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福明把高万全请到还没有拆的老屋里,高万全前后左右的看了一下说:"亲家呢,是该修得新房子了,我建议你家修好新屋也不要把老屋拆完,把挨到院墙的那一通屋留到,农村头杂七杂八的旧东西、这样那样的农具多,堆在老屋头正合适。" 高万全的热络让汪福明戒备心大大减弱,诚恳说:"老表,这恐怕不行呢,修好新房子不拆老屋就违背了国家的土地政策,报告上也是写的拆旧换新,旧的不拆咋叫拆旧换新?我怕人家反映上去脱不了手,他们追查下来,你拿到也不好办。" 高万全心里暗喜,老子就在等这样的好事呢,留起旧屋以后好做文章,嘴上却说"还叫我老表,我们那老表关系离得远些,现在你的侄儿是我的女婿,叫亲家要合适些。至于这老屋拆不拆,拆好多,有我在前头跟你家挡着在,梨园村哪个敢喷痰?上头也不会有人来管这样的皮毛小事。" 说到这里,高万全站起来,他觉得站起说话气要壮些,肥厚的嘴唇发力要响亮有力些,"再说了,青山侄儿为村里做了那么多好事,全村人都感激他,哪个和你家过不去就是和村委会过不去,就是和梨园村全体村民过不去,耍长了嗦?" 汪福明赶忙说:"老表,不,是亲家,我家没那么大的脸面,我家汪青山年轻不懂事,做事没得分寸,有不对的地头你要多多担待啊。现在我们是真亲戚了,你又是长辈,有资格管教他。" 高万全见话越说越近,心里又是一阵欢喜,脸上一本正经地说:"我那次去请王通仙给我家高樱枝看姻缘,先生说樱枝的姻缘在我家西北不远地方,我看了半天,西北方年龄和各方面条件跟我家樱枝合适的就只有你家青山了,所以就想撮合这段姻缘,哪晓得这段姻缘是在你的侄儿张翔云身上,那王先生果然高明得不得了。哈哈,天意啊,天意啊,我们必须要成一家人。" 张永革拿了图纸,盘腿坐在大柿子树下,拿出准备好的笔和本子,认真仔细地计算需要哪些方面的建筑材料,算好一样马上就记在本子上,然后又细细的核对。理弄完毕后马上打电话到成都相熟的建材批发朋友那里,叫他务必要弄质量最好的货,准备好就立即把东西发过来,货款接着就打到帐上。 刚才张永革丢下张翔云他们几个,一个人兴冲冲地跑在前面,张翔云最理解父亲的心情,自从和汪青山家恢复了联系,他的父亲如同换了个人一样,整天乐呵呵的。还特意买了几张佛教音乐光盘在家里听,有事没事都要往汪青山家打电话,他为父亲的新生而高兴,为有汪青山这样的好兄弟而自豪。 父亲的第二故乡在他的心里越来越亲,看着这里漫山遍野的果树,优美的人居环境,淳朴的人们,想到自己以后也和心爱的女人一起生活在这里,张翔云的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明净和温暖。 他进来没看见父亲,就觉得奇怪,一个人悄悄的走出来四处寻找,正好听见父亲在打电话联系发货,张翔云躲在树荫里,看见父亲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采,对老汉的了解又深了一大步。 学校这边,向如琼家的小卖部也是今天破土动工。虽然就只修个八九个平方米的一间小屋子,向如琼还是很认真对待的,她知道这间小屋对她家的重大意义,这里的经济条件好,每个学生每天包包里都有些零花钱,几百学生,一天的纯利润都应该在两三百以上。所以她特意请来本村的阴阳先生李式亭帮忙看风水。 李式亭背着手转悠来转悠去的看了好一阵,下巴上的白胡子在晨风中微微摆动,只见他把罗盘在地上摆来摆去的看,嘴里还不停的念念有词,念完后对正在地上划线的向如斌说:"向老大,别忙啊,你在慌啥子嘛,现在的这位置犯到关煞嘞,要后退三尺才得行。" 