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自述三我看社会众生相人们不敢自杀的

　　我只是在探求人们不敢自杀的原因。
　　（怎么不敢自杀？难道自杀的人还少吗？）
　　很少。
　　（你认为是什么妨碍人们自杀？）
　　我还不很清楚：也许有两种原因妨碍人们自杀：一个很小，一个很大；不过这小的其实也很大。
　　（这小的是什么呢？）
　　疼痛。
　　（对要自杀的人而言，疼痛有这么重要吗？）
　　很重要。自杀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突然要自杀：他们或者是过于悲伤，或者过于气愤，或者神经不正常，或者把一切都看穿了。这些人由于是突然自杀，对于疼痛的考虑较少。而另一些人自杀是十分理智的，他们对于疼痛就考虑得比较多。
　　（难道还有十分理智的自杀者吗？）
　　这样的人很多。如果我们不带成见的话，这样的人很多，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
　　（几乎所有的人？难道没有一种死亡方式是无疼痛的吗？）
　　你想想看，假如一块石头有房子那么大，从天上掉下来，正好砸在你头上，你会感到疼痛吗？
　　（石头有房子那么大？太可怕了。）
　　我不是谈可不可怕的问题，是问你会不会感到疼痛。
　　（那么大的一块石头？砸下来当然不会感到疼痛。）
　　不过如果你真的就在这石头下面，你一定会非常害怕疼痛。所有的人都会害怕，包括任何一个学者、任何一个医生。大家都知道其实不会感到疼痛，但大家都非常害怕疼痛。
　　（那个很大的原因呢？）
　　害怕有来世。
　　（你是说害怕有报应。）
　　我说的是来世。
　　（就没有不相信来世的无神论者吗？也许你是按照自己的情况得出结论的吧？）
　　每一个人都只能按照自己的情况作出判断、得出结论。只有看透了生死问题，才能获得完全的自由。这就是人生的终极目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人们都不想活下去了。）
　　对的。
　　（我认为，人们之所以害怕死亡，是因为他们热爱生命，这是人的本性。）
　　完全错了。生命就是痛苦，就是恐惧，因此，人是十分不幸的。现在的人们只有痛苦和恐惧。人们之所以看起来似乎热爱生命，是因为他们爱痛苦和恐惧。他们就是这样的。生命得以存在，是靠着痛苦和恐惧。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现在的人还不能消除这一错误认识。以后可能出现一种新人，他们快乐而骄傲。他们将生和死看得是一样的。他们能够战胜痛苦和恐惧，所以他们自己就成了上帝。而原先的那个上帝不复存在。
　　（这么说来，你认为那个上帝现在还是存在的？）
　　它既存在又不存在。这正像石头砸下来并不让人疼痛，但在对石头的恐惧中让人疼痛。上帝是一种因恐惧死亡而产生的痛苦。一个人如果能够战胜痛苦和恐惧，他自己就成了上帝。到了那时，新的生活开始了，新的人产生了，一切都是新的。历史将分为两步：从类人猿到消除上帝，再从消除上帝到……
　　（到类人猿吗？）
　　到大地和人体的改变。人成了上帝，身体也随之改变。世界改变了，人的行为改变了，思想观念和情感等等都随之改变。你怎么看，那时人体会发生改变吗？
　　（如果生死都一样，那么人人都会自杀，也许这就是改变。）
　　这没什么。他们只是破除了错误观念。一个人要想获得最根本的自由，他就应该敢于自杀。一个敢于自杀的人，就是洞穿了错误观念之谜的人。除此之外再没有自由。这就是一切，其余均为虚空。一个敢于自杀的人就是上帝。现在任何人都可以做到让上帝不复存在，一切都不复存在，但并没有人这样去做。
　　（但是自杀的人成千上万。）
　　他们的目的不一样。他们都是由于恐惧而自杀，而不是战胜恐惧而自杀。一个人只有战胜恐惧而自杀，他才能成为上帝。
　　——群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