浪，抵达彼岸！＂
　　＂阿波，在命运抗争中你是勇者，诚者！您用近半个世纪的时间来兑现对外公无怨无悔，忠贞不二爱的承诺！＂
　　＂阿波，在命运抗争中你是勇者，胜者！尽管代价高昂，您成功地完成了大家闺秀、家庭主妇、家庭顶梁柱的角色转变！＂
　　＂阿波，在命运抗争中你是勇者，成功者！你播撒的种子正在茁壮成长，您坚韧不拔的毅力和性格正在被传承，我们这代中已经有本科生、硕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
　　＂鸡儿鸡儿砍，虫儿虫儿斗，雀儿雀儿飞，飞上天……我会把充满你爱的儿歌，如同您的基因忠实的传递下去！＂
　　外婆去世后的第一个清明临近，不便回汉祭奠外婆并为她扫墓，仅以此文寄托我的哀思，表达对她的无限怀念之情。
　　 陈寅尧 于深圳
　　 2012 年 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