学校门口地势本来就不宽敞,能挪出一间小屋的地基已经很不容易了,退后三尺那得占了别家地盘。 向如琼晓得后面是许新龙家的李子树林,根据平时的交情,许家是绝对不可能让她半步的,修小屋只能在现有的地盘上做文章,于是朝李老先生陪了个笑脸,央求道:"表爷爷,这里地势不宽敞,您看能不能想办法少退一点,能不退最好。" 先生是要有威信的,说了退后咋能马上否决自己呢?只见李式亭一脸严肃说:"反正我说要退,必然有要退后的道理,你家要修的屋基中心位置在巽位上,和关帝神君原来的灵位冲撞起在,你们家不同意避让也要得,二天有啥不好事情不要怪我就是。" 向如斌朝后看了一眼,他知道那块地是许新龙家的,几棵李子树就在地边,有几根枝条伸到路上一截。他想起许新龙他们伙起收拾自己,把到手的钱都夺了回去,心头就来气,再想到自己是高万全那面的人,这辈子怎么弄许家都不会对自己感冒,莫如今天就挑起点事端,看看能不能从中捞点啥。 想到这一层,向如斌挪到堂妹身边,悄声说:"一定要听先生嘞,我们咋惹得起关帝爷,能挪展一点是一点,挪了总比不挪好,不然二天出啥子事你脑髓都要后悔干,好不容易逮着这样一块发财机会啊,有了这屋,几百学生天天来消费,你家以后还愁没得好日子过?" 向如琼一下子没了主张,看了旁边的丈夫周有才一眼,算是征求意见,周有才晓得自己在家里的分量,假装没有领会向如琼的眼神意思,依然认真地理手里的绳子。 向如琼看丈夫不搭理自己,心头火起,一咬牙说:"大哥,那就以表爷爷说嘞,能退一点算一点,一直修来抵到地边,不留滴檐。" "好嘞,"向如斌就等这句,马上把锄头尖抵拢路边,在新龙家的李子树下划了条直线,然后将外衣一脱,跳过去就动手挖。 一直在旁边关注的许家均走过来,用脚踩着向如斌的锄头:"向老大,农村头的规矩你不懂?修房子必须要给旁边家留够三尺滴檐,我看这儿地势窄僻,还没想要你们留够三尺,你们反而逼拢来了,还想把我家李子树根根挖落一半,你看梨园村哪家是这样子修房子嘞?想钱想疯了?" "许二伯,我家是间矮房子,基脚下得浅,荫不到你家李子树,也伤不到树子根根。再说我家只是修拢路边,又不会占到你家地盘。"向如琼晓得自己家远远不是许家的对手,这事也有些亏心,底气不足,便用和缓的语气争辩道。 "你今天就是喊成大伯也不行,留滴檐是农村头嘞规矩,我们家从来不吃滥物(用无耻手段占有财物),该让的我们自然晓得要让,不该让的一根线宽的地盘都不会让。"许家均对向如琼家欺负学校心里有气,说话就不客气。 "哪个吃滥物了?你说清楚!我们家和学堂签协议是一家心甘二家情愿的事,有合同协议在,学校头都不说啥子,你才是怪得很呢,牛圈头伸出马嘴来。"向如琼听见说她家吃滥物,许家均又当着这么多看热闹的人洗刷她,心头就有气。 许家均听向如琼出言不逊,也冒火了,站在二赖子刚才挖过的地方:"老子今天倒要看看哪个敢下锄头挖!" 向如琼想到高万全对她支持的话语,想到修好小卖部后滚滚的财源,胆气一下子壮了不少,对丈夫喊道:"周有才,你这木头桩桩还矗起咋子,我们又没占哪个家的地盘,挖!" 周有才见老婆急了,不敢不依,脑壳一下子充血,跳到路边举起锄头就猛挖下去。 许家均以为自己站在那里,周有才只是做个样子,真的不敢挖下来。哪晓得这周有才是只管脑壳过去得,不管屁股过不过得去的人,他现在想的只是不要老婆大人生气,根本没有吓吓人就收手的意思,下挖的力道一点也不减弱,眼看那锋利的锄头对着许家均就挖下去。 