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我总在想,来生,它定会让我与母亲缘尽情冷,因它看着一个为母的苦到这份上,便再也不忍心让这个女人再遇着前世命定的劫数了。 我身上有些可能一生都无法去除的东西是母亲的劫数,我活一天她就不安一天,那是一枚刺,而少不更事的我,总是乖戾的连肉挑起,针针见血的伤着她。 自出生以来我额上就有胎记,它如一具冰凉的蚕尸,总在最快乐的日子湮没掉幼时单纯的自信,小时候每每令我厌弃不已。也许是因为长期的活在自卑里,幼时很少有伙伴,自己内心深处也始终以为因了这枚胎记我就命定是被人厌弃的,所以很多时候我已经习惯了被人嘲讽。而且年幼,所以不觉得谁该因为我长了一枚胎记,一枚在幼时就让我觉得日子悲凉的胎记而受责备。 直到有一个夏天的午后。那日,太阳如冬日加了过多柴禾的火炉,茂盛的热气让人浮躁不安,汗水也放肆的流了下来,浸湿了额前的刘海,我拼命的摇着母亲用芭蕉为我做的扇子,上面有干燥的淡绿色的纹路,素雅而又有些许的怀旧。突然,我的扇子被人抽走了,若在平日我是决计不肯惹怒他们自讨无聊的谩骂的。怎奈那日气温太高,我就极不耐烦的骂了那人。他轻笑一声,指着我大声的道:"活该长胎记,一定是你妈妈上辈子不积德,老天在惩罚把惩罚降临到你身上……"后面的笑我听不见,只是疯了般的冲过去把扇子抢过来撕个粉碎,一股脑的扔到他那留着可笑发型的脑袋上,疯了似的冲出教室。 回到家,母亲温柔的擦去我脸上的汗水,爱怜的责备我为何早归,我只静静的推开她热热的手,冷冷的道:"你前世是不是做了许多坏事,所以我才长胎记?"母亲的嘴唇很快变得一片苍白,她定定的看着我,许久都没有出声,而后别过头去,我怨恨的看她一眼,高傲的走出高高的门槛,许多年后,我在想,当时,母亲的泪有多苦?而我,该有一颗怎样阴暗的心,才能说出这么冷酷的话?想来当年,母亲的心一定凉到骨子里去了吧。 此后,她总是不愿再轻易直接看我的眼神,少不更事的我一直以为是她自己惭愧,没有勇气面对。所以我放肆的提出很多很多过分的要求,她除了在满足我的要求后沉沉的叹气只不愿再多说些什么。 偶有一次,我在家门口无意中听见别人对她说:"孩子不懂事,何必太自责,这些与你无关。"她只说了一句:"可,是我生了她,还有她的胎记啊……"言辞中无尽的自责,我所有的高傲和怨气没有了隐身之地,她不知怎么感觉到我在身后,回过头,眼里的自责和惊慌,此生我都没法忘却。 以后,她在叹息某个女孩子生的好看时,总是莫名的伤感,我唯一可以聊以自慰的是她已经可以不加自责的说起这些可能让我自卑的东西,只是,我隐隐的觉得她那些藏在心底的自责,我是一辈子都无法赎回了。除了骗自己说:日子久了,女儿的不懂事她早已忘却。我,还可以找到什么缘由原谅自己? 这几年开始留起长发,笨拙如我,自是不能梳理好自己茅草一样的乱发。母亲总是很乐意为我梳头,每一次,她粗糙的手不经意的拂过我的额头,我总能感觉到一丝迟疑和停滞。我在心里叹口气,轻轻的靠在她身上,心里有愿用这一辈子来换取她的自责的冲动。 我不忍心看她的深到骨子里的自责,所以我总是在躲着她,唯奢望在不相见的日子,她可以忘却女儿和她的胎记,无关自责从容的笑着甚或是伤悲着。 天若有情,来生,让我们缘尽。我在想,哪怕来生,她会嘲讽一个陌生、丑陋女孩额上的一枚胎记,我也会低下头,没有怨恨的对她报以歉意的微笑,因为,今生,我欠她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