站在一旁的向如斌看那情况不对,弄不好今天要整出人命,急忙大喊一声:"要不得哟!"可是已经晚了,尽管许家均本能的闪了一下,毕竟年纪大了点,手脚不太灵便,躲过了上半身,大腿还是被周有才斜挖了一锄头。 旁边看热闹的人们都吓傻了,眼看着许家均软软的倒在地上,脸上慢慢显出苍白颜色来,鲜血慢慢的浸透了裤子。 离他最近的周有才把锄头一丢,跳过去从地上抱起许家均,大叫一声:"许二伯,我可不得故意嘞啊。" 许新龙的母亲张翠香从人堆里冲过来,双手箍着丈夫伤口的上部,尖声叫道:"快拿索索来勒到!" 向如斌虽然人品低但是反应快,一把扯下周有才上衣的袖子,"嗤"的一声撕成两片,跳上去用布片紧紧扎着伤口的上部。 一时间场面一片混乱,几个镇静下来的人急忙把伤者抬到路边干燥的地方。 阴阳先生李式亭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高声喊道:"侧边哪个家有车子?快去开来弄到医院头,这里是止不住流血的,不要等了!快点啊!" 向如琼吓张巴了,蹲在许家均身旁,一连声的赔不是,张翠香一把推开她:"呸!不要脸的婆娘,欺负完学堂又来我家耍威风,新荣老汉有啥三长两短,老娘家可不得好欺负嘞。" 听见闹得凶的张翠红跑过来,看见妹夫许家均那样子,知道事情的缘由后,一把揪着向如琼的衣服就朝她身上撞,嘴里骂道:"不要脸的婆娘,学堂好欺负,占了大便宜就不晓得姓啥子,你以为我们家和学堂一样好欺负?青天白日胆敢支使人行凶,看我两家人咋的饶松了你!不要脸的婆娘!" 向如琼看见许家张家人些气势汹汹的围在一旁,一点也不敢动弹反抗,更不敢还一句嘴。旁边看热闹的其他人些大多不安逸向家的作为,故意不急着来劝解,任由张翠红抓扯辱骂,看已经抓扯得差不多了,才过来把张翠红劝开。 被扯得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向如琼气急攻心,只有拿窝囊老公周有才出气:"你这没使处的杂种,老娘叫你挖地下,你到去挖在人身上!我咋遇到你这没使处的东西啊!" 周有才有苦争辩不出来,在家里长时期的压抑令这个上门女婿完全失去了自我。只见他的嘴唇抖了几下,脸胀得通红,还是没说出半句为自己辩解的话,一转身跑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周有才感觉天塌下来一样,以向如琼的脾气,今天的事她是不会承担责任的,以后的日子里自己就要在埋怨声中度过,他感觉今后的生活比现在还要艰难许多倍。 他家欺负学校已经被乡邻们看不起,今天又出了这样的事情,看见许家均流那么多血,胆小怕事的周有才吓慌了,这个来自贫困山区的上门汉子看不到未来,对这个家失望至极。 他越想越绝望,去杂物间拿来一瓶高效农药,准备喝下去一死了之,离开这冷冰冰的世界。 刚打开瓶盖,一股刺鼻的气味冲上来,他又犹豫了,想到活泼可爱的儿子,想到大山里含辛茹苦的爹娘,想起爹娘皱纹密布的脸,花白的头发,因为劳累过度而佝偻的身子,他狠不下心肠,把农药瓶盖子拧紧,颤抖着从儿子的书包里拿出笔和纸,在上面歪歪扭扭的写道: 我走了,到外面挣钱,不要找我,我会带钱回来的。儿子,爹一直想着你。 周有才把字条放在茶几上,用遥控器压着,到里屋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服,拿了一千多块钱,去相框里取了几张儿子的照片揣在上衣口袋里,跑到院子里的雨棚底下,抹了一把眼泪,发动起摩托车,一溜烟走了。